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秀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教室, 她坐在椅子上,讲台前老师讲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脑子里只有周春花那句话在耳朵边回荡:有个穿军装皮肤很白的男人去村里找你, 给你立了碑!
会是谁特意去周家村找她呢?这个世上, 真正关心她, 在意她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她爹娘哥哥肯定不会,因为那时候秦渝已经怀疑上她的身份了,根本不可能去周家村找她。
过完年后,穿军装,皮肤比较白,这三个条件凑在一块儿,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覃秀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会是他吗?若真的是他, 他为什么不跟她相认?她跟上辈子差别太大了, 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对。
覃秀芳忍不住红了眼眶。这辈子的沈一飞和上辈子的沈一飞, 对她而言,意义完全不同。
虽然这辈子的沈一飞还是那个人,但没了那段相濡以沫、相互陪伴的十几年记忆, 终究还是不同的。每每看到沈一飞, 她心里都有些惆怅, 遗憾,哪怕是同一个人, 但他终究不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秀芳,你怎么一个笔迹都没记,我们还说待会儿抄你的呢, 老师讲得太快了,我们都记不过来。”下课的时候,米嫂子准备借覃秀芳的笔记,结果一扭头,却发现她本子上比自己的还干净,翻过来的这一页空空的,一个字都没写。
覃秀芳侧头看了她一眼,扯了个僵硬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忘了。”
米嫂子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发烧啊,秀芳,你这是咋啦?身体不舒服吗?”
覃秀芳摇头:“没有,我……我就是想起点事。”
说到这里,覃秀芳扭头看了一眼讲台,见老师已经走了,她回头对米嫂子说:“这几天我有点事,不能来上课,嫂子帮我请一下假吧。”
太突然了,米嫂子怔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好,秀芳,你打算请几天,要去哪儿啊?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要咱们帮忙吗?”
覃秀芳谢过了她的好意:“谢谢嫂子,是有点小事,找我哥帮忙就行了。”
见状,米嫂子也没勉强:“成,那这几天咱们好好记笔记,回头给你抄一份。”
“谢谢嫂子,我得去找我哥,先走了。”覃秀芳起身说道。
米嫂子目送她离,总觉得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儿。
“也不知道刚才那小丫头给秀芳说了什么,她进来就很奇怪,一节课都没摸一下笔,呆呆地坐在那儿,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像要哭的样子。”花嫂子插了一句嘴。
这让米嫂子更担心了,只是现在人都走了,担心也无用:“罢了,现在秀芳找到了家人,应该没事的。她爹娘若是都害应付不来,咱们就更没辙了。”
几个嫂子想还真是这个理,纷纷收拾东西回家。
覃秀芳出了教室,吴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那个,吴峰,今天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带我去找秦营长吧,我有点事情想找他。”覃秀芳上前说道。
吴峰挠了挠头:“好吧,这几天比较忙,秦营长可能还在办公室,咱们先去办公室看看,要是没人,再去宿舍。”
覃秀芳没有意见:“成,听你的。”
到了办公室,秦渝果然还在忙。
见到覃秀芳,秦渝意外的同时马上意识到她肯定有要紧的事找自己,遂将她带进了办公室,然后倒了一杯水在她面前:“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覃秀芳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捧着热乎乎的水杯说:“哥,我想回周家村一趟,将我养母的墓迁到江市,等过阵子再去将养父的尸骨寻回来,跟她合葬在一起。”
对方养育了自己的妹妹七年,秦渝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不过:“要不过一阵子吧,等我抽个时间陪你去回,最近事情比较多,我实在是走不开。”
覃秀芳早料到了他不可能陪她去。她也不希望他陪自己去,因为她不想家里任何人知道别人给她建墓的事,她想将这个事就烂在自己肚子里。
“不用了,哥,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过那地方是周家人的地盘,全村大部分人都姓周,一个鼻孔出气,我一个人回去了怕就不能回来了。你能不能安排两个人陪我过去。”这才是覃秀芳找秦渝的真正目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找到答案,但也不会置自己于危险中。
秦渝听她这么说,更不放心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吗?到时候哥亲自陪你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扣留咱们秦家的人。”
覃秀芳就是要趁着他没时间去。
“我今天下午太困了,打了个瞌睡,梦到了我娘,她说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周家村很不舒服,希望我能早点去带她走。哥,你就让我去吧,你派人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
这是他妹第一次求他办事,秦渝拒绝不了,他也不敢拒绝,因为他怕她会偷偷一个人跑回去。
叹了口气,秦渝说:“好吧,我让郝丰和路定生陪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这些钱你带在身上。”
秦渝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塞给了她。
覃秀芳连忙拒绝:“不用了,哥,我自己有钱,你派人陪我就行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穷家富路,在外面多带点钱,有备无患。郝丰和路定生这次陪你去周家村是私事,咱们不能占公家的便宜,也不能让他们自掏腰包,他们路上的开销由你出,你算一下,钱要不够跟我说,家里还有。”秦渝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覃秀芳捏着一把钱,没有数,但扫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五百的,两百的,一百的,怎么也有好几千,她回去再做点干粮带上,只是买票吃两顿饭而已,应该是够了,况且她自己还有钱。
“够了,谢谢哥,我会多带点钱的。”
秦渝拿起挂在墙上的军装,披在她身上:“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走吧,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
“嗯。”覃秀芳点头,跟着出了门。
到了旅馆门口,秦渝又不放心地叮嘱覃秀芳:“去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别耽搁了,不然爹娘要担心了。江市的火车站被炸毁了,暂时还没修好,要出了城才能坐火车,正好火车到是傍晚左右到,还能赶上。你收拾一下,明天中午一点,我让郝丰和路定生过来找你。我明天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嗯,不用送,我就去几天,办完事我就回来。”覃秀芳含笑道。
秦渝站在外面,点点下巴:“进去吧,反锁好门。”
***
次日,覃秀芳先跟老板娘说了自己要出远门的事。
“我今天傍晚要回周家村一趟,给我娘迁坟,可能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虞姐,你一个人住旅馆,不安全,要不去我爹娘那儿住吧,他们三间屋,我哥住宿舍不回来的,你住我的房间就行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坐在摇椅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摆了摆手:“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江市我比你熟多了,认识的人也比你多。而且斜对面就是部队,安全得很,你有什么好操心的,赶紧去办你的正事吧。”
覃秀芳想想也是,部队周围还是很安全的。不过这个世道不是那么太平,多注意点总是好的。
“虞姐,那你晚上早点关门,别出门。对了,你会用枪吗?我把我的□□留给你吧。”覃秀芳提议。
老板娘嗤笑一声:“我还缺枪啊?这年月城里人有几个没枪的?你就别操心了,放心吧,没事的。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婆婆妈妈的?”
“好吧,总之,你多注意点,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儿的人或者事情,你就去部队找我哥。”覃秀芳走之前,不放心地叮咛了两句。
老板娘听得好笑:“知道了,说不定啊,你前脚走,后脚阿荣就回来了。”
也是,姐夫都走十几天了,应该要回来了。
覃秀芳稍稍放了心,不过去医院找潘沁雯的时候,她还是提了一下:“娘,虞姐夫还没回来,虞姐一个人住旅馆,我走了后,你跟哥和爹说,路过的时候多照应一下她。她一个女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不大安全。”
潘沁雯笑着说:“好,我知道了。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周家村啊?要不你别回了,等过几天,娘抽时间,替你回去一趟,帮你把你娘的坟迁回来。”
潘沁雯心细,她知道女儿在周家村的生活并不如意,怕她回去了触景伤情,伤心难过,所以心里是不大希望覃秀芳回去的。
覃秀芳婉拒了:“不用了,娘你最近这么忙,就别为了我这点事东奔西走的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想,我娘也希望我能亲自去接她。当时是我们母女俩孤零零地逃难到周家村的,要走也该一起走,我去接她最合适。”
是这个理,潘沁雯又问了覃秀芳一些其他的安排,听说秦渝把自己的勤务兵都派给了覃秀芳后,她总算放心了:“你哥派的这两个人,枪法都很好,身体素质也好,就算遇到点什么事,他们也能处理得过来。而且已经解放大半年了,周家村的武装部、村委之类的也应该建立起来了,你回去当地人也不敢为难你的。要实在有麻烦,你就去找武装部、民兵队。”
覃秀芳笑着点头:“好,娘你就放心吧,不还有郝丰他们陪着吗?现在土匪也被铲除了,不会有事的。对了,接下来几天,我没办法来给你们送饭了,若是沈一飞同志问起,你就说我重新开店了,很忙,没功夫来医院送饭了。”
潘沁雯有些不解:“你干嘛要瞒着他?你回乡给你养母迁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覃秀芳没法解释,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娘,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还有,这个事你也别对其他人说,我就想安安静静地把我娘安置好。”
女儿第一次跟她撒娇,潘沁雯哪里拒绝得了:“好,娘都依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来,这些钱你拿着路上花,别委屈了自己。”
潘沁雯又塞了一把钱给覃秀芳。
覃秀芳知道自己接了她才放心,拿过钱,感激地说:“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客气什么。时间不早了,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吧,早点回来。要是一个星期,你还没回来,娘就去找你,若是遇上了麻烦,给我们发电报。”潘沁雯起身将覃秀芳送了出去。
走到一楼时,覃秀芳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沈一飞的病房。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他。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个问题一旦问了,就会暴露她自己,如果真是沈一飞倒也罢了,若是不是,那她怎么解释?反正是与不是,她回周家村一趟就知道了。正好这次回去将她娘的坟迁了,也省得以后再去。
犹豫了片刻,覃秀芳离开了医院,绕道去了百货公司,买了一块布,还有包装精美的奶糖,几包烟。毕竟这次回去给她娘迁坟,肯定得请人帮忙,不送点东西说不过去。
买好东西,覃秀芳回到了旅馆,郝丰和路定生已经来了,她拿上行李跟他们一起出城。
他们今晚坐上火车,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去周家村,一路顺利的话,也得到明天晚上去了。
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覃秀芳怀着忐忑不安又有种隐隐的期待,踏上了这段旅程!
***
翌日中午,病房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人送饭过来,王博忍不住说:“副团,我去食堂打饭吧。”
再不去打饭,食堂就快要没饭了。
谁知沈一飞却拒绝了:“不用,再等等。”
“可是,现在都快一点了,往常这时候,饭早送过来了。”王博小声说道。
沈一飞沉着脸:“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废话。”
得,副团的心情好像不大好,王博住了嘴,不敢再吭声。
又等了一会儿,时针滑到一点,饭还是没送过来。
王博看着沈一飞越发不好的脸色,赶紧说:“搞不好是菁菁太忙,给忘了,我去问问吧。”
这次沈一飞没拦着他。
王博赶紧出去,跑了一圈,总算在开水房找到了菁菁:“哎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
菁菁打满了水,提着水壶,侧头不解地看着他:“你好像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哎呀,菁菁同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王博着急地看着她,见菁菁还没想起,只得提醒她,“你今天没给我们副团送饭过来啊,我们等了你好久。”
菁菁诧异地看着他:“哎呀,我给忘了,潘院长今早嘱咐我,覃秀芳同志重新开店了,没时间送饭来医院。她今天没来,你们沈副团岂不是现在还没吃饭?”
王博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们等了一个中午,你怎么不早说啊。”
“那怎么办?这样吧,我去外面的饭馆给你们炒个菜回来,这总可以吧?”菁菁想了个补救的办法。
王博摇摇头:“算了,我跑得快,我去,你忙你的吧。”
说完,他飞快地跑出医院,找了家饭馆,按照沈一飞的口味,点了个菜,用饭盒装好,带回了医院。
到了病房,见沈一飞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王博赶紧把饭盒拿过去:“沈副团,是菁菁忘了,你先吃饭吧。”
沈一飞打开饭盒,只看了一眼,味道都没尝就拉下了脸:“这饭是从哪儿来的?”
“啊……”王博吓了一跳,被他问得有点发懵。
沈一飞放下了筷子:“我身体还没好,她不会做重口味的食物给我吃。这饭是哪里来的?”
“我,我去外面的饭馆买的。”王博结结巴巴地说。他贴身照顾沈一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隐约猜到了沈一飞不高兴的缘由,本来想蒙混过关的,谁料一眼就被识破了。
王博很忐忑,以为沈一飞会不高兴,谁知听到这个答案后,他却重新拿起了筷子,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饭。
总算过了这一关,王博舒了一口气。
等饭盒里的饭吃完的时候,沈一飞放下了筷子忽地问道:“她人呢?”
“你说覃秀芳同志啊?听菁菁说,她要开饭店,没时间过来送饭了。”说这话时,王博小心翼翼地观察沈一飞的神色。
沈一飞没什么表情,指了指饭盒:“拿去洗了吧。”
混过这一关的王博松了口气,只是拿起饭盒出了病房后,他皱起了眉,副团心情肯定不好,虽然不会无缘无故冲他发火,但顶头上司一直板着个脸,他也得绷紧皮啊。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他明天去覃秀芳同志的饭馆给他家副团打饭?
***
回去的路程并不是特别顺利,火车晚点,中途还遇到了点小事故,以至于回到县里,已经当天下午四点多了。
眼看时间不早了,覃秀芳三人干脆在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县里出发去周家村。
郝丰事先找上了县武装部,通过关系,最后搭了一辆载煤的货车,载了他们一程,半路下车,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周家村。
大半年不见,周家村有了稍许变化,最显著的就是村口一群男人在训练。现在春种已经播下去了,田里没那么忙,民兵便被组织起来训练。
远远的,看到两个陌生的军人带着个姑娘过来,民兵队长周桂才立即迎了上来,打量着三人:“同志,你们从哪里来,这是要去哪里啊?”
刚问完,民兵指导员唐大山也赶了过来。他的眼神落在覃秀芳身上停留了几秒,眯起眼说:“这姑娘看起来挺面善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这话将注意力引到了覃秀芳身上。
民兵中不知是谁扯了一嗓子:“那……那不是周大全的二儿媳妇覃秀芳吗?”
“真的是,你不说我都没认出来,她变化好大。”另一人恍然大悟,也认出了覃秀芳。
闻言,唐大山和周桂才都非常惊讶。周桂才是其他小队的人,没见过覃秀芳,不认识,但也听说过周家成离婚的事,不是说他乡下的童养媳长得又黑又瘦吗?眼前这姑娘可不像。
唐大山倒是跟覃秀芳见过两回,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把眼前这个长相白净,秀气大方,打扮得跟城里人一样的姑娘跟去年那个蓬头垢面瘦得像根竹竿的黑瘦姑娘联系在一块儿。
“覃秀芳,真的是你?你……你不是被烧死了吗?你这是去了哪里?”唐大山意外极了。
比他更意外的是周家村那些见过覃秀芳,跟周大全家熟悉,沾亲带故的小伙子。
大家都认为已经烧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而且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覃秀芳看着他们这惊讶的反应,也很意外,看来前一阵清明节周春花他们回来扫墓没有将在城里碰到她的事告诉这些村民。他们家倒是嘴严。
“没有。”覃秀芳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们,说道,“黄老三的姐妹过来闹事,我一个人害怕,当天晚上就一个人悄悄进了城。后来才听说我走后,发生了火灾,把周大全家的房子都给烧了。”
闻讯赶来的周二叔来就听到这句话,立即问道:“这么说,你在城里看到大全、家成他们了?”
覃秀芳点头:“碰到过几次。”
周二叔有满肚子的疑问:“那他们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让你捎个信什么的回来?”
“哎呀,他二叔,这还用问吗?看看秀芳丫头进了城,才半年多,就长得又白又胖的,手都细了,穿的衣服连个补丁都没有,肯定过得很好啊!”匆匆赶来的三婶又羡又妒,等看到覃秀芳手腕上那只漂亮的手表,更是惊呼出声,过去就抓住她的手,“哎呀,秀芳,你手上戴的就是传说中可以看时间的手表吗?真漂亮,多少钱啊?”
大家立马瞄了过去,真的好漂亮,最主要的是可以看准确的时间,他们村子里好像就唐大山有一块磨损得表面都秃了,很模糊的手表,听说是从战场上缴下来的,他花钱买的,经常走走又停,不是很准,却被他当宝贝一样揣着,谁想看一眼,都得看他心情。
而如今,覃秀芳进城不过大半年,就戴上了崭新漂亮的手表,这如何能不让大家吃惊。
苗嫂子酸溜溜地说:“秀芳,你命可真好,遇到这样好的婆家。周大全他们家发大了吧,难怪给你买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家现在不吃玉米糊糊,天天吃肉了吧。”
“苗嫂子,这还用问啊,肯定的。秀芳,这两个军人也是周家成派来送你回来的啊?他这官做得蛮大的吧?好气派。”
“秀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用好奇地目光盯着覃秀芳。周家人都没回来,却让人送她回来,莫非是把她赶回乡下了?
覃秀芳见他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才说道:“大家说笑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跟周家成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是新社会了,可不许娶小老婆。我进城之后,并没有跟他们家的人一起,我这次回来他们一家也不知道,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啊?不是周家成,那是谁把她养胖的,谁给她买的新衣服和手表?莫非是又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那她本事倒是蛮大的。
大家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覃秀芳。
上辈子跟这些人处了大半辈子,覃秀芳太清楚他们的想法了。她现在只想去看看那个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没心情应付他们,但不解释清楚,回头这些人说三道四又可能节外生枝。
深吸了一口气,她快速地跟大家解释道:“我这次回来是要迁走我养母的坟。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和哥哥,这块表是我哥送给我的,也是我哥托他们俩送我回来的。”
郝丰适时地站了出来,拿出一包烟,挨个地散在场的男人们:“秦营长,也就是覃秀芳同志的哥哥,实在是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来,所以吩咐我们陪他回来给她养母迁坟,还要麻烦大家帮帮忙。”
“我滴乖乖,秀芳她哥是营长,营长是多大的官?比排长大吧?”三婶惊讶地问道。
郝丰笑道:“这是自然,营长手下有好几百人,我们都是秦营长手下的兵,我是秦营长的勤务兵。”
这话一出,惊呼声更夸张了。不过乡下人,大多没什么见识,搞不清楚官职的大小,只知道手底下有好几百个人,那肯定不小了。
一个个都羡慕嫉妒地看着覃秀芳,她可真是走运,有个这么能干的哥哥。
唐大山和周桂才更是热络地说:“覃秀芳同志,你找到你的亲人啦,恭喜。迁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覃秀芳含笑点头:“谢谢,劳烦乡亲们了。”
说完她拿了一包糖出来,一个婶子小孩发两颗,男人们则是每人一支烟。
唐大山热情地说:“你们这么远过来,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先吃饭,我找人去请个阴阳先生过来看看时辰。”
迁坟这个事还得看时辰,不是想迁就能随便迁的。
周大全家已经被烧了,覃秀芳无处可去,即便没烧她也不想去住,索性答应了唐大山:“那就劳烦唐指导员了。”
大不了走的时候给他一笔伙食费,再留一块布就行了。
“客气,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唐大山高兴领着覃秀芳三人去了他家,周桂才安排民兵们继续训练,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村里立即炸开了锅。就数三婶嗓门最大:“你们说刘彩云要知道覃秀芳亲生爹娘哥哥这么有本事,会不会后悔啊?她可真大方,回来就散咱们糖,这糖看起来就好贵。”
“刘彩云肯定后悔啊,别说她了,我都后悔,早知道跟覃秀芳打好关系的,旁的不说,咱家那小子参军也能找找她啊。”五娘懊恼地说。
其他人一听,可不是这个理,早知道,当初他们能拉覃秀芳一把就帮帮她的,不然也不至于今天一点都扒拉不上。哎,多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不过要说后悔啊,肯定还是周家人最后悔。大家纷纷问周二叔:“大全给你捎过信没有?他就一句没提覃秀芳的事吗?”
周二叔烦得很:“没有,没有,他一句话都没给我捎,别问我,我地里还有活,走了。”
大家撇嘴偷笑,知道周二叔不高兴。如今覃秀芳衣锦还乡,最丢人的非周大全他们那一大家子莫属。
***
唐大山做事很妥帖,把覃秀芳三人请到他家后,立即让他老婆做饭,又让他儿子去请阴阳先生过来,帮忙看什么时候迁坟最合适,而且迁坟那天也需要阴阳先生做法。
等饭菜端上来,阴阳先生也来了,是邻村的,叫郭兴利,唐大山马上把他请了过来,说清楚了事由。
郭兴利向覃秀芳问清楚了她养母的生辰,去世的时间,下葬的大致时间,最后掐指算了算:“明天下午未时三刻是很合适的时间。”
“好,辛苦你了,明天还要麻烦郭先生跑一趟。”覃秀芳给了他钱,客客气气地说。
等郭兴利走后,她又拿出钱,委托唐大山:“唐叔,你也知道,以前祭祀扫墓这些事我全然没参与过,也不清楚哪里有香蜡钱纸之类的物品,还要劳烦你帮我买一些。”
唐大山巴不得她能多麻烦自己,当即就应了:“好,我让我家那口子去买。”
“辛苦了。”覃秀芳回屋从包里拿出两包烟,让郝丰递给了唐大山和周桂才。
然后她又回屋了拿了个小包裹说:“郝丰,你们休息一会儿,陪唐叔他们聊聊天吧,我去看个长辈。”
她到底是在周家村长大的,肯定也有比较玩得来的玩伴或是长辈,这理由不稀奇。
不过郝丰不大放心,问道:“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村子里我很熟,我自己去就行了。”覃秀芳婉拒了。
唐大山也说:“放心吧,咱们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大家都认识的,没事。”
郝丰也清楚,现在知道了覃秀芳的身份,知道她娘家有人,而且都是有本事的,这些村民也不敢惹她,便答应了。
覃秀芳离开了唐家,先去了康大江家:“康叔,丁婶!”
康大江两口子见到她,非常意外:“刚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假的呢。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长俊了,到底怎么回事?”
覃秀芳简单地将先前搬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将包裹打开:“丁婶,这是给你的布和糖,康叔,你喜欢抽烟,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哎呀,秀芳,这怎么行,你这也太破费了。”丁怡觉得很不好意思。
康大江也说:“拿回去,咱不能拿你的。”
覃秀芳笑了:“康叔,难得我回来一次,你就别拒绝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丁怡很错愕:“你才刚来,水都还没喝,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走走吧,回头让你康叔送你。”
“谢谢丁婶,改天吧,我真的还有事。”覃秀芳婉拒了。
来康大江家,一是她上辈子受过这两口子的恩惠,所以特意来看望他们,同时也是她想避开郝丰的借口。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自然没必要在这里多呆。
见她执意要走,康大江两口子也不好挽留:“那行,走之前,来婶子家里吃顿饭。你这一走,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成。”覃秀芳笑眯眯地答应了。
出了康大江家,覃秀芳直接去了后山,沿着没人的山路走,以避开这些八卦的村民。
周春花说,她的坟在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旁。那是一处比较缓的坡地,因为地形不便,所以没种庄稼,长满了杂草和野花。
走了七八分钟了到了,覃秀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抬头往周春花说的地方望去。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一眼望过去,山花烂漫,碧草萋萋,粉蝶环绕,一座低矮的墓碑掩映在绿树青草之间。有山有水,山清水秀,这地方确实是块风水宝地。
隔得比较远,覃秀芳看不清楚墓碑上的字。
她咬住下唇,按住跳得过快的心脏,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墓碑,恨不得一眼就看清楚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刚开始,她是用走的,但走着走着,她不耐烦了,拔足狂奔,跌跌撞撞地跑到山坡下,抓住草,爬了上去,总算来到了墓前。
覃秀芳单膝跪在了墓前,手扶着墓碑,墓碑上的一排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覃秀芳之墓,一九五零年正月十三立。
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但这个墓碑就是在元宵节的前两天立下的,而两天后,沈一飞出现在了江市。
但最让覃秀芳震惊的还是她的名字。这三个字是如此的熟悉,曾经有无数次,那人拿着钢笔,一笔一划耐心地教她写她的名字,他的教诲似乎都还萦绕在耳边。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再次看到这熟悉的三个字!
覃秀芳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