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酷嗜读书,案几上摆放的书籍甚多,黄道周半晌才总算为之捡起,重又摆放整齐,见隆武帝仍余怒未消,愤慨道:“不会又是私心所致吧?……”
隆武帝打断他道:“什么叫不会是,分明就是,他何腾蛟以为朕不明白吗?他不过是怕朕到了他的地盘,限制了他的为所欲为。
国难当头,居然仍存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私心,又焉能不败?长此下去,还怎么反清复明?”
“是啊,而且更严重的还不止何腾蛟一个,譬如郑芝龙,譬如……”
暗数着,黄道周一时间竟数不清,心里不由失落至极,见隆武帝两眼瞅着自己,分明在要他回答,思量着待要说话,却见一近侍匆匆进来。
隆武帝显然也注意到了,道:“说,什么事?若还是郑芝龙的那些破事,就不要说了,朕懒得听。”
这近侍不知一向和善的隆武帝为啥会如此怒气冲天,不由愣住了,脸上却尽是急色。
黄道周看了看隆武帝,见其只顾愤怒,只得道:“有啥事,说吧。”
这近侍委屈地道:“前方有战报。”
黄道周“哦”了一声,行至地图前看着道:“说吧。”
这近侍过来,找到仙霞关的位置,指着道:“清军直奔福建而来,估计要先破仙霞关。”
隆武帝、黄道周均不由一愣,隆武帝已抢先道:“难道他们要绕过浙江?浙江可有鲁王朱以海的兵马哪,这可是兵家大忌,他们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
这近侍道:“有消息说,前段清军突然向鲁王的军队发起了攻击,现已平定了浙江,鲁王已逃到了海上。”
隆武帝失口道:“这事告诉南安侯郑芝龙了吗?他什么意思?”
这近侍迟疑了一下,道:“告诉了,南安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隆武帝急道:“军情紧急,他怎么可以这样?”说着,见这近侍一脸茫然,无奈地冲他挥了挥手,颓然坐下,久久不语。
黄道周心中不忍,顿了顿脚,上前道:“与其坐而待亡,不如君臣共出一拼。我为大臣,当先皇帝而行,以为人臣表率。”
隆武帝抬头认真地看了看他,摇头道:“老爱卿年过花甲,怎受得了这出征之苦?”
黄道周不服道:“三国黄忠,年至花甲尚且带兵出征,收降魏延,道周虽非武将,近些年却也没少读兵书,更重要的是,道周不存私心,报国之心不可撼动,还望皇上恩准。”
隆武帝道:“朕知道,只要不存私心,一心报国,就能克服千难万险,可惜,朝廷的人、财、物皆为郑芝龙家族所掌握,朕即便同意了老爱卿的请求,也没有军饷和士兵可拔给老爱卿哪,还是算了吧。”
黄道周道:“这个无妨,皇上只管给老臣一道委任状即可。”
隆武帝好奇地道:“难不成老爱卿竟能撒豆成兵?”
黄道周正色地道:“不瞒皇上说,自打确定了脱困之策,老臣即命数名弟子秘密招募勇士,福建各地义民闻之而附,已然有万人之多,另外,老臣自己的家财再加上朋友的资助,也有万余两白银。
只要皇上肯给老臣一张委任状,老臣沿途再做些征召,应该还是能够跟清兵一搏的,若成功,也好为皇上趟出一条路来,若不成,老臣大不了一死,也遂了老臣以死报国之愿。”
隆武帝不想他竟早有预谋,虽仍为之担心,却不忍再去拒绝他,含泪道:“朕允了,爱卿且先去,朕也及早设法北上。”
黄道周兴奋地道:“好,既然皇上恩准,老臣这就回去准备了,明日即可出发。”
说着,已匆匆往外走,走了几步,突又转回来,牵着隆武帝的手,至地图前指着道:“老臣此去,出闽入赣,收得徽州,而后以此作为大本营,皇上日后不妨据此指挥大军北伐。”
隆武帝连声称“好”,亲自送其出门,次日,又流泪为其送行。
郑芝龙原以为自己不表态,隆武帝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必须来求他,他正好借机再抬高一下身价。
却不想年过花甲的黄道周居然弄了这么一出,心中大怒,暗命族人于朝中散播闲话,说黄道周交通外臣,欲图谋不轨云云,且不细说。
单说黄道周拼凑起来的这支军队,全无作战经验,却深受沿途民众的拥戴,进至江西广信,不仅又有万余人加入,还募得了三个月的军粮。
黄道周大喜,休整几日,分兵三路,一路向西攻抚州,另两路北上分攻婺源、休宁。
事实却是,在牛头岭跟清军遭遇胜了一仗不久,休宁、婺源、抚州作战相继失利,损失惨重。
黄道周道:“为什么会这样呢?首战告捷,鼓舞了斗志,也让一些人滋长了轻敌情绪,不再坚持‘师寡切不宜分,当并力一路’的作战方针,分兵深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又焉能不败?”
弟子蔡春溶道:“恩师所言甚是,我等须当谨记,问题是,面前的清军太过强大,纵使我等并力一路,恐也无法胜之。”
赖继谨、赵士超两位弟子及众人,忙跟着附和。
这无疑是个不争的事实,黄道周自然知道,不由低头沉思起来。
弟子毛玉洁试探着道:“不然,咱们向皇上搬援兵吧。”
黄道周叹了口气,道:“为师又何尝不想呢?可是,皇上又向哪里搬兵呢?”
弟子蔡春溶道:“命咱们出征,却既不派兵又不派饷,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黄道周原想据实以告,突又觉得此时据实以告于大局不利,佯怒道:“什么道理不道理的?我早就说过,咱们这次出征,只为为国尽忠,如果有人想退出,只管退出就好了。”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蔡春溶等闻言,哪里还敢再说,纷纷低了头。
黄道周暗笑了笑,接着道:“好,既然没有走的,那就想想到底该怎么跟清狗斗,反正,我黄道周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跟清狗斗下去。”
说完,自顾沉思着。
众人忙也跟着去想。
显然地,众皆无计。
恰于这时,一近侍进来,递了一封密信过来,黄道周伸手接过,读罢,忍不住高声道:“好,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说着,见蔡春溶等弟子好奇地看着自己,随手把信递给了蔡春溶,道:“大家都看看吧。”
毛玉洁等不知究竟,忙围过来看,这信是婺源的明朝县令写来的,这县令是黄道周的学生,表示说可以充当内应,要老师一定率军前来攻取婺源。
赖继谨质疑道:“婺源已经被清军占了,会不会有诈呢?”
经了他这一提醒,黄道周不由一愣,但此时的他正苦于无计,看似不以为然,其实既在劝众人也在劝自己道:“这天下的忠义之士,除了咱们,还有数不清的哩。”
说着,见众人纷纷点头,道:“纵使火坑,咱们也跳了,这样吧,仍按原来的编排,三路向婺源进发。”
众人不敢怠慢,各自收拾了启程。
却不料,黄道周的这个弟子竟真的已经为清廷卖命。黄道周的三路大军,行至半路均被预先设伏的清军各个击破,黄道周被徽州守将张天禄俘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