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知的背脊挺得笔直,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惘,片刻后才低声回道:“师公,我不知道。”
的确是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倘若自己是太子,身处这样的危机中,该如何应对?
这些日子他在沈家所闻,从东宫属官到太子良娣,当中的丝丝缕缕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一件看似十分寻常的事,一场看似极为平静的局势,背后牵涉着那么多人的努力。
东宫属官关系着朝堂的将来,哪一个官员谋划东宫之职,基本代表着这官员的倾向,或者说,代表着他们所靠近的势力;太子良娣是顾姑娘提出的,是为了将东宫的势力推向最高处了……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老师说是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有东宫属官和太子良娣之事,都是人力所为,而不是局势自然发展。
即使知道得这么多,遗憾的是,他想不出,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达成心中所愿又不会触怒父皇,不致父子成仇。
父皇……默念着这两个字,朱宣知的脸色沉了沉。
沈度将他的脸色收归眼底,忍不住伸手为他正了正衣冠,然后才说道:“你不知,便对了。世无双全法,太子身处这样的危机,很难破解。因为帝王心中有疑,在这样的局势下,不管太子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不会信任。”
沈度为朱宣知分析崇德帝的想法,声音缓慢而清晰。——他希望朱宣知能懂得多一些,更多一些。
现在有了东宫属官和太子良娣之事,崇德帝和太子都无暇他顾。定元寺中的监视也松懈了下来。在郑太后的配合下,沈度将朱宣知接到了沈家。
也无须多作什么伪装,朱宣知的暴瘦,使得他和过去胖乎乎的样子旁若两人,倘若不细看,还真不会发现他就是九殿下。
沈度将他安置在南园,由曲玄负责伺候和保护。显然。朱宣知在沈家适应良好。虽然过去的伤痛仍在,但他已经停止了继续消瘦,脸上也不总是暴戾的神色。
能抚慰伤痛的。除了时间,就只有最纯粹的关爱。
沈度对这个小孩儿有无尽的耐心,也有十足的信心。他相信,这个小孩儿会慢慢好起来。
现在。他让朱宣知在一旁看着,看着东宫属官会如何发展。太子良娣一事又会如何解决。这些,是对朱宣知的教导,也是最有用的锻炼。
沈肃冷冷开口:“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因为无法舍弃。东宫会出现这样的危机。说白了是太子太贪,也是因为帝王太贪。”
他这个毫不客气的评判,让朱宣知微张着嘴巴。呆愣地问道:“太贪,师公。请问是何解?”
“你要记得,太子就是太子,皇上就是皇上,都各自有责任。配设东宫属官,纳太子良娣,这是国朝法规。但是,倘若太子没有这么急,或者狠得下心来纳无势力的良娣,局面就不会变成这样。”沈肃回道,看了沈度一眼。
沈度会意,接过了话语,说道:“至于帝王贪,是因为太子既立,总要有自己的势力,身为帝王,总要分权。这是为了培养储君,也是为了国朝绵延作准备。有些势力,是一定要给东宫的,倘若不给,就会出现当下的局面。”
说得难听一点,帝王的心态就是想要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
太子不肯放弃,皇上不舍出让,才会出现在隐隐对峙的局面,这就是东宫危机的根由。
朱宣知似有所悟,疑惑地回道:“师公和老师的意思是,只要太子和父皇各退一步,就不会有危机了?但是,这怎么可能?”
若是他们能各退一步,就不会出现这危机,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沈度笑了笑,就着朱宣知的话说道:“是呀,摒弃贪欲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很少人做得到。殿下宜当警戒自己,问问自己能不能做到。唔,应该是想办法去做到。”
贪欲不舍,那么就用足够残酷的现实来作出取舍。说白了,东宫现在还没到伸出一脚就是深渊的地步。看来,还是要等,要等局势。
他也很想知道,局势将会如何发展,太子和皇上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沈度的话语,让朱宣知的脸色更显迷惑。想办法做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呢?
这办法是什么,沈度却是不说了,任由他自己去慢慢咀嚼。有些道理,是要靠自己才能领会的。
在沈家之外,东宫属官和太子良娣两事仍在发酵,以一种遍及京兆的态势,传到了许多地方,就连云山书院也不例外。
云山书院这里,有京兆官员的儿孙,也有许多平民百姓子弟。不管是谁,都多多少少听到了这两事。
有好事者,还将这两事摊开了、揉碎了说,什么官员倾向了啦、官场格局啦,都说得头头是道,颠来倒去,意思都是说这两事关涉甚大,绝非寻常事。
顾重安是云山书院的教习,这样的事情当然入了耳。他是吏部尚书顾霑的儿子,太子良娣那份建议名单也有他的庶女,这两事都和他有不大不小的联系。
顾重安现在一心扑在教习上,在听到这些事后,不免有所忧虑。只是去见了松龄院的顾霑后,这些忧虑就散去了,神情依旧和往常一样敦厚亲切。
除了顾重安之外,云山书院里还有一个顾家人也听说了此事,那就是顾道征,不能说话的顾道征。
他是不能说话,但他不是聋的,也不是蠢的。从老师和年长同学的话语中,他知道了这两事不寻常,尤其是太子良娣的人选。听说,皇上都在为这些人选不满,听说这些人选有多么多么不对……
在又一次听到太子良娣那些人选时,顾道征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因为,他所听到的那些人选中,有他一母同胞的姐姐,顾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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