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当即不悦,脸色一沉,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要成大事,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口。我们如果带着几十万百姓进入湖南,几年或十几年之后,我们的收益将不可估量。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道理还用我多说吗?如果一味欺压百姓,纵然能强悍一时,终究会覆灭。黄巢、秦宗权、孙儒都无一例外的很快败亡,你们都已经看到。你们把人抢光了,杀光了,谁来养活你们?谁来支持你们?难道你们想重蹈复撤?”
刘建锋大声叫道:“先生言之有理。本帅都依先生。高先生就是我们的诸葛武侯,日后全军将士务必要以师礼相敬。先生还有什么妙计,不妨合盘托出。”高郁得意的说道:“至于其他的,等占据潭州之后再说吧!但是有一点,不可强迫百姓跟随,落下恶名。一旦传开,到时就会让湖南的百姓对我们产生恐惧,想要再收回人心,那就很难了。”
刘建锋说道:“诸位将军,高先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你们即刻去执行,限五日内做好一切准备!五日之后,以马殷所部为先锋,兵进醴陵。许德勋所部断后,其余众将随本帅居中!”众将齐声应道:“谨遵大帅之命!”随后众人告辞而出。
五日之后,马殷率军先行出发。刘建锋带着三十多万的军民随后跟进。他怎一下子有了这样多人?一是因为他们谣言造得颇有声势,俨然真的一般,百姓们哪里知道真假,自然是恐慌不已。又加上跟随大军,还有钱粮补贴,这也吸引了不少百姓。
其二,虽说高郁和马殷一直强调要善待百姓,可是这支军队毕竟是脱胎于蔡州兵团。军中基层的军官绝大部分是蔡州兵出身,要指望他们很快来个华丽转身,成为了可爱的子弟兵,那显然不现实。他们能稍有收敛,不胡乱杀人、吃人就已经不错了。因此在动员百姓的过程中,难免会有威逼恐吓的行径。
其三,刘建锋在袁州周边招募了不少年轻男子加入军队。刘建锋学了孙儒的方法,对各级将士格外优待,给予他们高薪,又许诺他们只要立功,便可升官发财,因此吸引了不少人。这些人一入伍,他们的亲戚朋友、父老乡亲自然会跟着。
不管是威逼利诱也好,还是心甘情愿,刘建锋裹挟着三十多万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江西,越过罗霄山,进入了湖南境内。此时潭州节度使邓处讷毫无准备,他虽然知道刘建锋驻军袁州,可见刘建锋正在和钟传死磕,哪里会想到刘建锋发神经,突然进入他的地盘。
刘建锋为了确保马殷开路成功,把马殷的部下增加到了两万人。马殷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抵挡。不久就来到了醴陵城下。此时醴陵守将是邓处讷的族弟邓继崇,不过他只有不到两千人马。邓继崇看着城外黑压压的马殷士卒,不敢应战。邓继崇撒开脚丫子,做了识时务的俊杰,弃城而逃。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强弱太过悬殊。他要是不走,城池一破,他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想成为烈士,就只能成为逃兵。
邓继崇没有直接逃回潭州,而是逃进了潭州东面的龙回关。此地山峰叠峰峭拔、犹如城壁,中间只有一条通道,一次仅能通行一辆马车,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要地。邓继崇进了回龙关,才算松了口气,安全暂时是有保障了。接下来自然是要尽一尽做部下的责任,邓继崇发出了鸡毛信,向潭州的老大邓处讷禀告,蔡州余孽纠结三十万人马来打潭州,末将只得退守龙回关,请大帅速发大军增援!扼守潭州的咽喉要塞龙回关!
潭州的邓大节度使正在府内大宴宾客,对酒当歌。接到邓继崇的鸡毛信,邓处讷大惊失色,急忙丢了酒杯,退了舞女,招来众将。邓处讷说道:“蔡贼余孽刘建锋裹挟三十万百姓入境,醴陵已失。蒋勋将军,本帅令你率本部兵马,立刻增援回龙关的邓继崇将军。你们务必守住,不让刘建锋越过雷池半步!如有差迟,你们提头来见!”
蒋勋大惊失色,说道:“大帅,敌方三十万人,末将所部不过三千人,这如何抵挡得住?”邓处讷却说道:“这不过是刘建锋的虚张声势,他哪里来的这样多人。无非是被他们胁迫的百姓,兵力不会太多。再说回龙关地势险要,邓继崇还有两千人马。你们率五千精兵守住回龙关,自然没有问题。他们强攻不克,自然会向其他地方流窜!”
蒋勋无奈,只得率领自己的三千部属前去回龙关。这个蒋勋是邵州人,以武勇闻名于乡里,因此算得上是地方豪杰。闵勖路过邵州的时候,把蒋勋特招进了自己的军中。后来蒋勋被任命为邵州指挥使,又随新任邵州刺史邓处讷出镇邵州,毕竟他是本地的有名豪杰,容易得到当地百姓的支持。
蒋勋的妹夫袁诠是文香的堂叔,袁德带着全家南下就是来投奔自己的堂弟袁诠的。袁诠本是李裕的幕僚,跟着他来到潭州。闵勖赶走李裕之后,见袁诠颇有能力,便继续留用他为谋士。袁诠因此和蒋勋相熟,并娶了蒋勋妹妹为妻。不久之后,袁德带着全家在马存的一路保护下,来到潭州。袁诠大喜,收留了袁德全家。
不久闵勖被黄皓所杀,潭州再次易主。眼看乱兵就要杀进袁府,幸好此时马存率部赶到,马存此时已是闵勖手下的一名队长。他带着所部两百多人,趁着周岳还没有控制全城,护送着袁诠、袁德以及文香等人逃出潭州。众人急忙赶到邵州,投奔了蒋勋。
半年前,蒋勋随邓处讷夺得潭州。袁诠继续被邓处讷任命为谋士。袁诠多次劝说邓处讷加强军备,扩充实力,但邓处讷置若罔闻。袁诠也只好闭口不再多说。马存此时武艺有成,在进攻潭州时立有战功,蒋勋便任命马存为自己的亲卫队长。此番蒋勋出征回龙关,马存自然跟着。
蒋勋出了节度使衙门,就带着所部三千人直奔龙回关。龙回关离潭州不过四十多里路,蒋勋一个急行军,很快就进到了关内和邓继崇汇合。邓继崇一看蒋勋只带来了区区三千人,不由得大为失望。尽管龙回关的地形险要,是易守难攻的地要塞,但对于合计不过五千人的蒋勋和邓继崇来说,要挡住来势汹汹号称三十万的土团白条军,心中难免畏惧。
蒋勋和邓继崇可没有邓处讷那种大无畏的藐视敌人之乐观精神。相比其他地方,湖南自黄巢过境后,虽然也不算太平,但战争强度都比较弱,充其量就是场面大点、人数多点的大群架,比起中原的你死我活的激烈碰撞,那是要差的太远。因此当时湖南兵的战斗力比较糟糕,上不了台面。
蒋勋他们自然也听说过蔡贼秦宗权、孙儒等人凶狠残暴、杀人充粮的恐怖行径。邓处讷竟然要他们带着这样一支孤军,去抵抗那群如同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两人唯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了。蒋勋刚到龙回关不久,马殷率领的淮西军前锋也到达了关城之下。
原来马殷兵不血刃占领醴陵之后,全军士气大涨,众人没有想到这里的军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纷纷要求急速前进。马殷也觉得不过瘾,便向刘建锋报捷。刘建锋大喜,急忙赶来。刘建锋一到,便让马殷继续向潭州进军。
蒋勋和邓继崇得报,连忙召集军事会议,商议应对之策。蒋勋说道:“据报,刘建锋的先锋大将马殷率军数万,已经到了关下。诸位有什么想法?”无人应声。邓继崇只好说道:“我看不如我们派人带着酒肉食物去犒劳犒劳他们,请他们转向他去。听说虔州的卢光稠、吉州的彭玕都是用这个办法应付他骂我,这才确保无恙。而袁州的钟匡时却不自量力要和他们搞对抗,结果被一阵杀得落花流水。”
蒋勋连连点头,说道:“邓将军说的有理,我们这就去准备酒肉。诸位谁愿意冒险走一遭?”一群部下你看我,我看他,无人站出来主动请缨。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要去的地方是残暴之名震动天下的蔡贼军营。众人又不是佛祖菩萨,还没有舍身饲虎的大义凛然的精神。
蒋勋见众人纷纷低头,装聋作哑,心中大怒,正要指名道姓,站在门外的马存走了进来,说道:“将军,马存愿去!”马存的级别太低,因此没有资格进入大堂参与议事,只能在大堂外负责领导们的安全保卫工作。他听说来的是蔡州刘建锋和马殷,心中自然激动。多年没有大哥的消息,没有想到他竟然带着这样多人来到了潭州。但是他又怕这是谣言,因此没敢对蒋勋说,毕竟这是没有确定的事情。
马存见大堂内无人应声,便想到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自己去对面的军营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大哥。虽说要承担点风险,但他内心的激动还是压过了这种担忧。马存一咬牙,就走了进来,主动请缨。蒋勋见是马存,有些意外的问道:“你就不怕蔡州兵把你吃了?”
马存说道:“将军,如果他们真的是蔡州兵,那我去最合适。”蒋勋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马存说道:“将军,呢忘记了吗?我也是从蔡州那边过来的。我有个亲大哥也叫马殷,和关下的那个领头人名字一样。如果他们真是蔡州兵那极有可能就是我大哥,我去自然没有问题。如果不是蔡州兵,只不过恰好和我大哥同名同姓,那也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拿我一个小卒怎样,何况我还带着酒肉呢!”
蒋勋一听,心中大喜,说道:“马殷是你大哥?那就好办了!谢天谢地!总算有一线生机了。探子打听的清楚,确实是蔡州兵,那关下的主将就是你大哥了。你见到他之后,一定要替我们美言美言,请他们去其他地方。”马存说道:“将军放心,如果真是我大哥,我保各位无忧。我大哥到时还会对将军你感谢不尽的!”
蒋勋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可不指望,他不把我杀了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不说闲话,我们赶紧准备猪羊酒肉,由你带人尽快送走!”马存应声而去。蒋勋准备了很多牛酒,让马存带去。同时叮嘱马存,一定要说服马殷在酒足饭饱后,能够主动离开龙回关,主动离开潭州地界。马存一口应承,带着士卒,赶着猪羊,推着装满酒肉等各种物资的车辆,出了龙回关,直抵马殷的军营。
守卫营门的士卒见了,当即拔刀上前,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马存说道:“这位兄弟,我们是龙回关蒋将军派来犒劳大军的。请问你们的将军是蔡州来的马殷马将军吗?”那士卒说道:“不错,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去禀告将军。”
马存一听,心中狂喜,连忙说道:“兄弟,麻烦你对马将军说,上蔡的马存求见!”那士卒来到马殷大帐,向马殷禀告道:“启禀马将军,回龙关派人送来猪羊酒肉,说是来犒劳我们大军的。”马殷听了,急忙问道:“来人在哪里?”
马殷来到龙回关后,对龙回关的地形经过一番勘察,发现此地非常险要,虽然对方只有区区数千人马,但靠着这种有利地形死守,如果正面猛攻,必然损失惨重。因此只能智取,不能强攻。马殷此刻正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攻取龙回关。得到对方竟然派人犒劳,大出意外。同时又想到刚好可以通过来人了解关内的情形。
士卒道:“他们就在营门口。为头的自称是上蔡马存。”马殷听得“马存”两个字,霍然而起,急促地追问:“他自称什么?”士卒说道:“上蔡马存。”马殷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是三弟?不会那样巧吧?他怎会在这里?”李琼在一旁说道:“大哥,我们出去看看,不就清楚了?”马殷连声说道:“对!对!我们快出去!”
马殷当即疾步来到营门口。马存早已看见,果然是大哥,顿时热泪盈眶,高声叫道:“大哥,我是三弟!”说完,疾步冲到了马殷面前。马殷一瞧,真是自己多年不见的三弟马存。两人拥抱在了一起,马存痛哭不已。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分开。姚彦章、李琼、李唐也过来和马存相见,马存一一和他们拥抱了一下。
马殷向马存介绍了拓跋恒和王环,吩咐拓跋恒收下物资,好好款待跟着马存来的士卒。那些士卒见对方的主将竟然是马存的大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高高兴兴地跟着拓跋恒去了。马殷拉着马存的手,一起进了大帐。众人一坐下,马殷即问起马存这几年的情况。
马存便把自己从许州南下后,先到潭州,再到邵州,又回到潭州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马殷急忙问道:“文香小姐现在可好?”马存说道:“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大美人了!比以前更加美丽动人,大哥要是见了,会更加迷恋上的!”马殷佯怒道:“竟敢开大哥的玩笑!不怕家法伺候吗?”马存吐了一下舌头,说道:“三弟知错了。怎没有见到二哥?”
马殷叹了口气,也把自己等人这几年的经历一一告诉了马存,又说道:“大哥没有照顾好你们两兄弟,是做大哥的失职。”马存虽然心中也担心马宾的安危,但见马殷自责的神情,只好宽慰地说道:“二哥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马殷说道:“希望如此吧!”马存又说道:“袁文香小姐现在也在潭州,大哥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马殷急忙问道:“她嫁人没有?”马存微微一笑,说道:“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有十年之约吗?现在也不过才八年而已。她的美貌在潭州可以说是无人能及,自然有不少人来提亲。可她一概拒绝,说要等够你十年。不过幸好她的堂叔袁诠在潭州名望很高,又有一些势力。当然也有小弟的保护,否则她早被人抢走了。”
马殷连声说道:“文香小姐的事情,确实让三弟费心了,大哥要好好感谢你。三弟放心,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马存说道:“大哥,我们自家兄弟。照顾自家未来的嫂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你难道就不管我吗?”
马殷说道:“对,对,对。是大哥失言了,失言了!”马存又说道:“大哥,你真正要感谢的,除了袁小姐叔父袁诠先生外,还要好好感谢龙回关里的蒋勋将军。”马殷惊讶地问道:“文香小姐和这个蒋勋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