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年冬, 完了除夕,又是新的一年。
前面两年的春节在绥阳的,南地无冬, 即便冬日里也十分暖和,叶云亭自小长在北方,对绥阳的暖冬很是稀罕了两年,这一年却是有些想念上京的雪景, 于是在春节之后, 便提前回了上京。
贺兰鸢闲着无事,也与他一道回了上京。自两国结盟之后,大小国事交给了叶云亭与李凤岐,她便又捡起了年时的爱好, 将从前没机与赫连煦一道去的地方一一行,以笔记载。
沈晚玉(老王妃)很是羡慕她这样的自在洒脱, 只是她的身体不甚康健, 受不得舟车劳顿, 便只能盼着贺兰鸢回上京时,听她说一说各地的见闻。
这次贺兰鸢一回来,就被沈晚玉请了去。
随着年事渐高,身边说得来话的人却越来越。沈晚玉从前只清心寡欲的礼佛,即便已经贵为后, 也极召那些命妇进宫解闷。但与贺兰鸢熟识后,受她的影响, 沈晚玉也始学着活的洒脱肆意些,虽不能远行,却也常常去出云寺小住数日,又或者在宫中设宴, 召命妇贵进宫看戏解闷。
贺兰鸢熟门熟路进了沈晚玉的瑞春宫,笑声爽朗:“沈姐姐这么着急叫来,是等不及要看新话子了吧?”
她处游历,回来时总带些伴手礼。想着沈晚玉在深宫中无趣,多给她带些民间的话子和小玩意。
“这次是寻你有事。”沈晚玉唤倚秋上茶和点心,自则迎上去,挽着贺兰鸢的手臂,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
听说是事,贺兰鸢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显得严肃了些:“何事?”
沈晚玉拧着眉,斟酌了片刻方口:“除夕那日不命妇进宫,与她闲话,想着如今江山已定,云亭和含章是不是也该挑一挑继承人了?”
那些命妇为何说这些话,她心里自然清楚。这些年两位帝王的威势愈重,那些大臣不敢当面劝谏,就打起了曲线救国的主意,想让家中妻子来给她吹吹风,让她去劝说。
这几年来,两位帝王感情之深厚有目共睹,自然没人妄想后宫一事。但就是自不生,也得赶早从宗室继几个好呀。
毕竟今年了年,叶云亭已经二十有五,而李凤岐已经三十有一了。
虽说是壮年,可储君的挑选和培养要花费时间,宜早不宜迟。
沈晚玉也是这么想着,起了念头。但她担忧两个孩子还没这个心思,心中踌躇不定,只好寻了贺兰鸢来商量。
“你说,这事要不要跟他提一提?”
提一提倒是无妨,沈晚玉就是担忧自口,给两个孩子压力。
倒是贺兰鸢没这么多顾虑,略一思索,便道:“也是该挑几个孩子了,从小养在身边,更亲近,也更能看出好坏来。”
见沈晚玉似有担忧,她笑着拍了拍好姐妹的手背:“放心吧,看含章多半同意的。”
李凤岐不耐处理朝政,这几年新式海船和火器研制出来后,他一度想亲自带兵出海,收服海外诸国。可他是能走,叶云亭却不能轻易离,是以这两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烈等人轮流出海,心里很是憋屈,只能去军营里练兵泄火,脾气更是日益见长,那些大臣见着他跑得飞快。
若是早些挑选几个孩子培养,挑选出储君,等储君能独挑大梁之后,他与叶云亭的束缚和顾虑也就了许多。
而李凤岐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一家人一道膳时,沈晚玉与贺兰鸢提了一嘴此事,李凤岐沉思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那就从两边的宗室里,各挑选几个孩子吧。”
***
从宗室挑选孩子继,是大事。
小了不行,大了也不行。而且也不是每家父母舍得小小年纪就将孩子送进深宫里争权夺利。所以最后各家送来的孩子,一共有十个。
刚好李氏五个,赫连氏五个,其中最小的孩子刚满三岁,最大不超五岁。
一群小萝卜头,懵懵懂懂被送进了宫,被周蓟领着去东宫拜见皇帝,从今以后,他的饮食起居在东宫之中。
叶云亭与李凤岐在东宫里等着,难得有些许紧张。他反复整理自的衣襟,第五次问李凤岐:“这样瞧着不吓人吧?”
和李凤岐在一起久了,难免沾染了些他的脾性,季廉前日还和他说,现在他一沉脸一皱眉,竟比李凤岐还要吓人了。
叶云亭觉得哪有这么夸张,但今日来见这些小崽子,又不由担心自当真看起来吓人,将人吓着了。
“不吓人。”李凤岐将一模一样的话说了第五遍,挠了挠他的掌心安抚道:“放心吧,到时候唱.红脸,你唱白脸,那些小崽子肯定喜欢你。”
寻常夫妻教子,也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互相配合。他也可以效仿。
叶云亭瞥他一眼,眉间褶皱舒展,缓缓笑。
……
周蓟很快领着一群小崽子到了东宫。
世家出来的孩子,就是年纪小,规矩也有。估计进宫前也被家中特意嘱咐,一个个努力板着小脸,挺直了小身板,没有东张西望,亦步亦趋跟在周蓟身后。
就是年纪实在小,个头也不高,虽然努力学着大人的稳重模样,但那胖嘟嘟的五短身体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十分滑稽可爱,瞧着倒像是跟在母鸡身后的一群小鸡崽子。
周蓟领着他上前见礼。
小崽子像模像样地拱起了手,糯声喊:“见南帝陛下,北帝陛下,二位陛下安好。”
叶云亭被逗得笑起来,将准备的见面礼挨个递给他,又一一询问姓名。
年纪大些的,口齿已经十分清晰,但年纪最小的那个刚满三岁,据说说话也晚,糯声糯气说:“肥陛下,叫赫连尼。”
“赫连尼?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李凤岐蹙眉道:“这家父母给孩子取名也随意了些。”
那小崽子眨了眨眼,有点害怕,但还是又重复道:“不赫连尼,赫连、倪!”
李凤岐:“……”
这小崽子看起来好像不聪明的样子。
一旁的周蓟忍笑道:“回陛下,这位小公子是沐国候的嫡次孙,叫赫连黎。”
赫连黎一听,连忙点头附和:“!赫连尼!”
李凤岐:“……”
啧,果然不怎么聪明。
见了小崽子,又一道了晚膳,叶云亭便叫周蓟带他安置住处,给每个小崽子安排了一个嬷嬷,两个宫、两小内侍伺候。
为了防止这些孩子的母家别有心,派贴身伺候的下人给这些还没长的孩子灌输一些争权夺利的想法,此次入宫,所有孩子不准许带伺候的下人。此后一应吃穿度也归皇宫负责。但每月可有两日假期归家探亲,只要不犯错,日后就算没能被挑选为储君,也有个不错的前程。
等小崽子安顿好后,叶云亭与李凤岐离。
他还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絮絮叨叨地同李凤岐规划这些小崽子日后要如何教养,容光焕发的样子,倒是有点初为人父的模样。
“得给他请个夫子,不如去信常先生,请他归京给孩子做老师吧?”
常先生学识渊博,又游历方,见识不凡。叶云亭就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请他教这些小崽子,倒是好。
“越师兄武艺非凡,还可以请越师兄教他习武。”
叶云亭自顾自地感慨:“老师和师兄云游方,也该有个定处了。”
李凤岐听他一个人把话说完了,只能附和说好。
又拉着人往寝宫走,在他耳边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差不多该歇了,方陪那些孩子玩了半日,南帝陛下也陪陪?”
叶云亭睨他一眼,没有应声,却是随他去了一道去了浴池。
等再出来时,两人衣裳轻薄,呼吸微喘。李凤岐拥着他继续方未尽的事,埋首在他颈窝,叼着他的耳朵道:“这么喜欢孩子,你给生一个吧?”
叶云亭一颤,伸手推他:“胡言乱语!”
李凤岐低低的笑,话语声化了呢喃:“不试试怎么知道不?”
……
小崽子进宫之后,叶云亭每日的事又多了一件,处理完朝政之后,便转道去东宫看一看小崽子。
常裕安收到他的信之后,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他的邀请,与越长钩一道回了上京,住进了东宫。
无所事事的季廉看东宫热闹,索性跟叶云亭请示之后,去了东宫帮着照看小崽子。
——叶云亭现在不肯让他忙里忙外的伺候自,让他自找些事做,不拘什么,只要他想做就行。但季廉思来想去,觉得自没什么学问,也没什么大志向,所想的也不是混吃等死罢了。如今常先生回来了,东宫又多了许多小崽子,他倒是起了性,觉得自找到了想做的事,每日乐颠颠地跟在一群小崽子身后。
他长得和善,脾气又好。小崽子很喜欢他,尤其是赫连黎,总颠颠跟在他后面叫季廉哥哥,把季廉乐得见牙不见眼。
越长钩每回撞见,要阴阳怪气一番:“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亲自生一个?”
把季廉气得不行,每次隔着老远看见他,要绕道走。
叶云亭刚到东宫,就看见越长钩手里提着食盒,隐隐的香气散发出来,应当是刚出锅的酱肘子。
“师兄又惹季廉生气了?”他揶揄道:“你若是喜欢他,直说就是,总气他做什么?”
季廉的脾气软和,也不记仇。每次越长钩把人惹生气了,拿吃的一哄保准就好了。但下回准还要再生气,越长钩再拿吃的哄,周而复始。
越长钩挑眉笑笑:“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吗?”
“……”叶云亭不是很懂他的恶趣味,摇头道:“你再这么逗他,哪日他真了亲,你可就没处哭了。”
说完撇下他,往上房走去。
他来的时间刚好,常先生刚上完一堂课,小崽子从学堂里出来,瞧见门口的叶云亭,规规矩矩地行礼。但也有进了宫没几天就乐得忘了规矩的,颠颠扑上前抱住叶云亭的腿撒娇。
叶云亭将小崽子抱起来颠了颠,笑道:“重了些。”
一旁的赫连黎立刻嚷嚷:“陛下也抱抱,也重了!”
叶云亭从善如流地抱起他颠了颠,语带夸奖:“不错,确实重了些。”
说完也没有忽略其他几个举止规矩,却蠢蠢欲动的小崽子,挨个抱了抱。
这些小崽子年幼,再老也还是孩子,进了宫后,见叶云亭和善可亲,对他又好,很容易便生了孺慕亲近之情。
只是有的孩子要活泼些,如赫连黎,敢口直言。有的孩子却还顾虑着规矩,不敢放肆。
不他还小,时间还长着,叶云亭有信心可以引着他慢慢忘记这些不必要的规矩。
他与李凤岐此生不能有自的孩子,这些进了宫的孩子,虽然与他无血缘,但叶云亭却愿意将他当做亲子来疼爱培养。外头的人只以为深宫之中必定是勾心斗角尔虞诈,但他却不希望这些孩子走上这样一条路。
帝王之路艰难,与其一个人披荆斩棘,孤独前行,不如多几个兄弟,结伴而往。
叶云亭和小崽子玩了一儿,便挨个检查他的功课,检查到一半,李凤岐便来了。
他面相凶,身上杀伐之气又重,小崽子有些怕他,在他面前乖巧的像小鸡崽子。瞧见他进来,连忙从叶云亭腿上下来,站直了身体,垂着脑袋做肃容状。
唯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崽子,偷偷抬起头瞧他,目带孺慕。
“功课如何?”李凤岐问。
“完的不错。”叶云亭笑道。
就连最小的赫连黎,也写得十分认真。
“嗯,今日无事,好检查一下他武艺学的如何。”说完招招手:“随去演武场。”
小崽子绷紧了脸,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唯有年纪最大的李去拙露出喜色,紧紧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小尾巴。
叶云亭将之收进眼底,快走几步与李凤岐肩,轻声笑道:“李去拙倒是不怕你。”
李凤岐眼风往后一瞥,道:“他倒是个好苗子。”
两人说悄悄话间,便到了演武场。
李凤岐换了一身箭袖常服,站在演武场中央,让小崽子挨个上场攻击他,第一个上场的便是李去拙。
有越长钩的教导,他的招式倒是有模有样,就是年纪小,力道还不足。
李凤岐收着力挨个试了一番后,看向李去拙,目露赞许道:“你不错。”
他素来寡言语,这样的夸奖更是极。李去拙沉稳的面孔没绷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
如此一转眼便是八年去,走路摇摇摆摆的小崽子,长了青葱的年郎。
彼时这些孩子经了几次考校,叶云亭与李凤岐已经定下合适的储君人选,只等着再磨炼些时日,便式册立储君。而其余的孩子亦被教养的极好,未因落选就生出怨怼之心。
被选中的继位人是李去拙与赫连黎。
两人一文一武,李去拙擅兵法谋略,小小年纪已随着朱烈等人出海数次,立功不;而赫连黎脾性温厚,心怀百姓,是叶云亭属意的守之君。
这日李凤岐趁着叶云亭不在,将两人召到跟前,一脸凝重道:“最近海国那边又有异动,据说是研制出了新式的火器,你亚父不放心,决意与出海前去一探究竟。”
赫连黎闻言板起脸,忧心忡忡道:“新式火器?比火器坊最新研制出来的火炮还要厉害吗?”
李去拙则道:“海国害之心不死,先前与海国一战,竟然还未将他打服!”
李凤岐肃容颔首:“没错,此次与你亚父前去,必能将其斩草除根。但你二人可能坐镇上京?”
两人不疑有他,恭敬应声:“必不叫大父与亚父失望!”
李凤岐这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甚好。”
没多久,李凤岐与叶云亭式册立了诸君,之后便离上京,经由绥阳到了南越边境,随船队出海。
第一年,赫连黎问李去拙:“海国竟这么厉害?大父和亚父怎么还没归来?”
第二年,赫连黎又问:“大父和亚父不出什么事了吧?可要遣人去接应?”
第三年,赫连黎始犹犹豫豫:“怎么觉得大父和亚父不回来了?”
他怀疑自被骗了。
李去拙瞥他,面无表情:“你想明白?”
在大父与亚父一去不回后,他就想明白了。什么去海国一探,不是借口罢了。
这几年大父和亚父带着船队出海,游遍海八方,日子可比他逍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