李恒从梅岭袭击广州,凌震、王道夫累战累败,弃城逃去了厓山。张弘范从海路进兵,袭击了漳、潮、惠三州。文天祥召集残兵奔赴循州,驻扎于南岭。黎贵达暗中阴谋投降,被抓住杀了。景炎三年三月,文天祥进驻丽江浦。益王死了,卫王继承王位。文天祥上表自责,请求入朝,没有获准。军中瘟疫又流行,士兵死了几百人。文天祥唯一的一个儿子和他的母亲都死了。
十一月,文天祥进驻潮阳。潮州盗贼陈懿、刘兴多次叛附无常,为潮阳一大祸害。文天祥赶走了陈懿,抓住刘兴,杀了他。文天祥又率部赶赴南岭,邹洬、刘子俊从江西起兵而来,再次攻伐陈懿的党羽,陈懿于是暗中勾结张弘范,帮助、引导蒙军进攻潮阳。文天祥正在五坡岭吃饭,张弘范的军队突然出现,众士兵随从措手不及,都埋头躲在荒草中。文天祥匆忙逃走,被元军千户王惟义抓住。文天祥吞食龙脑,没有死。邹洬自刎颈项,众士兵扶着他至南岭才死。僚属士卒得以从空坑逃脱的人,至此时刘子俊、陈龙复、萧明哲、萧资都死了,杜浒被抓住,忧愤而死。仅有赵孟溁逃脱,张唐、熊桂、吴希奭、陈子全兵败被活捉,都被处死。
文天祥被押至潮阳,见张弘范时,左右官员都命他行跪拜之礼,文天祥没有下拜。张弘范于是以宾客的礼节接见他,同他一起入厓山,要他写信招降张世杰。文天祥说道:“我不能保卫父母,还教别人叛离父母,可以吗?”张弘范多次强迫索要书信,于是,文天祥写了诗给他们。这首诗的尾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弘范笑着收藏它。
厓山宋军战败后,蒙军中置酒宴犒军。张弘范对文天祥说道:“丞相的忠心孝义都尽到了,若能改变态度像侍奉宋朝那样侍奉皇上,将不会失去宰相的位置。”文天祥眼泪扑簌簌地说道:“国亡不能救,作为臣子,死有余罪,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张弘范感其仁义,派人护送文天祥到京师。
张世杰烧毁了皇帝临时驻地的集市,将一千多艘大船连结起来做成一个大水寨,以为死守之计。将士多以为非策,张世杰慨然说道:“连年航海,何时得休?不如和他们决一胜负,胜是国家幸福,败就同归于尽好了。”厓山两门对立,北面水浅,船不能进。弘范绕过大洋,转入南面。
张弘范用精锐士卒去攻打张世杰,张世杰却坚不可动。张弘范再用茅茨沃膏,乘风纵火。偏偏张世杰已早有防备,船上都涂了水泥,经火烧而无损。张弘范倒也没法,于是派遣人对宋军说道:“你们的陈丞相已离开,文丞相也已经被俘。你们还想怎样呢?”宋军置之不答。
宋军啃干粮啃了十多天,他们口渴了,就向下捧海水来喝。海水味咸,喝了就呕吐泄肚,宋军极度困乏。张世杰率领苏刘义、方兴每天大战。张弘范得
到张世杰一个姓韩的外甥,给他官做,三次派他去招降张世杰。张世杰历数古代的君臣,说道:“我知道投降了,不仅能生存而且能富贵,但我为皇帝死的志向是不能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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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弘范于是用水师占据海口,断绝了宋军樵汲要路,宋军于是被困。蒙将李恒又率水师来和张弘范汇合,张弘范命他驻守山北,自分部下为四军,相去一里多,下令诸将道:“宋舟西逃厓山,潮来必要逃跑。我们应该乘潮进攻,你们听到我作乐,就要出战,违令者立斩!”
祥兴二年二月六日,早晨有黑气出于山西,早潮突然暴涨。李恒先乘潮进攻,张世杰率兵死战,相持到了午时,胜负依然未分。突然他们听到蒙军里面,乐声大作。张弘范督军大进,张世杰南北受到敌人攻打。宋军军士都非常疲劳,不能再战。但见旗靡樯倒,波怒船摇,翟国秀、凌震等人都解甲投降了敌人。
二月二十日,张弘范等人再次攻打崖山,张世杰战败,退保卫王所乘坐的船。蒙军接近宋军中军,张世杰才割断拴船的绳子,带着十一艘大船冲出港口,其余的人收军回到崖山。蒙军的刘自立击败了他们,降服了他们的将领方遇龙、叶秀荣、章文秀等四十多人。
张世杰依然支持,次日接战到黄昏的时候,突然风雨大作,昏雾四塞,不能分辨南北。张世杰料知大势已去,竟与苏刘义断缆出港,带着十六舟,径自走了。陆秀夫走到赵昰的船上,赵昰已是惊作一团。陆秀夫看见船只被连结,估计不能逃脱。于是他先驱赶妻子跳海,随即对赵昰说道:“国事至此,陛下应当为国而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受侮辱。”于是陆秀附背着赵昰一同跳入海中。后宫诸臣,跟从而死的人很多。杨太后听说赵昰死信之后,抚膺大哭道:“我忍死至此,单为赵氏一块肉,现在还有甚么余望!”也赴海而死。
张世杰本来还想侍奉杨太后寻求赵氏后代而立位,再图后举。此时得知杨太后自杀,张世杰将她葬在海边。飓风忽然大作,将士劝张世杰上岸。张世杰说了句:“不必了。”然后他登上柁楼,露香祝道:“我为赵氏,能做的事都做尽了,一君亡,又立一君,现在又亡。我还没有死的原因,是希望敌兵退一去,再另立赵氏以存祀。现在到了这个地步,风涛如此之大,想是天意要亡赵氏,不容我再生于世间。”此时风越来越大,波涛越来越汹涌,竟然掀翻了张世杰的坐船,张世杰堕水溺死。苏刘义出了海洋,被部下所杀,至此宋亡。南宋自赵构到赵昰,共有九主,一百五十二年。如果和北宋合算,共三百二十年。
再说文天祥在被押送京城的路上,八天没有吃饭,却没有饿死,这才又吃饭。到达燕京,馆舍侍员殷勤、陈设奢豪。文天祥没有入睡,坐待天亮。于是移送兵马司,令士卒监守他。当时忽必烈多次搜求有才能的南宋官员,王积翁说道:“
宋人中没有谁比得上文天祥的。”于是忽必烈派遣王积翁去传达圣旨。
文天祥却说道:“国家亡了,我只能以死报国。倘若因为宽赦,能以道士回归故乡,他日以世俗之外的身份作为顾问,还可以。假如立即给以高官,不仅亡国的大夫不可以此求生存,而且把自己平生的全部抱负抛弃,那么任用我有什么用呢?”王积翁想与宋官谢昌元等十人一起请释放文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同意。
留梦炎为人奸诈、见风使舵。他成为甲辰科状元后,历任宗正少卿、秘阁修撰、福建提举、吏部右侍郎,累官宣奉大夫、端明殿学士。德祐元年,任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总督诸路军马。受命之时,蒙军势如破竹,他却临事退缩,称病家中不出。直至太后谢道清亲临其家,始出任左丞相。蒙军进逼杭州,身为宰相的他竟然弃官跑回衢州。朝廷两次召请,他都不予理睬。蒙兵攻下衢州,他以南宋故相的名义率众投降。
对此,文天祥作云:“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文天祥兵败被俘后,忽必烈十分敬重文天祥的才学与为人,待为上宾。多次派人劝降不成后,于是用酷刑,但文天祥仍坚贞不屈。一些降臣请求释放文天祥为道士,留梦炎却说道:“文天祥放出后,又在江南号召抗蒙,置我十人于何地?”此事于是作罢。
文天祥在燕京共三年,忽必烈知道文天祥始终不屈,同宰相议论想放了他。却又遇到有人以文天祥的名义,起兵江南西路,结果文天祥没有被释放。
至元十九年,福建有一僧人说土星冒犯帝坐星,怀疑有变乱。不久,中山有一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想救出文天祥。京城也有未署名的书信,说某日火烧蓑城苇,率领两侧翼的士兵作乱,丞相就没有忧虑了。当时有人刚刚暗杀了左丞相阿合马,于是忽必烈命令撤除城苇,迁徙瀛国公及宋宗室到开平,有人怀疑信上说的丞相就是文天祥。
忽必烈召见文天祥,说道:“你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道:“天祥深受宋朝的恩德,身为宰相,哪能侍奉二姓,愿赐我一死就满足了。”然而忽必烈还是不忍心,急忙挥手要他退去。
文天祥在狱中曾收到女儿柳娘的来信,得知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为奴,过着囚徒般的生活。文天祥明白:只要投降,家人即可团聚。但文天祥不愿因妻子和女儿而丧失气节。他在写给自己妹妹的信中说道:“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