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只好召枢密使讨论这个问题:“军队不能不赏赐,人心也不可不安抚。但现在没钱怎么办?”枢密使建议道:不论官民,只要没有睡大街的,一律预征五个月的房产税,以解燃眉之急。
李从珂同意了,但王玫的摊派,再加上预征上来的这点儿税收,也不过杯水车薪,根本填不满赏军所需的大坑。李从珂的眉毛还在继续燃着!
李从珂自然也很清楚自己糟糕的处境,但没有办法,这年头军人的价格涨上了天,真的买不起了!在不可能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消除的情况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如何防止星星之火扩大为燎原之势。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想,对现状不满的士兵们,虽然大多很喜欢造反这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但他们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有声望有地位的大人物,拥戴他为领导核心,那造反规模就很有限,很难掀起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
李存勖迅速被推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乱兵拥戴了李嗣源。如果叛军首领一直是赵在礼或皇甫晖,李存勖不可能死得那么快。同理,李从厚之所以死得更快,同他的对手是李从珂关系也很大。因此,加强对重点危险人物的防范,即使做不到釜底抽薪,至少可以扬汤止沸,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李从珂坐上了危机四伏的天子宝座,放眼天下,哪个人在军队中份量最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次军队反叛的领导核心?几乎不用犹豫,李从珂就迅速在心里锁定了头号危险分子:自己昔日的老战友兼名义妹夫石敬瑭!
令他稍感安慰的是,石敬瑭此时就在洛阳,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当李从珂向洛阳进军时,石敬瑭正好受命进京朝见,离开了自己基本盘。通过对局势的判断,他认为当时不能同李从珂对抗,至少是暂时不能,否则死路一条!所以,石敬瑭在卫州狠狠坑了一把小舅子后,进京朝见大舅子,尽力表现对新皇帝的忠心。
可彼此都是老江湖,你石敬瑭要真是个忠义之士,那李从厚的侍卫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跑到洛阳,向之前平起平坐的老同事下拜。所以光表忠心是远远不够的,石敬瑭还要想方设法,让李从珂觉得自己构不成威胁。于是,他想到了当年司马懿对付曹爽的那一招:装病。
没过多久,石敬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体格迅速缩水,而且面目憔悴,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仿佛这些天他没有住在洛阳的豪宅,而是住在日夜受到折磨的监狱。由于石敬瑭的表现太成功,连李从珂也感觉自己这位妹夫应该活不了几天了,放他离开好像也构不成大害,相反,如果让他死在洛阳,没准会有人造谣说是被自己害死的。
曹太后与石敬瑭的妻子、曹太后亲生的魏国公主,多次给石敬瑭说好话。李从珂于是便向心腹部下们征求意见道:“对石敬瑭应该如何处置?”多数心腹认为:既然知道石敬
瑭有可能带来风险,那就应该把他牢牢按在洛阳,不能重蹈当年李存勖放虎归山的覆辙。
但是枢密使韩昭胤,和枢密直学士李专美提醒李从珂道:“如何处置石敬瑭,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石敬瑭的问题,因为,您可不止有一个妹夫啊!”李从珂还有一个重量级的妹夫,就是在明宗时期当过枢密使的著名美男子赵延寿。
此时,赵延寿的身份是坐镇汴梁的宣武节度使,虽然他以往的功绩声望都远低于石敬瑭,但他还有一个重量级的继父,即时任卢龙节度使的赵德钧。赵家父子手握两个大镇,实力非常雄厚。如果石敬瑭入朝被扣,他们能不感到兔死狐悲,甚至挺而走险吗?
权衡再三,李从珂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让他在两年后追悔莫及的决定:放石敬瑭回太原,继续担任河东节度使。在宣布诏令的时候,李从珂用满含着友情与亲情的暖心话语,力证他与石敬瑭之间是如何亲密无间。他说道:“石郎不但是皇室至亲,而且我和他从小就同甘共苦,一起战斗,一起经历了许多的艰辛!而今我当上了天子,如果连石郎都不重用,还能重用谁呢?”
不过,李从珂之所以肯让石敬瑭回任河东,除了有安抚赵延寿等藩镇的内部考虑之外,还有外部的考虑。自定州会战后,安份了好几年的契丹又开始蠢蠢欲动,表现出了即将南侵的苗头,河东重镇需要有得力重臣前往坐镇。
在李从珂登位不久,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收到了一封从南边送来的密信。寄信人是耶律德光的哥哥,前东丹王耶律倍,他现在已经被后唐赐名叫“李赞华”。
从“耶律倍”,到“东丹慕华”,再到“李赞华”,他虽然已经在后唐生活了四年,也非常喜爱汉文化,且精通儒学。但是阿保机的长子并没有融入他的新家乡,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李赞华是一个性情暴虐的家暴狂,与他在契丹时博学儒雅,到处强调“仁者爱人”的完美形象有巨大的反差。
耶律倍有一个令人恐怖的爱好,就是喜欢喝新鲜的人血。为此他经常在婢女的手臂上刺孔吸血!他暴躁易怒,一发怒便在妻妾女仆的身上尽情施虐,用火烫她们的肌肤,甚至挖出她们的眼睛!当然了这些被虐待被残害的妻妾女仆都是中原人,耶律倍原来的两个妻子和至少五个儿子都留在了契丹,没有随他南逃。
当初李嗣源见耶律倍孤身南来,便特别安排了原李存勖的嫔妃夏氏,嫁与他为妻。但不久之后,夏氏就因为无法忍受与新丈夫相处时的恐惧与痛苦,请求离婚,而后出家为尼。由于耶律倍在中原的妻子夏夫人是后唐给他安排的,他担心夏夫人,甚至身边的婢女都可能是后唐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固而用变态暴虐的行为,将这些人吓得远远躲开他,以便他干一些不能让后唐知道的事。
因为,他给弟弟耶律德光的密信是这样写的:李从珂弑君篡逆,得位不正,既失民心,又失军心,比其父李嗣源差得远!现在,
正是契丹军队大举南下,征服中原的大好良机!李赞华从来没有在内心真正“赞华”,他仍然是一个完完全全为契丹利益考虑的契丹人,一个活在后唐的奸细。
收到耶律倍的密信之后,耶律德光心动了。自继位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母亲述律平的阴影之下,还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战绩,证明自己配得上是伟大父亲的继承人。相反,最得母亲宠爱的老三耶律李胡,在荣升寿昌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志得意满,数次统兵出征,征讨位于契丹西南面的党项人诸部落。因为挑选的对手较弱,在太后的相助之下,他每次都凯旋而归。在那段时间,看上去比皇帝二哥还要风光。显然,在老大被赶跑之后,已经轮到耶律德光来感受“小山”的压力了。
耶律德光不是一个甘心当傀儡之人,也不愿做老三上位踮脚石的庸人,现在机会出现在眼前,岂有不搏一把的道理。只要南侵得手,富庶的中原可以提供的战果,是党项诸部完全没法比的!于是,从定州之战后,契丹与后唐之间保持了六年的和平时期宣告结束,契丹军队的新一轮南侵提上日程。
清泰元年八月,准备好了的耶律德光,亲自统领契丹大军南下侵入后唐。由于后唐皇位更替,究竟这对其边防会有多大的消极影响,耶律德光心里还是没底。所以他这次南侵用兵比较谨慎,先对后唐沿边各藩镇进行了试探性进攻,想寻找出其中薄弱环节。
九月,契丹军队首先攻入了以前沙陀人的老根据地大同镇,兵锋直指云州。军情传来,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与振武节度使杨檀率军前往救援。耶律德光得知后唐两路援军将至,便留下少量军队对云州围而不攻,主力迎上去打援。
石敬瑭率部进至雁门关,与契丹人马遭遇。石敬瑭依托关城,派易州刺史安叔千率精兵主动出击。安叔千是追随李存勖开国的沙陀老将,以骁勇闻名。安叔千一阵猛冲猛打,击退契丹前锋。耶律德光见前锋失利,觉得石敬瑭不是轻易那样可以击败的,便转攻振武军杨檀所部。可没想到一交手,契丹军队又吃了小亏。
耶律德光不愿轻易与后唐军打硬仗,于是放弃了对云州的进攻,移师东进,杀入蔚州,取灵丘,然后经飞狐径,越太行山,攻入卢龙镇境内。因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在幽州重兵以待,耶律德光见各地的唐军并不弱,远不像耶律倍说得那样好对付。怎么办?老三为什么屡次出征告捷?不就是他专捡软柿子吗?这谁不会啊?于是耶律德光不攻幽州,找一个低难度的目标,打场胜仗好回家。
契丹军队于是又转向西北,入武州,攻破了一座叫阳城的小县城,然后将小县城洗劫一空,把全城男丁抓为俘虏,驱赶回北方为奴。耶律德光当上皇帝之后的首次亲征,于是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损失不大,战果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