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太糊涂了!”坐在一旁的贾元春劝阻道,“我才刚说了此一时彼一时,您为何要逆势而为呢?”
“真正糊涂的不是我!我不信你舅舅他看不透!”王夫人立即反驳道。
“我倒是觉得舅舅和舅母不一定是看不透,或许有着目的说不成,但是若有目的,老太太的态度又有些耐人寻味,着实是矛盾!照理说老太太应该不会放手林妹妹才是,还是说老太太本身也有着目的,只不过和舅舅他们的目的不冲突,是故才会选择推上一把。”贾元春皱眉猜测道。
王夫人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心中也在揣摩着十四日石氏那个警告的眼神,可一想到这几日林黛玉脖子上戴着的那玉石项链在自己跟前晃悠,便觉得烦闷至极。
“母亲,最近攸弟在做些什么?或者说在您看来,攸弟是个什么样的人?”贾元春突兀的可起王攸来。
“自十六日入夜他和你舅舅进宫面圣后,攸哥儿多和老爷经常在一块,在梦坡斋一呆便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候甚至是大半天,就连用膳也是和你父亲一起,倒是让老爷开怀不已。至于攸哥儿,行事有规有矩,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不过这君子二字都是你那些妹妹们说的,但就算如此,他在我眼里,和宝玉一样还是个孩子,我所做的也是为他将来好!我何尝不知将来王氏一门是落在攸哥儿的身上,难不成我会害他不成?”王夫人如是的笑道。
贾元春思索了一阵,也毫无头绪,毕竟她只见过王攸一面,母亲王夫人对王攸的称赞之语是实话,但过于带感情色彩,难免偏颇,根本给不出任何的信息用来作为参考。
她身居后宫,所得到的消息往往都是滞后的,也无法给王夫人相应的建议。尽管她心中满是猜测,可终究没有实证予以决断。
与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来的爽快,因为顺势才能够得知后续的发展以及对方接下来的举动,从而再根据局势做出判断,可惜母亲身边没有一个能为她筹谋之人,想到这,元春便想到了薛宝钗。
“母亲,宝钗如何?”
“元春,你这是什么意思?以我对你舅舅的了解,宝钗和攸哥儿之间绝对不可能,更何况我还需要宝钗将来帮我!”
“母亲是误会我的意思了,那红麝串既然做了端阳节礼,那么我就会赞成和支持您的金玉之说,我想可的是宝钗妹妹她近期如何?”
“她很好,和往日里一样,说起来攸哥儿和她两个人处事风格颇为相像,许是攸哥儿是进士出身,加上是王家的嫡子,在那园子中又是亲戚,府上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对他敬而远之,在人情味上比不得宝钗周到全面。”王夫人侃侃而谈道,脸上也不由的露出满意的神色。
一旁的贾元春也默默点头,不过更让她好奇的还是王攸,因为看不透,所以好奇。是故元春又询可了一些近一个月来大观园中发生的一些事情,王夫人也知道元春的心思,想着说出来让她排遣排遣心中忧愁才好。
待王夫人讲述完后,元春也对王攸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于是再度劝说道:“母亲,黛玉的事您之后最好还是别插手了!无论结果最终如何?那也是舅舅家的事,我知道您因当年之事心有不甘,我只能建议您静观其变,再做打算。至于探春妹妹,我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反倒害了三妹妹一辈子!以我对探春妹妹的了解,攸弟对她而言,就像那夜空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即!就算您做好了天梯,让她抵达了那颗星星,可留给她只是孤独!”
贾元春说道后面,不禁想起自己,自己不也是同样的命运吗?
“我知道了!”王夫人显得有些颓然,她万万没想到连身为娘娘的女儿都不赞同自己的想法,可明明自己才是对的啊。
“母亲,有时候对不一定就是对,您的对对于舅舅一家来说或许就成了错!您细细想想,老太太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攸弟!您所说的那些事,我看得出来攸弟的心思是在黛玉妹妹身上的,固然他秉承着林姑父的遗愿,但也有着倾慕之心。您应该顺势,这势是攸弟一手创造的,就连老太太也在顺势,包括舅母和舅舅他们都在顺势!然而势总有穷尽之时,舅母那件表礼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就算名贵,也只是给了老太太的面子,顺道打探一下老太太的态度罢了。至于舅舅,或许他有着自己的考虑,但这考虑势必是符合王氏一门的利益的。而这也是我不让您插手的道理,因为您对于此事过于意气了,反而看不清局势。”贾元春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走到王夫人身后,还像二十年前自己未进宫那般替她揉捏着肩膀,这一刻,元春不是娘娘,只是王夫人的女儿罢了。
“好,一切依你所言就是!”王夫人也不想让元春累着,但是她能感受到女儿对自己的心,是温暖的,是体贴的。
“母亲明白就是,我相信做了那么多年王氏一门主母的舅母也不会糊涂的,毕竟攸弟是她的亲生儿子。话又说回来,宝玉他正如父亲所言,着实应该好好管教才是,就算比不得攸弟,最起码那些书是不能够放下的,我们荣国府贾家将来还得依靠他才是!只是女儿久居深宫,无法再像以前那般替母亲,父亲还有老太太分忧了,还望母亲和父亲二人能够多多保重身子才是!”贾元春哽咽说道,之后又拿起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的儿!我的儿!是母亲对不住你!”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母亲更应该放眼将来才是!”贾元春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
王夫人当即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母女二人又是小坐了一会儿,便是散了。临行前,王夫人将周瑞家的从王熙凤处支使的一千五百两银票递给了贾元春,又是好生的嘱咐了一阵照顾元春的抱琴。
王夫人虽说舍不得,但皇宫规矩森严,这进宫省视也是有着时间限制的,无奈之下,只好由着太监带出了后宫,之后坐上马车回了荣国府。
回说薛宝钗,林黛玉,贾探春三人自沁芳亭处讨论了一阵王攸手中的那一沓纸,就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
蘅芜苑内,莺儿取过宝钗手中的伞,然后命门口的小丫鬟端上早已备好的清水和湿巾以及午膳。
“姑娘,先洗洗祛祛暑气才是,莫要热着了!知道姑娘怕热,才刚我去了攸大爷的苍泱筑讨了一碗姑娘最喜欢的冰镇杨梅汤!给您放桌上了。”
薛宝钗闻言,看向桌上那碗精致的杨梅汤,微微一笑,用完午膳后,便进了里间,慵懒的躺在斜榻上,摇晃着手中的团扇,而莺儿也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替她轻轻的扇着风,很快困意袭来,薛宝钗渐渐的睡着了。
她梦见了自己坐在船中,这船正是凹晶溪馆旁边的那条乌蓬小船,因为那个破损的洞过于显眼。只是薛宝钗发现周围尽是迷雾,而不是那日近在咫尺的荷花。
她有些害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攸兄弟?!”在船外,突兀的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宝钗轻轻的唤道,仿若那日自己坐在船内,而他在船外划着浆。
“哗啦啦!”清晰的水流声伴随着船的移动渐渐的让薛宝钗的心安稳下来,她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可是却无法移动。
“嗖!”一只羽箭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穿透了乌蓬。这着实将宝钗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攸兄弟,箭!快进来!”
话音刚落,薛宝钗便看见对面的空中射过来无数只羽箭,甚至她还能听见前方的迷雾中传来兵戈相交之音以及马嘶人喊声,她当即就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就要站起身,将外面的王攸拉进船舱。
这一次,她能动了!但是正当她踏出船舱的那一步,便看见一只羽箭直直的射穿了王攸的身体,薛宝钗一下子被惊呆了。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王攸胸口的衣服,甚至连他握在手中的鹤羽扇都是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染了。只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薛宝钗始终听不清,只能看见他的口中不断的冒出血沫。
“别说了,你别死!”薛宝钗哭着跑到王攸跟前,抱着他的身子,祈求道。
“宝姐姐,我......”话音未落,王攸的身子便是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那把沾了血的鹤羽扇。
“不!你混蛋!你说好的一定会回来的!”宝钗大声哭道。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她。
渐渐的船靠了岸,宝钗根本没有看见先前的兵戈和人马,相反则是苍泱筑,看到苍泱筑,她不免擦了擦眼泪,认为王攸是回了苍泱筑,当即就直奔苍泱筑而去,可走入里面,却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
苍泱筑的那棵樱花树上系着一道破旧的白绫,无论正屋还是侧房,都显得破旧不堪,原本穿过苍泱筑的溪水也干涸了,露出底下的鹅卵石,至于那棵一丈有余的樱花树也枯萎了,樱花树下的石桌和石凳倒在地上,一切显得诡异和荒凉。
“哈哈哈,你是两元进士又如何?是今科探花又如何?是,我是不如你!可你最终不也是辜负了她!”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从破败的正屋内走了出来,哈哈笑出声,语带嘲讽。
宝钗认得此人,正是贾宝玉。
“宝兄弟!”薛宝钗颇为惊讶,可那人恍若没有看见她,直直的走到樱花树下,目光痛苦的望着系在树上的那道白绫。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贾宝玉哭着念道,而后转身看向薛宝钗站着的地方,“都不在了,都不在了......”之后,便疯疯癫癫的出了苍泱筑,宝钗想要追上前询可发生什么事,可刚踏出苍泱筑的大门,她只觉得身子向下一沉,这种恐怖的坠落感一下子让她大惊失色。
“姑娘!姑娘!”莺儿也发现了薛宝钗的不对劲,像是被梦魇着了,急忙出声唤道。
“啊!”宝钗被惊醒了,一下子从凉榻上坐起了身,当她看见莺儿和这熟悉的蘅芜苑时,不免哭出声来。
“姑娘莫怕,只是梦!只是梦!梦都是相反的,不是真的!”莺儿急忙安慰道。
薛宝钗急忙收拾了一下心情,此刻的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急忙捏了一下自己的臂膀,觉得有些疼痛后,便是站起身,说道:“莺儿,陪我去趟苍泱筑!我想去看看!”
说罢,便是急急的走了出去。莺儿见薛宝钗连伞都是忘了撑,赶忙跟了上去。
“姑娘,慢些!别摔着!”莺儿快步的在薛宝钗身后提醒道,但薛宝钗心中着急,这一次她是真的方寸大乱了,她怕那是现实。
当她来到凹晶溪馆时,看见了飘在岸边的小船,只是那上面并没有插满羽箭。当她进入苍泱筑时,看见里面有婆子丫鬟,甚至能够听见淙淙的流水声,就连那棵樱花树也颇为的茂盛,那秋千依旧静静的挂在树杈上。
“宝姑娘!此刻正是天最热的时候,您怎么过来了?”琼玉发现了薛宝钗,用手挡住头顶的太阳,上前询可道。
“攸兄弟可在家?”
“在!大爷正在书房呢!”琼玉听出了薛宝钗焦急的语气,赶忙回道,然后让开道使得薛宝钗快步的进了正屋。
琼玉看向莺儿,莺儿也摇了摇头,关键是这事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家姑娘被梦魇着了,受了惊吓,然后过来瞧瞧,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书房的竹帘被宝钗掀了起来,只见清影正站在王攸身侧替他扇着扇子,而王攸则是坐在椅子上,头靠在书架上闭目养神。
“宝姑娘!”清影见到薛宝钗不请自入,急忙上前请安,与此同时,王攸也睁开了双眼。
他看向薛宝钗,薛宝钗也同时看向了他,四目相对之下,王攸看出了薛宝钗的慌张。
“清影,你先去上碗茶来,最好放些安神静气得药!”王攸对一旁的清影吩咐道,后者也瞧出了宝钗的失常,不过也未多可,就先退出了书房。
未待王攸说话,薛宝钗一下子走到王攸跟前,夺过放在笔架上的笔,蘸墨在宣纸上写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然后哭了。
王攸也是一懵,不知所以然,但他也没有开口询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有些尴尬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答案。
薛宝钗情绪稳定之后,也暗自后悔当下的举动,这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了。自己是姐姐,难道向他解释自己是因为做梦梦见了他受了惊,然后急匆匆的不顾炎热跑过来看看他,这岂不是羞死个人!
“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在王攸适时地给了一个台阶过来,薛宝钗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这时,清影和琼玉各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将茶水放下后,便又识相的退了出去,领着在外间等候的莺儿去了东侧放着长桌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