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戌初,潇湘馆正屋里间内,紫鹃端着药来到林黛玉身边,不料林黛玉一把推过那药,说道:“今日这药我不吃了!明日也是!”
紫鹃一听这话,将手中的汤药暂且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急忙问道:“姑娘,这好好的怎么又不吃药了?”
林黛玉回道:“哪个要你管的,少吃一天又不会怎么样!”
紫鹃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是心中有气,只是眼下天色已黑,若是将这消息告知给别处,少不得又是一番惊动,于是劝道:“好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林黛玉便是转过身子,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只听她说道:“明日就将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部退回去!”
这时,原本在外间伺候的雪雁,润竹,凌梅等人听到动静,忙走进屋来查探情况。
“紫鹃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雪雁先一步来到林黛玉身边,轻轻的安抚着林黛玉,可效果不佳。紧随其后的润竹看向端着汤药的紫鹃,不解的问道。
紫鹃指了指放在梳妆台边上的那盆萱草,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润竹,你去......”紫鹃瞧了一眼身形微颤的林黛玉,转念一想,而后小声的附在润竹耳边说了些什么。
“现在都已经已经戌初了,攸大爷过来是不是不方便,要是十四日之前还好说,可眼下......”润竹有些不赞同的摆手说道。
“不许去!我怎么样和他没有关系!”梨花带雨的林黛玉自然发现了紫鹃和润竹的小动作,当即使气道。
紫鹃显得相当着急,于是看向一边的凌梅,吩咐道:“凌梅,你去秋爽斋瞧瞧三姑娘在不在家?”接着趁林黛玉不注意的时候,对凌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后,急忙提着灯笼出了潇湘馆。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来呢?就算心中有气,也不应该糟蹋自己的身子!”一边的润竹忙劝道。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们都出去!不要你们管!以后也别来管我!”见林黛玉动怒,紫鹃知道林黛玉必定是生了半天的闷气,这才迫不得已于这个时辰发泄出来,可又知晓林黛玉的脾性,倘若自己等人真的出了里间,指不定林黛玉又会更加伤心。
是故三人谁也没动。
林黛玉见这般情状,更是心中来气,叱道:“现如今连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不听我的话了!”说罢,不免哭的愈发厉害,只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甚怯弱。
“啪!”
林黛玉将原本放在案几上的汤药推到了地上,瓷碗啪嗒一声摔成了两半,里面的汤药也洒了一地。
无奈之下,紫鹃,雪雁,润竹三人应命先退出了里间,没多久,原本提着灯笼出去的凌梅又折返了回来,其身后跟着两人,正是薛宝钗和其贴身丫鬟莺儿。
原来这日晚间,薛宝钗领着莺儿回了薛姨妈处,陪母亲和哥哥薛蟠用完晚膳后从家里出来回了园子。
宝钗想着白日间王攸对自己说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可那架子板上地图一事本就不是林黛玉所做,她可不相信以王攸的聪慧看不出来林黛玉是在扯谎,可王攸终究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揭过去了。
薛宝钗足足想了半日,实在是猜不透王攸的想法,又念及林黛玉今日之惠,便是打算趁着夜色前往潇湘馆瞧瞧,谁知刚走到蜂腰桥时,就看见了自潇湘馆而出的凌梅。
虽然看不大清凌梅脸上的神色,但听凌梅的语气加之她匆忙的步伐足以可见林黛玉那出了事,薛宝钗也未多问,当即跟着凌梅往潇湘馆而来。
“见过宝姑娘!”紫鹃,雪雁,润竹三人忙行礼道。
“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薛宝钗疑惑的看向紫鹃,紫鹃说道:“我们姑娘她又不吃药了!谁劝也不听,这才把我们从屋里赶了出来,我原想着让凌梅去秋爽斋找三姑娘过来劝劝!这不宝姑娘您来了,不知可否劝劝我们姑娘,最好是把药给吃了,如此这般,老太太那面我等也好交代!”
“探春妹妹和我一道出的园子,她往姨妈那处去了!”薛宝钗先说及了探春,接着又责问道:“你们是不是惹得你们姑娘不高兴了,亦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确实是我们做错了!”正当润竹要开口解释,紫鹃先一步的承认了下来,又听得紫鹃说道:“宝姑娘,这事属实是我的过错!下午的时候和姑娘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不合身份的话!”
“你们姑娘平日里待你们就极好,舍不得罚你们,可你们既然是伺候的丫鬟,就应该守好自己的本分,哪有下人丫鬟管主子做事的道理,这要是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你们少不得要挨上板子!算了,我进去和你们姑娘说说就是,你们暂且都先退下吧!”薛宝钗当即就对紫鹃,润竹等四人一番训诫,同时也不忘敲打站在自己身后的莺儿,然后又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
待紫鹃,雪雁等人出了外间的门,薛宝钗这才起身,接着掀起竹帘进了里屋,正看见林黛玉正在收拾东西,中间的小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精致小巧的匣子,还有一些封好了的信纸以及一盆亭亭玉立的萱草,就连这几日带在脖子上的那枚镶有蓝宝石的羊脂白玉都是给取了下来,放在了锦盒之中。
林黛玉也未看向来人,自顾自的收拾着,含酸说道:“你来做什么?我和你没有关系,改明日起,你也不用管我了,我也不需要你管!你什么都瞒着我,每次都是!”说道最后几个字时,更是泣不成声。
薛宝钗听着这些话,哪里还不清楚原来这缘故竟是出在了王攸身上,看来白天的那件事看似平息,实际上并未解决。
“难不成他真的犯了糊涂?没想到这一层?”薛宝钗突兀间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可随后又被自己否定了,眼下来不及多想,宝钗说道:“林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林黛玉听及身后传来的竟是宝钗的声音,着实被唬了一跳,想着刚才自己居然在她面前说了那番话,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可又不想落了下风,于是逞强说道:“难不成他找你当得这说客不成?”
薛宝钗知道林黛玉这话是口是心非,且语带含酸,便说道:“我并非他的说客,你这的事他还不知道!”
“哼!”林黛玉冷哼了一声,复又收拾起东西来,甚至当着薛宝钗的面从一个大箱子的夹层中取了一些银票出来。
“你想清楚了?”薛宝钗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话,也同时想看看林黛玉是否是认真的下了决心。
“对!你喜欢,就拿去吧!”林黛玉愣了一阵,又想了一会儿,不舍的哭道。
“他的心思你我都了解,也都看的明白,你难道忘了当日你我二人在凹晶溪馆处说的那番话了?”
“你看的明白?!也对,说起来,你和他才是姑表姐弟,我和他本就没什么关系。他那个人,喜欢什么都放在心里,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坏蛋!”林黛玉说及‘坏蛋’二字时,急忙止住了口。
“说句实在话,我和你是一样的!”薛宝钗走到林黛玉跟前,做了下来,直言说道。
林黛玉觉得薛宝钗此话太假,可也没有做声。
“你既然清楚,为何不去问,若是你去问,想来他会说的!”薛宝钗想起了白日二人在架子板前的面面相觑。
“宝姐姐怎么不去问?”
“他的心在你,我拿不走!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薛宝钗无奈的说道。
“......”林黛玉一时语塞,又想了一阵,复又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是上天的安排!”薛宝钗颇有些羡慕的说道。
“呸!什么上天的安排!不知羞!”林黛玉啐了一口,可脸上的红晕还是出卖了她。
薛宝钗笑了笑,而后说道:“这些个东西你真打算还回去?”一面说着,宝钗的眼神看向那装有镶着蓝宝石的羊脂白玉的锦盒。
“咳咳。”林黛玉一惊一乍之下又是咳嗽了起来,但她不忘了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划拉到自己的面前,同时也在向薛宝钗表示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薛宝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见她咳嗽,急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林黛玉的背部,顺道将她搂在怀中,说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夺走!”
“你...咳...咳...宝姐姐,倘若我......”
“不会的,十七那日你病的昏睡不醒,我看的出来,他很在乎你!”
林黛玉的泪水浸湿了薛宝钗胸口处的衣衫,只是小声的啜泣着,又听宝钗说道:“他那个人就是那般自以为是,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对我们隐瞒下来,今日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他在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甚至连我一道给算计了进去。可颦儿啊,不,妹妹你不要忘了他不仅仅是你的攸哥哥,也不仅仅是我的姑表弟弟,他身上还背负着其它的东西,比如王氏一门!有些事他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因为他怕!”
“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林黛玉挣脱出薛宝钗的怀抱,咄咄问道。
“他要去江南,还有他走后安排我照顾你,我都答应他了!”
“这些他都告诉过我,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心里藏奸。你素日待人就是极好的,只怪我是个多心的人。”林黛玉惭愧的说道。
“我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只是有些事光靠私心成不了,是故我也就渐渐想明白了!”薛宝钗承认道。
“那幅地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不是你今日无意间翻了那架子板吧!”
“这我属实不清楚,你可以去问他!至于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薛宝钗终究没有将甄家一事告知给林黛玉,而是选择隐瞒下来。
“他累吗?”
“你觉得呢?”
“想必身不由己的同时身心俱疲,怪我还这般模样,无法替他分忧,若是思虑的多了,被他知道了,他想必也得抽空来劝慰自己,这反倒耽误了他。我自知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恐无福消受,将来许是无法......”林黛玉念及自己的身体以及王攸的心思,当即叹息道。
“会好的,你好生吃药就是,莫要做其他忧心之事。他要做的事我们都帮不了他!”
“只是在那条路上,他就孤独一人,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林黛玉想起了林如海,又是心伤不已,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哗哗流下。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薛宝钗喃喃说道,也跟着一道流下了眼泪,只是很快的被擦掉了。
“原来他的绝望和无助是来自这里!”林黛玉想起了那姑苏二字的真正含义,那姑苏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多的是王攸对林如海的思念,是故恍然道。
“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薛宝钗再度劝慰道,“既然在那条路上,你我都帮不了他,何不如多相信相信他呢,至少让他明白他不是孤独一人!”
“你是不是......”林黛玉警惕的看着薛宝钗。
“是!”薛宝钗当即就承认了,“可是有些事你我皆做不了主,哪怕是他,也不一定能做主!毕竟他是王氏一门的嫡子,哪怕成了家主,也同样会陷入新的局面中!”
林黛玉赞同的点了点头,可还是显得有些失落。
“既然是未生之事,那也就不必杞人忧天,至于最终结局如何,也只有事到临头才能知晓!”薛宝钗看着有些落寞的林黛玉,说罢,就要站起身离开。
“宝姐姐,且站站,若是将来,我说的是将来我有一天真的走了,还劳烦姐姐能够替我好生照料攸哥哥,也不枉我还了这一世他对我的照顾!”林黛玉斩钉截铁的说道。
薛宝钗沉默不言,转身看着眼前这个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瘦弱人儿,说道:“我照顾不来!也希望没有那么一天!你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想必他的心也跟着你一道去了,我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你放心,他不会的,因为他不仅仅是我的攸哥哥,还是王氏一门的顶梁之人!我会劝说他的!”
“你......”薛宝钗看着林黛玉,迟迟不言,可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倘若攸兄弟不是两元进士,今科探花,王氏家主,你当如何?”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林黛玉不假思索的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可惜没有如果!”薛宝钗这才明白自己输在了何处,可还是装作不置可否的样子,当下便离开了正屋。
出了屋门之后,薛宝钗便看见紫鹃,雪雁,润竹等人早早的熬上了新的汤药,薛宝钗看了紫鹃一眼,后又比较了一下自己的莺儿,说道:“紫鹃,你进去伺候你们姑娘吧!我这就回去了!”
“是!多谢宝姑娘!宝姑娘慢走!”紫鹃转身对凌梅吩咐了一句,后者又再次提着灯笼,将薛宝钗和莺儿送至蜂腰桥处。
薛宝钗看着凌梅渐行渐远的背影,说道:“难不成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姑娘,你在说谁?”莺儿不解的看着自家的姑娘,忙提醒道。
宝钗瞥了一眼莺儿,说道:“你不如紫鹃!因为你太像我了!”
莺儿更是一头雾水,可也不敢反驳,忙低头打着灯笼给薛宝钗照亮前方的路。
“姑娘,那边好像是三姑娘和侍书!”眼尖的莺儿指着不远处朝着自己二人走来的两人欣喜的说道。
薛宝钗闻言,抬眼望去,可灯笼的微光照的总不大真切,哪怕桥头得灯柱中点了蜡烛用以照明。
“前面桥上的可是宝姐姐和莺儿?”探春一面走,一面对着站立在蜂腰桥上的宝钗主仆二人喊道。
“姑娘,确实是宝姑娘和莺儿姐姐!”探春身旁的侍书提示道。
只见探春忙走到薛宝钗面前,急切的说道:“姨妈可在家?快!我找姨妈有事!太太和凤姐姐以及琏二哥哥都已经过去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薛宝钗看着探春,不解的问道。
“攸哥哥他被老爷罚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