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句镇修整一晚, 次日一早,叶云亭与李凤歧便带着人去了矿上。
这座矿原本是座石头矿,并不挣什么钱, 开采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自发现了黄金之后,殷家便迅速命人将之圈了起来,连带开采冶炼的人手和器械都送了过来,十分齐全, 倒是正便宜了半路接手的李凤歧。
矿上的矿工们大部分是被强迫送来干活的, 如今叶云亭将人暂时安抚好,并没有让他们再上工。金矿的开采也因此暂时停下来。连带着负责冶炼的工匠们无事可做,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李凤歧一行来工坊巡视,大气也不敢出。毕竟他们不同于被抓来的矿工, 他们从前可都是替殷家效力的。
两人打那些工匠面前走过,李凤歧随手拨弄摆放的工具:“这矿上每日能出产多少黄金?”
领头的工匠垂着头, 战战兢兢道:“冶炼工序复杂, 要将黄金自矿石中分离, 还要重新熔铸提炼,我们人手也不足,是以一天只得百两……”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生怕李凤歧嫌弃少了:“若是、若是能加派人手,一日能有两百两。”
“……”李凤歧却是默默转头看了叶云亭一眼, 两人本就肩并着肩,他心中实在快意, 但又不愿在人前失了威严,便借着衣袖的遮挡,手指头偷偷勾了勾叶云亭的手。
他觉得司天台歪打正着,叶云亭真真是他命中贵人。
一日百两黄金, 对于庞大的军费开支来说看起来不多,可日积月累,却是不小的数目。这金矿目前还不知深浅大小,但就是小的,也能开采个数年,若是大的,则能开采数十年,泽被后世子孙。
若不是叶云亭胆大心细,这金矿可能就养肥了殷家。
而如今,这些黄金,全归北疆了。
叶云亭避开他的眼神,瞧着这些个战战兢兢的工匠,想了想,温声问道:“你们可都有家眷?”
为首的工匠见他面色和善,小心道:“有、有的,都在冀州城里。”
这金矿的消息绝不能走漏,是以当初殷家送他们到矿上时,将他们的家眷扣在了冀州城。
“我会想办法替你们将家眷接过来,让你们家人团聚。”叶云亭负手而立,扫过一众工匠的目光十分平和,却叫人并不敢忽视:“如今金矿归北疆所有,诸多事宜都需人操持,还望诸位能尽心尽力,”
他的意思,便是要留下这些工匠,并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那些工匠本还在担忧性命不保或者再不能与家人团聚,却没料到他如此宽厚,接二连三地跪下磕头道谢。
“这几日矿上要重新整顿,你们便先休息数日。缺多少人手和器械,列张单子递上来。我会命人尽量备齐。”叶云亭道。
这些工匠连连应是,大约是见他好脾气,便大着胆子带着两人参观起来,顺道细细讲解矿上的情形。
叶云亭在书上看过金银铁矿的采掘冶炼之法,但真正接触却是第一次,因此听着工匠的讲解十分认真,时不时还会抛出几个问题来。倒是一旁仿佛来赏景游玩的李凤歧走在他的身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金矿如何采掘冶炼他并不感兴趣,他只专心致志地瞧着叶云亭。觉得小别这些日子,叶云亭亦有许多悄无声息的变化。
从前在上京王府时,很少见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侧脸专心听工匠讲解时,细碎的光笼着他精致的侧脸,眉眼间的认真专注十分动人。
李凤歧定定瞧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口干舌燥。
于是跟随而来的一众将士就见王妃同工匠聊得有来有往,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而自家王爷,跟个闲人一般,在旁边杵着充数。
众将士:……
他们面面相觑,眉眼间都是官司,心想有了这男人成了亲果然就是不一样。
从当家做主变成被当家。
并且王妃也十分厉害,不愧是能从殷家手底下抢东西的人!
等和工匠聊完出来,李凤歧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先去用午饭吧。”
叶云亭却是拧眉看他一眼,提醒道:“矿上那些工人还未妥善安排。”
李凤歧:“……”
他叹口气:“行吧,那先去看看。”
于是两人又去看那些暂时被安置的矿工们。矿工们知晓永安王来了,各个精神抖擞,恨不得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李凤歧瞧着这些人的精气神,倒是正了正神色,颔首道:“多操练一番,应当都不错。”
如今这些人都是有意愿参军的,李凤歧带人看过后,便叫人一一登记姓名,待回渭州时,一并带去军中开始操练。
而有些无意的从军的人,叶云亭则给了他们第二个选择——继续留在矿上做工。
金矿采掘需要大量人手,他却并不准备像殷家一般杀鸡取卵,而是提高了矿工的待遇,还打起了周边流民的主意。挖矿虽然累,但对于无家可归、连饱腹都做不到的流民来说,其实算是个不错的活计。让这些流民有事可做,也能一定程度地减轻雪灾对百姓的影响。否则再这么持续下去,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迟早要生出乱子。
不过这些方案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推行下去的,还需要不断细化完善。
到了晚间就寝时,他还坐在桌前,执一只细细羊毫,在灯下垂首书写。白日里生出来的想法,被他一条条记录下来,不断推衍完善,已经有了小半本册子。
李凤歧披着外袍走到他身后,叶云亭整个人便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阴影遮挡了视线,他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目露茫然之色:“怎么?”
“我的大公子,该看看外头的时辰了。”李凤歧俯身,不满地指指外头漆黑的天色。
叶云亭“啊”了一声,转过头还要继续写,口中说着:“待我先把剩下写完。”
李凤歧:“……”
他将毛笔自他手中抽出来,搁在笔架上,不满地咕咕哝哝:“平日也没见你对我如此上心。”
左右也都记得差不多,见他满脸不快活,叶云亭也不与他争执,顺从地站起身去屏风后更衣,结果听见他的抱怨,失笑道:“这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比?”李凤歧绕过屏风,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叶云亭刚换上中衣,尚未来得及系上衣带,衣襟散开,白皙削薄的胸.膛半露,在暖黄的烛火下,闪着羊脂玉石般的光泽。
李凤歧目光微热。上前一步,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逼到屏风之上,语调微哑:“大公子应付了旁人一整日,是不是也该应付应付我了?”
叶云亭对上他毫不掩饰的目光,没有抽回手,而是朝他笑了笑,轻声道:“这里不方便……”
说完反手握住他,拉着他往榻边去。
……
叶云亭面上从容,但真刀实枪的对上时,到底还是露了怯。他对此事实在不通,李凤歧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花样,他没几下就被折腾的丢盔弃甲,只能听凭摆布。
虽然因为准备不周全,没能走到走后一步,但李凤歧也算心满意足,
他将人抱住,下巴抵在他颈窝,一下下给他顺着背。
“再修整一日,后天我们就启程回渭州。都督府里人多眼杂,住着也不舒坦,我让人另寻了一处宅子,等你去了,和母亲商议着布置。”
叶云亭“嗯”了一声,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缓了片刻,又道:“北疆战事——”
结果没说完就被李凤歧捏住了嘴巴,这人还十分理直气壮:“这事明日再说。”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风花雪月谈情说爱,说什么战事?
叶云亭弯了弯眉眼,顺势在他手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打了个哈欠道:“那便没什么说的了,睡觉。”
李凤歧:“……”
他的王妃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但白日里叶云亭确实累着了,刚才又折腾了一番,窥见他眼底疲色,李凤歧默默调整好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低低道:“睡吧。”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起来,俱都精神奕奕。李凤歧本想趁着清晨再来一番互帮互助,结果叶云亭冷漠地拒绝了他,洗漱更衣之后,又去忙金矿上的事了,
“……”求.欢不成的永安王独自郁郁了一会儿,只能出去操练兵卒泄火。
……
花了一日将镇上的事情理顺,次日,一行人启程返回渭州。
李凤歧带来的两万玄甲军驻扎留守在周句镇,返程回去,一行只有十余人。
越往北走,天地越辽阔,连苍茫雪色都多了几分肃穆之意。狼王与猎隼似极喜欢这样的环境,两只猎隼在空中盘旋,一起引颈长鸣。狼王轻松跃上一块巨石,仰头长啸应和。
叶妄骑着马跟在叶云亭身侧,不住张望四周,感叹道:“这就是北疆。”
“十万雪山接天,万里云幕低垂。”
叶云亭亦忍不住赞叹:“北疆比我想象还要辽阔。”
李凤歧策马上前,指着极远处绵延的一条黑线道:“那便是北疆的防线,历时三年方才完工的极北城墙,高两丈有余,自渭州极北起,至西遇州极南终,绵延五千余里。若是没有这极北城墙,如今渭州不会如此安宁。”
叶云亭抬眼眺望,满目皆是惊叹。
“待到了渭州,我带你登上城墙去看。”李凤歧与他并驾齐驱:“我说过,你绝不会失望。”
当初叶云亭说想游遍北昭十三州,他曾说渭州绝不会叫他失望。
那时,叶云亭还没机会离开上京,他也还未坦诚心意。
而现在,他们心意相通,终于能并肩踏过北疆壮阔土地,彼此再无一丝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