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以此为由,再派了一个更重要、更有能力的使臣入蜀。一方面宣扬后唐赫赫武威,对前蜀进行舆论攻势,通过炫耀唐军的武功,来瓦解蜀人已经在衰退中的战斗意志。另一方面,是要实地考察前蜀的国情。
李存勖派去的这位使臣,名叫李严,此时官居客省使。李严本是幽州人,曾在刘守光的燕国当过刺史。此人博览群书,多才多艺,精于弓马,不过最拿手的还是能说会道,自比苏秦、张仪,以当一名超级说客为自己的人生理想,是执行出使劝降任务的最佳人选。
同光二年四月,李严到达成都。王衍不敢怠慢,在朝堂接见了他。一见面,李严毫不客气,摆出大国使臣的架子,当头便给前蜀皇帝一个下马威,雄辩滔滔地发表了一番大论。
他先是痛斥朱温如何背德篡逆,而天下诸侯不顾自身本是唐臣,忘恩负义,皆从伪命。只有大唐的皇帝,不忍心让高祖、太宗创下的大业湮灭,所以奋发图强,决心“戮鲸鲵”,“除虎兕”!
经过十年对垒,无数次交锋,大唐皇帝不忍心让生灵久遭涂炭,便精选死士发动奇袭。大军才过汶水,已绑缚王彦章于马前,刚至夷门,便斩杀朱友贞于楼上!段凝手握八万雄兵,不战而倒戈待罪,赵岩知道咱们皇帝应运而起,主动引颈就诛!可知大唐国威不可抗,煌煌天意不可违!
现在,秦地、两浙、淮南、回纥,都已经向大唐皇帝称臣,只有蜀地不像话,与中原缺少联系。所以皇帝派我来成都,在唐蜀之间建立友好的宗藩关系!
听到李严这一席用友好包裹起来的威慑之语,蜀廷君臣大震。蜀国众臣中最有胆量的侍中王宗俦,密奏王衍称道:听李严的话,明显是对我国不怀好意,请将其斩首以震慑唐人。王衍的胆子还没有这么大,不敢胡来,不肯同意,觉得凡事还是好好商量再说。
王衍随即命他宠信的第一号阉臣,身居枢密使的宋光嗣,设宴款待李严,从李严口中探一探,后唐对蜀国是否怀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到了酒席上,一阵呼杯换盏,气氛烘托到比较融洽的时候,宋光嗣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原这几年的境况如何?
李严正愁没机会好好炫耀后唐国威,一听此言,一段半真半假的大话便从他的舌尖脱口而出:“我大唐皇帝前年正大号于邺宫,大军从郓州到汴州,不到一旬便平定天下!后梁还有三十万大军,全部束手请降!于是,东到茫茫大海,西至甘州、凉州,向北震慑幽陵之地。向南越过闽地、五岭,四方万里,没有谁不向皇帝臣服!那些强大的诸侯,如已经营数代的淮南杨氏,先朝时已显赫的凤翔李公,都派儿子入侍,稽首称藩。至于荆湖、吴越这一类的小邦,都忙着向朝廷输送贡赋,呈献珍奇,一天也不敢松懈。大唐皇帝对他们一方面怀之以德,一方面震之以威。这天下大势,将走向一统,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宋光嗣被李严忽悠地一楞一楞的,但也不甘心在口头上被完全压制,便带着几分心虚,反驳说:“荆湖、吴越的情况,我们不太清楚。但是凤翔的李茂贞,我们还是知道的。岐王曾是我蜀国的姻亲,但他为人反复无常,他的誓言能够相信吗?听说如今契丹日益强盛,大国就不担心有后顾之忧吗?”
李严对此嗤之以鼻,反问道:“你觉得契丹的强盛,能和伪梁相比吗?”宋光嗣的心更虚了,只好试探式地回答:“好象差一点儿吧!”李严笑道:“我大唐灭伪梁,都如摧枯拉朽般容易!何况还比不上伪梁的小小契丹?今大唐之兵遍布天下,随便发一镇之众,就可以在旦夕之间灭了它!之所以天子留着它不问,只是不想在偏远蛮荒之地穷兵黩武罢了!”
面对李严赤祼祼的外交威慑,接到宋光嗣回报的王衍,想展示一下蜀国的富强,来对后唐实施反威慑,特意安排李严观赏自己创作的布景戏《采红莲队》。
《采红莲队》大量使用了此时在中原非常昂贵且难买到的蜀锦做布景,场面极尽奢华:用彩锦铺在楼阁上,做成“蓬莱仙山”;用绿色带状的丝绸制成围绕“仙山”的“水面”,在“水面”下边用风囊吹风,制造水纹波动的效果;在“水面”上有彩绸制成的彩舟、红莲、水兽;加上焚烧香料产生的袅袅轻烟,让观者有一种置身仙境之感。
李严出使前蜀之前五百五十五年,华夏正处于十六国时代。前秦派将军石越出使前燕,前燕太傅慕容评故意用最奢华的大排场接待石越,以炫耀燕国的富庶。燕国大臣高泰当时反对道:“石越来访,为的不是两国的长期友好,是带着入侵的企图,要看看我国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破绽。我们应该通过展示兵威,阻止他们的图谋。如今不但不这么做,反而向他们表现我们有多么奢侈腐化,越发要被他们瞧不起了!”
王衍不知道这个典故,也没人提醒他。于是,他用奢侈成功地做到了让后唐使节瞧不起。五月,李严访问结束,王衍礼送其返回后唐。一到洛阳,李存勖就接见李严,寻问蜀国的具体情况。
李严介绍了前蜀与中原相比,堪称富庶的经济状况:“我亲眼所见,咱们这里能买到的最好蜀锦,还比不上王衍戏班子用来制作舞台布景的下角料!这是因为蜀国有规定,禁止将蜀地出产的上等丝绸销往中原。只有品质低劣的残次品才准许出口,蜀国人将这些出口到中原的次品蔑称为‘入草物’,觉得大唐就是老少边穷地区,只配用劣等货。”
李存勖听罢,勃然大怒:“货物入中国,居然叫什么‘入草’!王衍以为他可以不当‘入草人’吗?”李严乘热打铁,向李存勖进言说道:“王衍就是一个不懂事的轻浮少年,行为荒唐放纵,对处理国事一点都不用心。同时他还疏远元老,亲近小人。他最重用的大臣,如王宗弼、宋光嗣等,都是只知道对上溜须拍马,对下作
威作福,借助手中权力非法敛财,贪得无厌之人!其国内贤愚颠倒,赏罚紊乱。君臣上下,没有人关心国家安危,一心一意地把精力都花在奢侈享受上。以我看,像这样一个国家,只要大军一到,必然土崩瓦解,可以翘足而待!”有志于一统的李存勖听罢,更坚定了拿前蜀开刀的决心。
再说成都方面,前蜀群臣对李严的来访产生了不同反应。很多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后来的实际行动证明,他们已经对后唐强大的武力心怀恐惧,但也有强硬的主战派迎难而上,准备与唐军对抗。
宋光嗣之弟宣徽北院使宋光葆,算是此时前蜀群臣中的有识之士,上书王衍道:“很明显,晋王已经有了欺凌我国的野心,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应该马上选将练兵,进驻各沿边要塞。同时积蓄粮草,整修战船,对即将发生的入侵严阵以待!”
王衍觉得有理,马上任命宋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兼武德节度使,出镇东川,替换下自己那个只关心发财的舅舅徐延琼,负责对唐备战。宋光葆出镇东川后,调查了前方的实际情况,又向上疏王衍,提出了一套对后唐以攻为守、先发制人的方案:
“请于嘉州沿江造战船五百艘,募水兵五千人,沿长江东下出三峡。臣同时率东川之师与之配合,水陆并进,攻向江陵。条件有利则进取,条件不利则退守峡口。东北沿边各军,要抢先占据险要,严防死守,立于不败之地。另外从国内精选骁壮三万,奇袭凤翔、长安。运气好的话,可夺取关中,东据黄河、潼关之险而守。然后北招契丹,多许诺他们一些好处,让契丹兵南下,与我军呼应,夹攻后唐。如果运气不好,则重兵退守大散关,巩固我们的边防。这样做,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以事先打乱敌人的计划。”
这实在是一个胆大包天,但脱离实际的方案。要执行这个方案,完全超出了前蜀的实力,理所当然的没被前蜀朝廷接受。不过,这个方案的部份内容,还是被王衍认为是有价值的,于是,前蜀开始向靠近后唐的前线各藩镇增兵,加强防御。
只不过,这些措施没有收到明显效果。与此相反,宋光葆这个没有实施的方案,却被泄漏出去,成了李存勖向前蜀兴师问罪的重要借口。
宋光葆去东川,顶替了徐延琼的节度使之位。蜀国太师徐延琼,虽然论能力,只是一无所长的庸人。可论亲疏,他毕竟是皇帝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弟弟,裙带之硬,在蜀中无人能及。
这次为了备战,让这位尊贵的老纨绔吃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他姐和外甥觉得过意不去,总该设法弥补一下。徐延琼回成都不久,发生了王宗俦试图串连王宗弼谋反事件。因为王宗弼的拖延,导致王宗俦谋反未遂。但王衍得知他们离鬼门关的距离曾经如此之近后,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王宗弼这次不反,不能保证下次不出事!怎么办,还是亲兄弟更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