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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冲喜第60天

    即将把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口, 叶云亭内心其实充满忐忑。

    他设想了许多情形,也做足了李凤歧并不会轻易信他的心里准备。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李凤歧或许会觉得是无稽之谈, 或许会觉得荒谬,以至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这都是人之常情。

    但他却唯独没想到,李凤歧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说:旁人说得我不信, 但大公子说得我自然是信的。

    在他心里, 他到底与旁人不同。

    相处的这些时日,李凤歧对他说过的情话多不胜数,语气里却总有几分揶揄打趣,似玩笑话, 叫他不敢太往心里去。

    唯独这一次,他从其中品出了认真与郑重, 内心触动。

    叶云亭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再次开了口:“我曾两次在梦里, 梦见沈家背叛了你。一次是王爷被困于王府, 母亲自荣阳返京之时,她给沈重予写了一封信求助,但沈重予得知后,派人伪装成山匪,杀害了母亲, 以此作为投名状,博得了李踪的信任与倚重。另一次则是沈重予做贼心虚, 怕王爷日后报复,命人在食物暗中投毒,意图暗害王爷……”

    他每说一句,李凤歧的眉眼就凝重一分, 眉头紧紧蹙起——叶云亭所说之事,与他所知皆对不上。

    况且他说是梦中所见……李凤歧知他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其中必有蹊跷,便没有打断,听他继续往下说。

    叶云亭见他并未出言质疑,心中更定,喉头滚了滚,组织好言辞,将自重生以来的种种异常梦境都告知了他:“我知道只凭梦中所见给沈家定罪,有些荒谬牵强,但这梦确实不是普通的梦境……我在梦里看见的,乃是前世所发生过的事情……”

    梦境是李凤歧的视角,皆是前世他活着时并不知晓的事情。他在其中更像是个旁观者,旁观前世曾发生过的种种事件。再将诸多细节与他所知一一对应,便能印证,这些梦境确实真真切切发生过。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将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其实死过一次。”他的眼睛没看李凤歧,低低朝下垂着,视线尽头却没有落点:“死了,又活过来,回到了我刚被送入王府冲喜的这一年。”

    其实对于死而复生之事,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如何能给并未经历过的李凤歧解释清楚?他只能用最直白浅显的话语来述说,让他听得更明白。

    李凤歧瞧着他,喉咙一阵干涩,嘴唇张合数次,才顺利发出了声音:“死了?如何死的?”

    他凝着叶云亭,最先问出口的问题,仍然与他有关。

    他眼中怒气翻腾,想不明白有自己的庇护,叶云亭如何会死?而且观他态度,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英年早逝,或许还是被害身亡。

    叶云亭微诧,抬眸与他对视,半晌嘴唇微颤,道:“是……中毒而死,我误喝了毒汤。”

    “与我有关?”李凤歧何其敏锐,前头叶云亭才说了,沈重予做贼心虚给他投毒。如今又说自己是误喝毒汤而死,那这毒汤原本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叶云亭未曾回答,他提起前世之事,并不是为了让李凤歧因他的死而愧疚,也不是意图挟恩求报。若是可以,他情愿不告诉他前世之事,毕竟那段时间,于他于李凤歧,都是一段充满晦涩阴暗的记忆。

    但他的沉默,却令李凤歧越发笃定。

    李凤歧叹息一声,拉过他攥得发白的手拢在掌心,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交叉穿过他指缝,再紧紧握住,低声道:“将上一世的事,都与我说一说。”

    “……”叶云亭迟疑片刻,还是都与他说了。从他反抗不成,被迫送入王府开始,到他死后魂魄不散,听见季廉来祭拜时所说的那番话方止。

    李凤歧听完,久久未曾言语。

    半晌之后,方才听他笑了一声:“所以说司天台还当真没说错,大公子果然是我的命中福星。”

    叶云亭诧异看他,眼神有些怨怪,怪他此时时刻,竟然还如此不正经说这些肉麻话。

    但被李凤歧插科打诨,他心中的沉重也散了几分,绷紧的唇角微微弯了弯:“王爷就这么信我了?我……其实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如此诡谲离奇的事,李凤歧却从头到尾没有半分质疑,轻而易举地就信了,倒显得他半宿辗转反侧有些矫情多余了。

    “我信。”李凤歧缓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不过不仅仅只是你这一番话,还有你先前一些反常的举动。”

    他将叶云亭之前的反常一一列举:入府之时不顾皇帝警告也要照料他,为了替他拿到解毒的药材不惜染上风寒,还有风寒未愈时,忽然来寻他,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给北疆送信……他似乎对许多事情的发生都很笃定。

    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当时他想着,不论叶云亭怀揣何种秘密,他们都已经站在一条船上,同生共死。那叶云亭的秘密,他也没有必要探究;到了后来,在相处中,他不知不觉动了心,又觉得叶云亭不想说便罢了,等他想说时,自然会告诉自己。

    而现在,他等到了。

    秘密虽然听着离奇,却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而且在叶云亭的描述里,前一世的他那些所作所为,其实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手段的。若这一世叶云亭没有助他,而是选择伺机逃出王府。他在亲友尽失,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下,或许还是会选择忍辱与韩蝉合作,走上一条忍辱负重的复仇之路。而他的性子他自己最清楚不过,那种境况下,他变得暴戾嗜杀并不突兀。

    听他娓娓道出自己的破绽,叶云亭一瞬恍然,紧接着又有些赧然:“你早就察觉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却原来李凤歧只是看破未说破。

    李凤歧笑,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又不正经起来:“我这夫君,当得还算体贴?”

    “……”叶云亭一噎,心里感动就淡了些,使劲将手抽回来,顾左右而言他:“那沈家怎么办?”

    手中一空,李凤歧捻着手指回味了一下,才道:“不接招便是,李踪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倒要看看我们不接招,他们这出戏要怎么往下演。”

    叶云亭听出他话中意思,不由心惊:“你是说李踪……”

    李凤歧点了点头:“沈家这些年走下坡路,沈重予能力平平,野心却不小。他既想振兴沈家,就得站队。李踪年纪轻,又失了殷家这个助力,沈家正好取而代之。”

    涅阳辖下只有加黎州与黔中,若能得到李踪的信任,将京畿三州收入囊中,届时沈家地位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他必定要拿出诚意来。”李凤歧语气淡淡道:“比如说……与李踪合谋,引我造反。”

    自他与李踪撕破脸后,李踪就欲除他而后快。但却偏偏抓不到他的把柄,师出无名。

    这次被叛军设计受伤,却恰是个引他动手的绝佳机会。

    李踪也许真受了点伤,却绝没有性命之危险,不过是做戏给有异心之人看罢了。

    “李踪这回倒是长进了点,”李凤歧嗤了一声,笑吟吟看向叶云亭:“可惜我有大公子相助,他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叶云亭没有接茬,挪开眼睛看向别处:“此事可要同母亲说一声?”

    “先休息,白日再说吧。”李凤歧略一沉吟,眼中划过几分恶劣:“正好给我那表兄也回封信。”

    两人说话说了太久,外面天色已经泛了微微的白。

    被他这么一提,叶云亭才觉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做了半宿梦,又回忆了前世之事,精神实在有些疲惫,便依言准备先睡觉养足精神。李凤歧侧身面对着他躺下,主动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大公子抱紧些,也免得再做噩梦。”

    “……”叶云亭瞪他一眼,将被子拉过头蒙住脸,以行动拒绝了他的“好意”。

    因为睡得晚了,次日叶云亭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身侧已经没了人,他起身更了衣出门,就见李凤歧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封信。见他起来了,便扬了扬手,笑道:“醒了?正巧我将回信写好了,你看看。等会就叫人快马送去给沈重予。”

    “?”昨晚睡时确实听他说要回信,但叶云亭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而且既然都说了不接招,回信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不解地接过信展开,一行行看过去,目光从疑惑到震惊,最后收起信,抚掌笑道:“沈重予看了信,估计得气得吃不下饭。”

    李凤歧这气人的功力只要不用在自己身上,看他气别人,还是十分有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