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然给的这笔钱不少, 覃秀芳凑一凑,就凑够了五万块。想着物价还在贬值,老板娘又随时都可能会走, 覃秀芳回家就赶紧将这笔钱给了她。
老板娘接过钱, 数了一遍:“没错, 是五万块, 你这也太快了,手里还有钱吗?”
才借出去不到一个月呢,覃秀芳最近还好几次因为有事没能开店,肯定没攒够这笔钱。
覃秀芳笑着说:“虞姐,你不要有负担,这笔钱是我爹补给我的压岁钱,我还有钱的, 你赶紧收下吧。”
“那就好,我都忘了, 咱们秀芳也不是从前的秀芳了。”老板娘取笑了覃秀芳两句, 脸上的笑容渐淡, 感叹地说,“有爹有娘的孩子才是宝,秀芳你有这样一对父母, 有福了。”
不等覃秀芳接话, 她忽地开了口, 说道:“秀芳,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 我们决定变卖家产,买船票去海外。”
话题转折得太快,覃秀芳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看着老板娘,很是不舍,这是进城后对她最好的陌生人,也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最重要的朋友。她实在舍不得,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对老板娘和阿荣而言最好的决定,继续留在国内对他们没一点好处。
“嗯,决定了就好,尽快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覃秀芳握住老板娘的手,收起心里的不舍,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老板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说:“除了这座房子,也没什么东西要处理的,这些交给阿荣去办就行了。咱们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以在走之前,阿荣要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你也别急着搬家,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跟我作伴吧,等房子卖了你再走。”
这是覃秀芳第一次听老板娘提起他们的过去,虽然好奇,不过覃秀芳清楚有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既然老板娘没有详细地说,她也就不问。至于多陪老板娘一段时间,即便老板娘不提,她也打算这样做,毕竟这是她们最后相处的时光了,这次一别,余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压下心底泛起的惆怅,她笑着冲老板娘眨了眨眼:“成,姐夫不在,你一个人要是害怕,也可以叫我来陪你睡。”
“你个丫头,竟然打趣到我头上来了。”老板娘嗔了她一眼,作势要打她的样子。
覃秀芳赶紧躲开,笑嘻嘻地说:“哪里打趣了,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老白娘摆手:“算了吧,你天天老早就起,我可不习惯。有空咱们俩说说话,逛逛街就行了。”
“好吧。”覃秀芳没勉强,她自己也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床,料想老板娘也是这样的。
说话间,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的米嫂子几个来了。
听到声音,覃秀芳赶紧出去:“米嫂子,好久没看到你们了,走,去我那边坐一会儿。”
自打扫盲班结课后,覃秀芳就没去过部队了,几个嫂子也忙,大家都没功夫碰面,以至于这么久都没见过。
覃秀芳将她们领到自己的屋子里,给大家倒了一碗水,拿了点瓜子和花生端出来:“我自己炒的花生和葵花籽,你们尝尝。”
“哎呀,秀芳你就别客气了,咱们又不是外人,还要你特意招待。来,坐下说话。”米嫂子拉着覃秀芳坐在她旁边。
覃秀芳依言坐下:“成,嫂子们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是有事吧?”
“这不好久没见你吗?”米嫂子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都认了亲也不住到家属院,不然咱们可以天天见面。”
覃秀芳笑了笑:“这不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吗?”
她现在要搬去家属院,肯定被这些嫂子们当猴子看,隔三差五估计就会有人上门找她闲聊套近乎,她还不能轻易赶人,住在外面省了这些烦恼,轻松多了。
“你啊,就是闲不下来。”米嫂子直摇头,“听说你还在开饭馆,不是我说你,你都是参谋长的女儿了,还开什么饭馆啊,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点米嫂子、花嫂子她们都不理解。想当初亲眼看到覃秀芳认亲,她们都等着覃秀芳带着她们扬眉吐气,给那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好好瞧瞧。
结果覃秀芳倒好,以前干嘛,现在还是干嘛。天天照旧辛辛苦苦地开店卖饭,甚至比以前还勤快,连早餐都卖上了,简直就一个拼命三娘。搞得她们心里也很不得劲儿。
覃秀芳好笑,现在瞧不上厨子,等过几年,谁家有在国营饭店当大厨的,那得羡慕死个人。
覃秀芳眨了眨眼:“开饭馆有什么不好的,凭自己的劳力挣钱,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不丢人。我爹娘也挺支持的,他们觉得我有个工作,能做自己喜欢的,也挺好的。”
这点有些出乎米嫂子几人的预料。
“参谋长他们就真的没说什么?”
覃秀芳好笑:“我爹娘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是从贫苦中走过来的,吃过的苦比咱们多多了,不会觉得让我干点活就委屈了。而且咱们贫苦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了,更应该努力工作才对,不然只图享乐,跟地主剥削阶级有什么区别?我爹娘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就应该勤奋工作,努力学习,争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番话是覃秀芳编的,但也是事实。秦旭然和潘沁雯都没提过让她关店,哪怕给她钱,也是希望她别太辛苦,并不是让她不劳动。
这个时代的人有种崇上,唯上的思想。听说秦旭然都赞成覃秀芳开店,米嫂子几人顿时羞愧不已:“参谋长和潘医生的觉悟就是高,难怪我家男人一直让我要提高思想觉悟呢!”
“嫂子的觉悟已经很高了,参加扫盲班,还让侄女也学习,这可是很难的。”覃秀芳诚心实意地夸赞道。米嫂子的思想有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但在大部分妇女中,已经算是积极分子了。
米嫂子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哎呀,秀芳,跟你比起来,嫂子这思想还有待提高。对了,咱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学习的事。部队里今天已经下发了通知,说准备开成人学习班,从小学的课程开始教,不过也是边工作边学习,每天下午六点到九点上课,还要求大家下课后回去要复习。说是主要学习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你说咱们要不要报名啊?”
覃秀芳诧异于毛政委他们的速度,很是高兴:“我打算报名,嫂子们是有什么顾虑吗?”
花嫂子苦恼地说:“听说这课程比扫盲班难多了,这回家还要学习,咱们要照顾一大家子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我怕考不过丢人。”
米嫂子也发愁:“就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离不开人。上扫盲班的时候还有兰兰帮我在家里顶着,可下个月扫盲班也要继续开班了,兰兰晚上也得去上课了,家里的事就没人管了。”
覃秀芳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困难肯定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完全抽不出时间来学习,说到底,还是她们一直被困在家里,读书识字除了上次让她们得到些表扬以外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这种口头上的表扬,只能激励人一时。要让她们持续对学习产生兴趣,并坚持下去,那得让她们看到目标,看到成效,知道学习是有价值,甚至能改变她们生活的。
否则,家属们掀起上扫盲班的热潮很快就会退去,思想又会趋于保守,所以她们得改变这个状况。
不过这个事得找乌主任商量,她一个人做不成。
覃秀芳笑了笑,没将话说死:“嫂子们的顾虑也很有道理,你们每天要做家务,照顾老人孩子,还要缝缝补补,做全家人的衣服鞋子,确实没多少时间学习。不过这个报名应该没限制就这一两天吧,嫂子们先回去等等,家里人商量商量,想好了再做决定,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答案跟没说有多大区别吗?嫂子们有点失望,本来她们还想让覃秀芳给她们拿主意的。
“那好吧,我再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米嫂子最后说。
覃秀芳看出她们的失望,笑了笑说:“一会儿我跟嫂子们一起,我正好有点事想找乌主任。”
米嫂子她们来这一遭就是特意找覃秀芳拿主意的,现在事情已经说完了,大家也不耽搁:“那成,咱们现在就走吧,边走边说。”
覃秀芳锁了门,跟着她们一道朝部队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几人看到了刘彩云提了个篮子过来。
瞧见覃秀芳,她瞄了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匆匆进了家属院。
“她还有脸来啊!”米嫂子撇嘴。
花嫂子家隔周家成家不远,她低声说:“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她最近犯了什么毛病,这两天傍晚都来给周家成送鸡汤,说是要给周家成补补身体,以前也没瞧她这么疼孩子。”
提起周家成,米嫂子想到了一个八卦:“听说了吗?周家成交了转业申请,秀芳,秦营长肯定告诉你了吧!”
覃秀芳摇头:“我爹和哥哥都没提过他。”
这个事她还真不知道。而且周家成上辈子是在大概十年后才转的业,这会儿还好好呆在部队呢!
不过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周家成为什么会这么做。周家成现在在部队里呆着太尴尬了,一辈子都是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而且虽然她父母兄长不会针对周家成,但旁的人想着周家成干的好事,肯定也不会重视他,会逐渐边缘化他。周家成本人也不算那种特别出色的人,身上也没什么亮眼的军功,他继续呆下去也没意思,不如转业去政府部门重新开始,说不定还比留在部队有前途。
看来是她这个变数导致了周家成的命运也跟上辈子出现了偏差。
花嫂子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听说秀芳认亲那天下午他就去找了毛政委。肯定是看到秀芳有参谋长和潘医生撑腰,他心虚了。”
米嫂子撇嘴:“不心虚他也呆不下去了,听说姚玉洁气得回了娘家,现在就他一个人住在家属院里,也不跟人来往,这么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提起姚玉洁,花嫂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姚玉洁怀孕了。”
姚玉洁怀孕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家属院,也没告诉她那群面和心不和的姐妹,所以米嫂子还不知道。她诧异地问道:“都怀孕了,那她还回娘家干什么?听说周家成训练完还隔三岔五去姚家看她,莫非是不放心姚玉洁在家属院没人照顾?”
花嫂子摇头:“不是呢,我听周家成隔壁的婶子说,是两口子吵架了,拿着东西本来是打算去刘彩云那里住的吧,但不知怎么回事,晚上周家成又一个拎着东西回来了。”
“难怪刘彩云要天天来给周家成送汤呢,原来是把怀着孕的儿媳妇给气回了家啊!”米嫂子恍然。
覃秀芳不关心他们一家子的恩怨,她问:“花嫂子,姚玉洁怀孕多久了?”
花嫂子也不大清楚:“应该不久吧,要是过了三个月,肯定会出来说,想来应该是才怀上没多久。”
姚玉洁竟然怀孕了,前世可没这事。
她记得姚玉洁跟周家成结婚好几年后才有的孩子。因为那几年,刘彩云经常在家里骂骂咧咧,说什么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要绝周家成的后”之类的。而且还去找了许多偏方,托人带到城里,让姚玉洁吃。
得亏是没住在一起,要像现在这样离得近,估计姚玉洁会被刘彩云的催生给弄得崩溃。
算了,既然周家成能提前转业,那再多出来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覃秀芳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聊起了其他事。
等进了家属院,覃秀芳就跟她们分开了,嫂子们回家,她去妇联找乌主任。
刚解放,如今政府的管理工作还是承袭了民国,里面很多办事员都是以前的人。妇联组织刚在江市落地生根,还没壮大,也没几个人,就乌主任和几个干事,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两个年轻姑娘,地方也很小,两间屋,一间是乌主任的办公室,外面那间是大家的办公室和待客的地方。
这会儿妇联的工作主要就是调解各家的矛盾,学习上面的文件。
覃秀芳去的时候,乌主任就在看文件,其他三人没什么事做,年纪大的那个在织毛衣,年轻的两个拿着本书在看,看一会儿聊两句。
覃秀芳看了一眼,走到乌主任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乌主任抬头,见是覃秀芳,笑了:“进来。”
覃秀芳走进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乌主任,打扰了。”
乌主任放下了笔,说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见外了。你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覃秀芳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天毛嫂子她们来找我说成人学习班的……我看她们是想报名的,可又因为种种原因有所顾虑。其实我能理解她们的想法,这学到了知识总希望有用,不然天天呆在家里洗衣做饭的,也用不上,学跟不学也没多大区别,这样激励不起她们学习的斗志。她们要是又回归了家庭,照旧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只怕扫盲班带来的短暂热潮很快就会消散,大家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以后想读书的嫂子姑娘们也会减少。”
听到最后,乌主任的脸色凝重了一些:“你说得有道理,如果这个情况不加以改变,只怕咱们目前取得的成果很快就会消散,倒退回去。秀芳,你来跟我说这个,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乌主任,我这里有点不大成熟的想法,你看看行不行。我想让妇联推荐几个拿了结业证书的嫂子去纺织厂做女工。”覃秀芳已经打好了腹稿,“男人念书识字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参加工作,挣钱养家糊口,让一家人过得更好。咱们女人读了书总不能还是回去做家务吧。要真这样,那还费劲儿读书干什么?做家务又不需要认字。只有让她们看到读书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不用咱们自己催,那些想将家里的老婆女儿送进工厂的男人们都会很乐意让家里人学习,女人学起来也会更有劲儿。”
有了工作,就意味着她们有了能养活自己,养活孩子的底气,不再买盒洋火都得问男人要钱。只要不是思想愚昧保守到无可救药的人,思想自然都会随着经济地位、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的变化发生改变。
解放妇女,废除一切对妇女的封建压迫习俗,实现男女平等,这不是嘴巴上喊喊就能实现的。这得靠现实作为依托。一个女人没有工作,没有强大的娘家做依靠,只能依附于男人,依附于婆家,你让婆家怎么能够尊重你,重视你,平等地看待你?
上辈子,她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但凡那时候她父母找到她,又或是她有房子土地或是工作,她都不可能将周家人视为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放,他们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那时候她没得选择。
听了覃秀芳这番话,再看看覃秀芳进城后的改变,乌主任茅塞顿开:“你说得对,是我们想当然了,天天想着怎么改变她们的思想,让她们不要那么愚昧,做男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别打老婆、尊重老婆,可嘴皮子都念破了也多大效果。过几天又照旧了。要切实从根子上改变这一切,得听上面的指示,积极组织妇女参加各种建设事业,发挥妇女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积极作用。覃秀芳同志,你这个提议我采纳了,不过纺织厂都是私人的,咱们妇联的推荐不一定有用。”
覃秀芳也想起来了,这会儿还没开始公私合营,厂子都是私人的。
但没关系,大势所趋,这些老板们肯定也能察觉到以后局势的变化方向。妇联怎么也是代表新生的政权,开个推荐信,给他们推荐几名女工,还都是军属,也不算过分,聪明人都会卖他们这小小的一个人情,毕竟请谁不是请呢。
“谢谢乌主任的支持,你写推荐信,我带着米嫂子她们去找工作。”覃秀芳高兴地说。
乌主任看覃秀芳又是出谋划策,又是自己积极行动的,比她们妇联的工作人员都还要热心,干劲十足,脑子一转,笑眯眯地说:“覃秀芳同志,你有没有想过到咱们妇联来工作?咱们妇联就缺你这种思想觉悟高,又积极能干,冲劲十足的年轻人。”
她都还没申请呢,乌主任就主动给她抛出了橄榄枝,惊喜来得太快,覃秀芳高兴得合不拢嘴。
“乌主任,我也非常想来妇联工作,为咱们广大的阶级姐妹的解放工作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不过我现在来,旁人会说三道四的,再等等吧,等我将你交给我的这个事做好了,做出成绩了,我再加入妇联,这样大家也心服口服。”
她现在什么成绩都没有,文化也只有个扫盲班结业水平,真进了妇联,肯定会有很多人议论她走后门,对她以后的工作不利。覃秀芳来妇联可不是养老的,她是真的想在这个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帮助受压迫的妇女们站起来,避免她上辈子的悲剧再在其他女人身上重演。
乌主任听了这番话,更欣赏覃秀芳了:“你这性子啊跟你娘一样,好,不愧是咱们革命接班人,好好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乌主任也是个痛快人,当即就提笔给覃秀芳写了一封推荐信,盖上了妇联的红印章。
打铁趁热,覃秀芳拿着这封推荐信就直接去家属院找米嫂子了。
米嫂子正在做饭,见到她觉得很惊讶:“秀芳,你怎么来了,今天就在咱们家吃饭吧,兰兰,再抓两把米。”
覃秀芳连忙摆手:“米嫂子,饭就不用吃了,你这会儿有空吧,有空去把花嫂子几个叫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商量,你务必叫她们来一趟。”
米嫂子见她一脸严肃,点了点头:“成,你等我一下。”
她出了门,挨个去叫人,不一会儿,嫂子们都来了。
“秀芳,你特意叫咱们来什么事啊?”花嫂子还惦记着家里洗了一半的衣服,焦急地问道。
覃秀芳将乌主任写的推荐信拿了出来,递给米嫂子:“嫂子们你们看。”
四个嫂子都通过了扫盲班考试,简单的字认识,但复杂的不行,看得半懂半不懂的。
“秀芳,这是啥意思啊?什么纺织厂,是要招工吗?”
覃秀芳摇头:“不是,这是乌主任给咱们写的推荐信。她听说你们都通过了扫盲班考试,还想继续参加成人学习班,被你们的这种孜孜不倦的进取精神给感动了,所以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大华纺织厂,让我明天带你们去纺织厂应聘,看能否进厂做女工。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只是推荐,能不能录取还要看你们的本事,你们明天愿意去吗?”
米嫂子她们怎么会不愿意呢,进厂就有工资拿,每个月都有钱拿回家,补贴家用,改变家里拮据的状况。她们为什么羡慕城里的女人,不就是她们要么娘家有钱,要么自己有个体面的工作吗?
“去,当然要去。”米嫂子拍着胸口兴奋地说道。
花嫂子也想去,但她胆子要小些:“这,咱们就这么找上门,能行吗?”
覃秀芳说:“花嫂子别害怕,我陪你们去,纺织女工不难的,你们又会识字,即便有不会的,学起来也会很快的。况且,就算他们暂时没有空缺,不招人,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去长长见识了。”
听说她要跟着去,几个嫂子都放心了。
“秀芳说得也有道理,那就麻烦你了。”
覃秀芳拿回了推荐书,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笑眯眯地说:“不客气,嫂子们,明天早上八点,你们到旅馆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发。你们明天打扮得尽量干净整洁一些,不用穿新衣服,就是看起来干练利索就行了。”
“成,我们听你的。”几个嫂子很爽快地同意了。
覃秀芳看了一黑的天,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米嫂子拉住了她:“这么晚了你回去还得做饭。秀芳,你就在咱们家吃饭吧,回头嫂子送你回去。”
“谢谢嫂子,改天吧,姐夫有事出门了,就剩虞姐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陪她吃饭。”覃秀芳挥了挥手,赶紧回去了。
她一走,其他嫂子也散了,各自回家,路上免不了被其他人问去哪儿了?
嫂子们太高兴了,将这个事自豪地说了出来:“乌主任说咱们上进,写了推荐信,让秀芳明天带咱们去大华纺织厂应聘女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应上,但好歹也能去一次厂子里长长见识。”
这能被领导推荐,就是很光荣的事了,足够她们说好几天。哪怕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也不妨碍她们高兴地炫耀出来。
城里的家属们听了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但对农村来的家属来说,无疑是个重磅消息。她们乡下来的女人也能进厂子做工人,每个月都领工资。那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要是能多一份收入,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不光女人们听了这个消息振奋,就连男人们听了也很高兴。尤其是四个上次通过了考试的嫂子的男人,更是自豪。
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遍了家属院,弄得人尽皆知。
坐在门口等儿子的刘彩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等周家成回来后,她一边殷勤地给他热鸡汤,一边抱怨:“不就是个工厂女工吗?一个月能有多少钱,这些人还挤破头了,没见识。”
周家成想说,三四个月前,你们也巴不得能进厂做女工,现在就嫌弃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拿了衣服去澡堂:“我去洗个澡。”
刘彩云已经习惯了儿子回来先洗澡这个事,摆了摆手:“你去吧,等你回来饭菜就热了。”
果然,等周家成回来,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一个红烧豆腐,一个鸡汤,里面还有只鸡腿。
“赶紧趁热吃。”刘彩云坐在桌子边,热情地招呼周家成。
周家成坐下后,刘彩云拿起他的旧衣服在旁边打补丁,嘴上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家成啊,你这转业申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啊,还没消息吗?这地方的人可真势利,我每次进来,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的,捧覃秀芳他们家的臭脚,讨人厌得很。娘来一次两次都觉得不舒服,家成你在这里更难受吧。”
“还没接到通知。不过快了吧,今天我听说咱们的训练就只有十天,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也没剩几天了,估计训练完了就会去做任务。你要觉得不自在,以后就别来了,食堂里有饭,饿不着我。”周家成淡淡地说。他虽然不大高兴刘彩云,但如今每天训练完回来,能好好跟他说会儿话的也只剩刘彩云了。
刘彩云辛辛苦苦送了两天饭,总算得到了个准信,高兴极了:“那怎么行,就没几天了,娘更要来给你送饭,天天都做好吃的,眼红死他们。”
周家成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劝。有人来送饭也好,他也不用去食堂接受各种奇奇怪怪的目光了。前几天,刘彩云没来的时候,他都是等大部分人都吃完了再去食堂,那会儿就只剩一些残羹冷炙了。
而且现在覃秀芳在家属院里这么出风头,估计他明天最后一个去食堂也会招来别人的议论。他实在受够了这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看好戏的目光。
***
次日,覃秀芳吃过早饭后刚将用过的坛子拿出来洗刷干净,米嫂子她们就来了。
几个嫂子果然都按她说的穿着很干练,换上了干净的袄裙,头发盘了起来,扎在头上。
不过覃秀芳打扮得更干练,她换上了笔挺的中山装,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精神能干的女干部,米嫂子她们几人忐忑的心看到她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安定了下来。
覃秀芳站起身,擦干手说:“嫂子们走吧。”
五人一起去了大华纺织厂。
大华纺织厂是江市最大的纺织厂,有上千名女工,厂区面积很大,有上百亩地。同样是工厂,可能是纺织工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缘故,这个厂子的管理明显没有余氏化工厂严格,厂子门口一直人来人来,还不时地有车子过来上货下货,非常热闹。
目前国内工业不发达,尤其是重工业很落后,所以建国初的时候纺织业几乎占据了国内工业的半壁江山,也为重多女工提供了就业机会。
米嫂子她们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工厂,看起来比她们村子都大,几人很是局促不安。
其实覃秀芳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但她清楚,她不能露了怯,否则嫂子们会更害怕,这事也就别想成了。
压下心里的惊慌,覃秀芳鼓起勇气找到厂子看门的,递上了乌主任写的推荐信,上来就扯大旗:“你好,我是江市部队妇联的工作人员,我们主任让我到这边找你们经理谈点事情。”
看门的不识字,看不懂信里的内容,但听说是江市部队那边派来的人,管他什么妇联不妇联的,赶紧往上报。
很快经理就出来见她们了。
覃秀芳落落大方地递上推荐信,然后表明了来意:“经理你好,我们这四个嫂子都是军嫂,她们能吃苦耐劳,而且还有钻研学习精神,只用了三个月就通过了扫盲班考试,学会了四五百个汉字。听说咱们大华纺织厂是咱江市最大的纺织厂,经常招女工,所以我就领着四个嫂子上门自荐了,你放心,她们绝对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米嫂子几个也赶紧表态:“对,咱们什么都会干,不会的也能学。”
经理接着介绍信,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现在是谁的天下还用说吗?这可不好拒绝。
犹豫了一下,经理悄悄观察了一下几人的手,都很粗糙,茧子不少,看样子是经常干活的,不是什么懒人。
罢了,就四个女工而已,卖部队一个人情也不算什么。想通了,经理笑着说:“成,那先让她们试试,如果不合格,我们会辞退的。”
覃秀芳高兴地说:“这是当然,她们是来劳动的,干得不好,厂子里有权辞退,回去了,咱们妇联也会批评她们。”
经理听她这么通情达理,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一些:“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军属们的觉悟我还是相信的。”
覃秀芳伸出双手激动地跟经理握了一下手:“谢谢经理同志的信任,你放心,咱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了。对了,经理同志,咱们部队还有许多勤劳踏实肯干的嫂子,你看看,回头要是厂子里还缺人了,能不能让她们过来参加面试?你放心,要是不合格,你把她们退回来了,咱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个姑娘可真会说,而且脸皮也厚。经理完全没想到覃秀芳年纪不大,顺杆子爬的功力不浅,关键是对方也说了缺人再说,他也不好拒绝,只能道:“成,等缺人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米嫂子四人就这么看到覃秀芳轻飘飘地将工作谈下来了。回去的路上,她们都还有点飘,感觉不踏实。
花嫂子拍了自己的脸一把:“我没做梦?我也是工人了,真好!”
米嫂子瞥了她一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没听经理让咱们明天就去上班吗?”
说别人,她的嘴角也翘得老高。
覃秀芳等她们的兴奋劲儿差不多过去了,才说:“嫂子们,这才开始呢,能不能在厂子里扎稳脚跟,更上一层楼,就看你们的了。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别给咱们家属丢脸了,也只有你们表现得更好了,厂子里才会愿意招聘更多的家属。如今,你们就是咱们家属的代表,在纺织厂就代表了咱们家属的形象,所以你们明天上班要好好干,团结起来,给咱们家属争光,给妇联争光!”
几人被她说得心潮澎湃,拍着胸口保证:“秀芳,你放心,咱这工作是你给咱们找的,咱们一定好好干,不丢妇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