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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59

    余氏化工厂是江市首屈一指的化工厂, 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占地上百亩,管控森严, 大门口八个黑衣打手排排站, 胆小的都不敢进去, 寻常人没有批示也不允许进入, 上下班的工人和车辆进出都要检查。

    不过今天他们有余小凤这个人形通行证,完全用不上条子。

    余小凤下了车,倨傲地带着保镖过去,八个黑衣人立即整齐划一地喊道:“大小姐!”

    “我带两个朋友进去逛逛。”余小凤挥了挥手。

    为首的黑衣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低声规劝:“大小姐,里面都是些脏兮兮的酸碱之类的玩意,别脏了大小姐的脚, 大小姐你有什么事让小的代劳吧。”

    余小凤瞥了他一眼:“不用,我要自己进去看看, 你哪那么多废话!”

    黑衣人头大地看着她:“大小姐, 没有上面的批示, 这……这不符合规矩。”

    “我进自己家的厂子还要讲规矩?还要别人同意?”余小凤讥诮地看着他,“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她高傲地昂着头,大步往前走,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 挥手, 让开了路。

    谁不知道余小凤是余天锡的独生爱女,宠上了天, 今天自己要不长眼地拦了,就算余小凤不弄他,其他人为了讨好她也会给自己穿小鞋, 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得罪这个大小姐呢。

    不过黑衣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等三人并两个保镖进入化工厂后,他立即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告诉董事长,大小姐带了一男一女进入厂子里,咱们拦不住。”

    “是。”小弟应声,飞快地跑了。

    进了工厂,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余小凤拿起手帕捂住了鼻子,嫌恶地说:“好臭啊,好难闻,都什么玩意儿。”

    说着还瞥了沈一飞一眼,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好好的电影院百货公司不逛,非得来逛这厂子。

    闻讯赶来的经理连忙殷勤地说:“大小姐,这边是厂区,不卫生,比较乱,去办公室里坐坐喝杯茶吧。”

    余小凤扭头瞥向沈一飞。

    沈一飞捏着下巴,笑嘻嘻地说:“余大小姐去办公室里坐坐吧,我是沾了你的光才能进来考察的,喝茶就免了,麻烦经理安排个人带我去厂子里看看,也好让我学学你们的经验,不然回头把厂子搞垮了,老头子断了我的零花钱,我就不能出门了。”

    这是哪家的纨绔?说话这么随意,而且自来熟。经理虽然有点瞧不上这样的人,但看他自来熟的口吻,有些摸不准他的身份,,下意识地看向余小凤,准备看大小姐的脸色行事。

    余小凤好面子,答应了沈一飞参观工厂,不好反悔食言,皱着鼻子说:“那就去工厂里转转,正好我还没来过。”

    经理格外诧异,这个小白脸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任性的大小姐改变主意,这也太让人吃惊了。经理收起了轻视之心,面上的态度愈加的殷勤客气:“好的,大小姐和这位先生随我来。”

    他领着他们进了左手边第一间厂房,这屋子里摆放着四台黑色的铁疙瘩,脏脏的,旧旧的,黑色的机油堆极太多,已经在机器磨合处形成了一圈黑色的凝固物,看起来有点像覃秀芳上辈子在废品站里看到的报废小机器。但经理却骄傲地说:“这是同步变流器,每台300kw,能处理……”

    他说了一大堆数据,覃秀芳听不懂,余小凤也差不多,她看了两眼就觉得这铁疙瘩没什么意思,遂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只有沈一飞在认真地听经理说,时不时地还穿插一两个问题,引得经理谈兴高涨。

    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都还没完没了,余小凤不耐烦了:“有完没完,就这个,没其他玩意儿可看了?”

    经理连忙断了话头,谄媚地说:“大小姐这边请,还有不少机器呢,咱们厂里的设备很多都是从欧洲引进的,非常先进,有的在全国都找不出其他的。”

    说着经理把他们领进了隔壁屋,这个屋子里摆放了六台机器,有点像后世立在店铺门外的空调外机。经理介绍说这是旋转转换器变压器,可能怕余小凤这个大小姐听得不耐烦,这次经理没有多说,只简单地介绍了两句就带着大家去了下一个厂房。

    接下来覃秀芳又看到了盐水净化器、三效苛性碱蒸发器、循环泵、电解槽、直流配电盘、减速齿轮传动器等等。除此之外,厂区还单独分出来好几块区域,设置了产品试验区、大型容器手工成型区、带冷凝器和吸收器的hcl燃烧器房、化工炻器场地等等。

    这些东西覃秀芳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完全想不到,这个世界城里已经如此先进了,而他们乡下大家都还在继续延续了几千年的肩挑背磨,也难怪周小兰做梦到想进城呢!

    这一趟真的涨了见识,让覃秀芳意识到自己见识是多么的浅薄。她一边听经理介绍各种机器,一边也没忘记下车时沈一飞的叮嘱,牢牢记住这里的布置和安排。

    厂子里除了各种机器,还有各种化工原材料和成品,走到厂子偏后的位置时,他们就看到一些工人在包装运输漂□□,成桶成桶的漂□□摆了整整一个大敞开的厂房里,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大舒服的味道。

    但更让人难闻的是前面的盐酸、硫酸池子,虽然经过了特殊处理,但仍不可避免地挥发了一些在空气中,非常刺鼻。

    余小凤赶紧捂住了鼻子:“哎呀,这是什么啊,太难闻了!”

    经理摸着鼻子说:“那边是盐酸、硫酸池子,里面很多硫酸、盐酸,这个玩意儿挥发出来的气体特别刺鼻难闻,咱们快走吧。”

    别说余小凤嫌弃,他都不大愿意来这边,实在是这味道不好受。

    几人马上退到了一边,不过沈一飞杵在原地没动,经理愣了下,喊道:“沈先生,那边的味道不好闻,你还是过来吧。”

    沈一飞头都没回,摆了摆手:“我还没见过这玩意儿,我去看看。”

    硫酸盐酸池子有什么好看的,一眼都能望到头?经理想劝阻,但转念又一想,这个沈先生似乎真的是抱着求知的心态来的,路上问了不少比较专业的问题,想看就让他看吧。

    覃秀芳站在一边打量着池子。这个池子是用砖和水泥砌的一个方方正正四边形,一侧贴着墙壁,三面通风,池子边缘还绕着几根胳膊粗的金属管子,其中一根管子里还在朝池子里注入液体。从外表来看,这池子实在没什么新鲜的,覃秀芳不知道沈一飞为何会这么感兴趣。

    几人在一边等了两分钟,见沈一飞还没回来的意思,余小凤深深地后悔了。这都什么破地方,她是疯了才答应沈一飞来这里呢,走得累死了不说,到处都脏兮兮的,把她的裙子都弄脏了,她非常不适应。

    “办公室在哪里?我走累了,不想逛了。”余小凤决定不奉陪了,沈一飞要看就慢慢看吧,她找个地方歇脚喝茶。

    她想走,经理自不会拦着,连忙侧身,狗腿地说:“大小姐往这边,办公室不远,我带你去坐坐,咱们那儿还有会客室,是按照董事长的喜好布置的,每次董事长都在那里接待客人。”

    说完,他又吩咐自己的跟班:“你在这里陪着沈先生,沈先生若是还想参观,你就带他去。”

    交代完事情,他带着余小凤就走,没走几步,前面过来两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工人。工人在厂区里并不少见,稀奇的是走在左侧那人的半边脸坑坑洼洼的,像是被狗啃过一样,看起来甚是怪异。

    “啊……”余小凤从来没有看到过面目如此恐怖的人,吓得叫了出来。

    两个工人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看着跟他们打扮明显不同的余小凤,有些不知所措。

    经理见他们没眼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不去干活,磨蹭什么?吓到大小姐怎么办?”

    “哦。”两个工人连忙点头,垂着头走了。

    路过覃秀芳身边时,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工人脸上的疤。

    见她竟直盯着对方的脸看,余小凤问道:“你就不怕吗?”

    这里就她们两个姑娘,余小凤觉得要是覃秀芳不怕,自己却害怕挺丢人的。

    覃秀芳没空理余小凤,她拧起就眉头,有些迫切地问:“经理,那个工人的脸上是怎么弄的?”

    经理诧异地看了覃秀芳一眼,这姑娘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瞧打扮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像是那位沈先生的跟班,自打进门后就一直默默跟在沈先生后面,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差点以为她是哑巴呢,原来不是。

    见经理不说话,余小凤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问:“那个人脸上怎么弄的?”

    经理只得解释:“有次工作,他操作不规范,硫酸溅起来,落到他的脸上,然后他的脸就成了这个样子。硫酸是强腐蚀的液体,沾到皮肤或衣服,瞬间就能腐蚀出一个洞,越是浓的硫酸腐蚀性越强,所以你们千万别去碰这个。”

    “这么严重?”余小凤心有戚戚焉,“那个工人也太可怜了。”

    经理摆手:“这是他自己不遵守规矩,怨不得别人,再说咱们董事长已经够仁慈了,给他出了医药费。后来他伤好出院了,又让他回来继续工作。董事长说了,凡是为咱们余氏出过力的,只要他们不放弃余氏,余氏也不会放弃工人。”

    余小凤听完,与有荣焉地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那是,我爹爹最厉害了。”

    “可不是,这江市商界没一个比得上董事长。”经理自豪地笑着说。

    两个人说了什么,覃秀芳完全没听进去。她整个脑子都放空了,里面冒出了许多小细节,上辈子她一直想不明白,沈一飞的腿上怎么那么多坑坑洼洼,甚至有的地方肉都没有了,只有一层后来长出来的凹凸不平的皮肉贴在骨头上。

    刚被沈一飞带回家的时候,她忙着适应城市里的生活,一直没发现沈一飞的腿上有那么多的伤。后来慢慢熟了,但关于腿的事,沈一飞也一向亲力亲为,从不让她帮忙,而且不管多热的下天,哪怕呆在家里他也不会穿五分裤、七分裤,总是穿着宽松的长裤,将两条腿遮得严严实实的。

    后来直到他有次生病住院,在医院里治疗,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顾,覃秀芳才发现他腿上有那么多恐怖的伤,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有两条腿却不能走路,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当时沈一飞醒来,看到她的表情,先是让她将被子盖上,然后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害怕吗?”

    覃秀芳记不清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了,好像是不怕,然后沈一飞在她面前也没那么忌讳他的双腿了,偶尔力不从心的时候也会让她帮一下忙。

    后来有一次,覃秀芳没忍住,问他怎么弄成这样子的。他说年轻的时候不小心受伤导致的,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但那个下午,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经过那次之后,覃秀芳知道双腿残疾剥夺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连独自生活都困难,她也不问了,免得他伤心。

    谁知道她竟然会重生呢?要知道死后还有这种事,她当时一定不管他伤不伤心,都要问得清清楚楚的。

    照顾了沈一飞十几年,尤其他要走的最后一年,几乎是卧床不起,覃秀芳对他腿上的伤太熟悉了。以至于看到刚才那个工人脸上的伤她就想起沈一飞的腿伤。

    估计这就是沈一飞双腿残疾的原因,他的腿是因为硫酸而废的。再结合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覃秀芳猜想他上辈子一定也来过余氏化工厂,所以才会发生后来的事。

    乍然之间窥见前世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的冰山一角,覃秀芳浑身直发抖,藏在袖子下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红痕她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难过、恐惧,害怕噩梦再次上演。

    “还说你不怕呢,原来是反应慢。人都走远了,你怎么怕成这样?”余小凤抬起头看到覃秀芳这副样子,很是意外,又有些得意,看看,这可不是她胆小,覃秀芳胆子比她更小呢!

    覃秀芳沉浸这个震惊的发现中,根本没听清余小凤说了什么。

    余小凤见她不理自己,有点生气,又有点同情她,可怜啊,吓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啧啧,都是沈一飞不干人事,非要看什么硫酸池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儿呆了。余小凤推了一把覃秀芳:“别傻了,害怕就去叫沈一飞回来,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覃秀芳被她推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这就去叫他。”

    就是余小凤不说,她现在只想去把沈一飞拉开,离那个酸碱处理池远远的,避开这个危险源。

    覃秀芳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离池子越近,这股刺鼻的味道就越浓。覃秀芳犯起了生理性恶心,想吐,沈一飞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饶有兴致地围绕着处理池转了一圈,然后就站在池子边,低头盯着池子看。

    覃秀芳见他离池子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唯恐他掉下去,重复上辈子的悲剧,赶紧说:“沈先生,都看得差不多了吧?看完就走吧,余大小姐在等我们!”

    “哦。”沈一飞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一眼池子对面的那面墙壁,然后收回目光,迈开两步就看到覃秀芳苍白的目光和害怕的眼神,他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余小凤欺负你了?”

    覃秀芳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快走。”

    她这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沈一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覃秀芳被他盯得不自在,别开了目光,催促他:“快点,走啦。”

    沈一飞大步跟了上去,见到余小凤后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挺害怕的?”

    余小凤说:“你问这个啊,刚才我们看到一个工人半边脸坑坑洼洼的,毁容了,听说是被池子里的硫酸溅起来腐蚀了脸导致的。她被吓到了,害怕得浑身发抖。哎呀,赶紧走吧,别磨蹭了,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哦,那走吧。”沈一飞刻意落后了几步,等跟前面几人拉开一点距离后,他回头过看着覃秀芳,“很担心我?”

    覃秀芳抿了抿干涩的唇说:“那个人脸上太吓人了,硫酸很危险,你没事离那池子远点,不要靠近了。”

    “有道理。”沈一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转身又走了。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将她的话听进去没有。猜测到了沈一飞前世双腿出事的原因,却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没法提前阻止一切的发生,这让覃秀芳心里很烦躁。

    她按了按额头,今天已经参观完了,原路返回,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她回去有的是时间想这件事。现在别急,先做好今天的事。闭了闭眼,覃秀芳索性收起了纷乱的思绪,集中注意力记工厂的布置。

    因为碰到了毁容工人,余小凤没了逛下去的心思,正好也逛得差不多了,经理便送他们出去。

    厂子里的工人们看到他们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来转了一圈又离开,不少人露出羡慕的眼神。

    一个眉头上有疤的男人拿出一支烟递给旁边的男人:“这群人什么来头?经理都跟着一边伺候讨好,是咱们厂里的大客户吗?”

    男人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嗤笑:“老六,什么客户,一看就公子哥大小姐,最漂亮那姑娘好像是董事长的独生爱女,谁要娶了她,以后就发了。”

    虽然他们是没希望的,但不妨碍他们想想嘛,谁还不做做梦呢。

    老六沉了沉眼:“原来是大小姐,那跟她一起的穿西装的那个男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没见过,看样子也是富贵出身,说不好是大小姐未来的男人。哎,人家这也太会投胎了,哪像咱们……”

    老六没接对方的抱怨,只是眯起眼,莫测地盯着一行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化工厂大门外,多了一辆豪华气派的小汽车。余小凤出去看到这车意识到什么,立即兴奋地跑了过去。

    很快,小汽车的后座车门打开,余天锡从里面走了出来。

    “爹地,你怎么来啦。”余小凤上前·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

    余天锡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来看看你是不是又不听话,到处惹麻烦了。”

    “人家才没有呢,谁又到你面前告状啦?让我逮着,非削他一顿。”余小凤不满地撅起嘴。

    余天锡没理她,看向走过来的沈一飞:“一飞想来看看化工厂,怎么不叫我,叫这丫头干什么?她除了买衣服首饰,什么都不懂,只会添乱。”

    沈一飞笑着说:“这不是怕余世伯太忙了吗?正好余小姐有空,我们就来随便逛逛,看看机器了。”

    沈一飞说得一脸坦然,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跑去别人家厂子里随便看有什么问题。对于这一点,覃秀芳是格外佩服他的,她自己就怎么都做不到。

    余天锡显然也没想到沈一飞脸皮这么厚,唆使他女儿带他们去逛了化工厂,脸上也没一丝不好意思。如今看来,他原计划的策略行不通了,余天锡一笑,指着自己的车子说:“了解得怎么样了?走,坐我的车,正好咱们聊聊,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当初不少机器都是我批准采购的。”

    沈一飞自然要应下:“那敢情好,多谢世伯了。”

    余天锡拨开了余小凤的胳膊:“你带覃姑娘坐后面的车子。”

    闻言覃秀芳抬头看向沈一飞。

    沈一飞丢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示意她没事。

    覃秀芳也清楚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无冤无仇,而且现在是新社会了,余天锡家大业大,不会在大街上做出授人以柄的事。

    “叨扰余小姐了。“她遂即微笑着朝余小凤点了点头,跟着余小凤上了车,规规矩矩地坐在后面。

    余小凤闲不住,性子比较急躁率真,有什么说什么。等上了车,她不管前面还有司机和保镖,就直接问覃秀芳:“你跟沈一飞什么关系啊?说情人吧不像,少了点那种火热的感觉,但说没关系吧,他哪儿都带着你。”

    “我们是朋友。没有哪儿,就这两次,只是不巧被余小姐碰上了。”覃秀芳纠正她。

    余小凤看着她一板一眼认认真真的模样,笑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这样正经的人,怎么受得了沈一飞,他的脾气太狗了,我完全不明白,爹地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我爹地以前明明喜欢做事沉稳大气有章法守规矩的年轻人。”

    闻言,覃秀芳有点诧异,遂即又释然了。余小凤虽然骄纵了一点,但并不是草包,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前余天锡要的是听话的手下,现在想要的接班人,要求自然不同了。

    其实余小凤挺不错的,娇惯了点,但并不让人讨厌,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大小姐。但坏就坏在她的出身上,资本家的小姐,这身份以后可是个大问题,谁沾上都是个大麻烦。

    见覃秀芳不说话,余小凤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你在沈一飞面前也这么沉默吗?莫非他就喜欢不爱讲话的?那得多闷啊,不过他那张嘴已经够讨厌了,再来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那还不得天天都吵架。”

    覃秀芳下意识地想维护沈一飞:“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现在的沈一飞嘴巴可不饶人。

    余小凤用看斯德哥尔摩患者的眼神盯着覃秀芳:“不是吧,你认真的?你看看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能气死人,好不好?”

    覃秀芳不吭声了。

    余小凤也没指望她吭声,自顾自地在那里数落沈一飞的毛病。

    前方车子里没她们车里闹腾。两个相差了一辈的男人端坐在后座,气氛奇异的和谐安静,就是讲话也斯斯文文的。

    “一飞怎么对化工厂感兴趣了?怎么,你们家有意涉足这个行业?”余天锡开口笑道。

    沈一飞还是搬出先前糊弄余小凤的说辞:“不是收购了张家的化工厂吗?咱们家没搞过这个,没经验,就来学学。”

    余天锡轻轻点头:“这样啊,禹州有张家化工厂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一飞道:“是个很小的化工厂,规模还没余氏化工厂的一角大,生产的东西也出不了禹州,世伯怎么会听说过呢?”

    “也是,世界之大,我也好些年没去过禹州了,不知道如今禹州变化成什么模样了。”余天锡感叹道。

    沈一飞笑着邀请他:“余世伯有空可以去我家做客,这些年,禹州变化不大,还是老样子。”

    “有空再说吧。”余天锡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又问,“看了化工厂有什么想法?”

    沈一飞捡好听的说:“世伯厂子规模大,机器先进,产能高,经理懂蛮多的,工人大多都是熟练工。难怪其他厂子竞争不过余氏呢!”

    余氏化工厂是余天锡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被人夸奖,他也很自豪:“这个厂子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那就是我的心血,我舍不得给别人啊。只可惜我也老了,膝下就小凤这么一个女儿,这丫头整天都只知道吃喝玩乐,也只能希望她以后找个好人家了。回头等她结婚,我就把厂子的全部股份给她做嫁妆,这好歹以后也传了我余天锡的血脉。”

    这就只差明晃晃地说,娶我女儿得化工厂了,真是好大一个诱饵。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余世伯放心,大小姐性情纯真无邪,定能觅得佳婿。”

    “托你吉言了。”余天锡笑了笑,没再提起前言,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一飞父母可好,自钱塘一别,我已经有七八年未见……”

    两人叙了一路的旧,都是余天锡在说,沈一飞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余天锡的峥嵘岁月还没讲完,汽车已经开回了旅馆门口,车子停下,余天锡没有下车,坐在车上朝沈一飞点点头:“贤侄忙完了,来家里做客,我还没好好招待过你,回头见了你父亲可说不过去。”

    坐一趟车下来,两人的关系再度突飞猛进,沈一飞一下子变成了贤侄。

    “改日一定上世伯家叨扰。”沈一飞从善如流地说。

    余天锡的助理关上门了。

    后面,覃秀芳也下了车,两人站在路边,目送两辆车开走,这才往旅馆里走。

    刚走出几步,两人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车上,他/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完后,两人瞪着彼此,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沈一飞问:“余小凤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抱怨了一通你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之类的。”覃秀芳状似怜悯地看着他,没看到他变脸,她有点失望,问道,“你呢?余会长特意来找你,还支开了我们,想跟你说什么?”

    沈一飞瞅着她,笑眯眯地说:“自然是招我做乘龙快婿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你就自恋吧。”覃秀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应该是这样。她觉得有些奇怪,“余会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就这么中意你呢?”

    沈一飞指着自己,问她:“我不好吗?你说说,我是长得不够好,还是不够有钱?”

    覃秀芳……

    覃秀芳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沈一飞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喂,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算了?”

    “不行。”覃秀芳猛地停下脚步,一回头撞到了他的胸口,鼻子都给她撞疼了。

    沈一飞退后一步,问她:“为什么不行?”

    不知是不是覃秀芳的错觉,感觉他这会儿身上少了平时的那种不正经的气息。

    覃秀芳揉了揉鼻子,嘟哝道:“她身份不行,再说她也看不上你,你换个吧。”

    “只是身份?”沈一飞挑起半边眉毛。

    覃秀芳眨了眨眼:“不然呢。”

    沈一飞看了她几秒,自嘲一笑:“没有不然,走吧,都记住了多少,帮我画下来。我们俩分别画,回头再对比,查漏补缺。”

    提起正事,覃秀芳不敢耽搁,赶紧回家拿了纸和笔,跟沈一飞一起画今天两人在厂子里的所见所闻。

    自从知道沈一飞腿残疾的事很可能发生在这个厂子里以后,覃秀芳就对这个事特别上心,她不但将工厂的布局画了下来,而且每个厂区的布置和巡防她都全标注在了纸上,甚至将每个地方的机器数量,大致见到的工人数量也一并备注下来。

    沈一飞接过看了一眼,非常满意,不过还是拿起笔修改了两处:“这个地方拐角处还有一道门,目前锁着,应该能打开,出去是华荣街,还有这里是化学研究室,大致就这样,辛苦你了,很详细。今天的事非常谢谢你,覃秀芳同志。”

    覃秀芳看到他把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火盆里,嘴角抽了抽,难怪要让她去呢,就他那鬼画符的东西,谁认得出来啊?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画?覃秀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这画画技巧算不上好,是年纪大没事干,在老年活动中心跟人学的,只学了点皮毛。

    估计是瞎碰上的吧,毕竟他画得实在太惨不忍睹了,他应该有自知之明。

    ***

    另一边,汽车发动。

    车子里静默了几秒,助理说:“董事长,这个姓沈的好不识时务,咱们都这么明显地抛橄榄枝了,他竟然还不接,在那里装蒜。”

    余天锡沉默了几秒,语气慢悠悠地带着些许惆怅说:“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这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

    想到大半年前这江市突然就换了天,以前熟悉的许多董事长、老板、老爷们都跑了,再也不见踪影。助理有些伤感:“是啊,这天变化得可真快,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董事长,咱们真的要把宝押在这边吗?”

    他指了指部队的方向。

    余天锡淡淡地笑了:“不然呢?你觉得咱们现在还能左右逢源吗?迟早都要做个选择的,两边都想讨好,当墙头草,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一方压倒性胜利的时候,再想骑墙就只能得罪双方了。既然沈一飞冒充沈家人来接触我们,打上了化工厂的主意,那给他就是,只要能保我一家平安,全身而退,这也值了。”

    原来的大船沉了,总要找一艘新的依附。

    不过白白给沈一飞,他可不放心,而且以后岂不是谁想要什么都问他要?所以余天锡想到了联姻的办法,只要结了婚,那就是自己人,自己给女儿女婿名正言顺,最重要的是还能攀上新生的红色政权,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余天锡还是老式的思维。助理跟了他十几年,深懂他的心,附和着笑道:“还是董事长想得长远,咱们的化工厂能生产不少军需用品,这小子才认识两天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化工厂,肯定会答应董事长的提议。他现在估计是在拿乔抬身价!”

    余天锡闭上了眼睛:“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