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傅铭是翻墙进安国公府的。这一次,他没有去水榭,而是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名为“微居”的院落。
他知道冬天的时候,长隐公子多半不会在水榭,而是在微居中躲风取暖。微居环境得天独厚,有一角水池会冒暖水,这里都不用怎么铺地龙,自然是长隐公子冬天的居所。
傅铭是在暖池边见到长隐公子的,第一眼见到长隐公子的时候,傅铭就愣住了。
只见长隐公子斜靠在暖池边的柱子上,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滚秋水纹大氅,头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谪仙般容貌被暖池熏出红润来,眉间那缕病气似乎散了去。他双眼半眯着,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有低沉的笑声逸出来。
这和傅铭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以前的长隐公子温和平静,不食人间烟火,但此刻就好像跌落人间一样,看着竟有些放浪形骸,好似带着魅惑一样。
傅铭看着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长隐,你好像变漂亮了,哪家姑娘敢嫁你!”
长隐公子一听这话,就直住了身子,面带笑容地朝傅铭看过来,仿佛带着无限温和包容,又和傅铭以前见到的一样了,这才是傅铭熟悉的长隐公子。
“你和鲁皋去直隶挖泥完毕,就想念莱阳那位杜兰姑娘了?”长隐公子止住了侍童欲帮他绑头发的动作,这样笑问道,话语正中傅铭心窝。
“呃,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傅铭脸绿了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一次去直隶。他终于体验了一把鲁皋主将的挖泥惩罚,这般心酸泪流的事情,还是提都不要再提!
长隐公子便没再说话,领着傅铭往微居茶室行去。那里,齐书早就已经沏茶等着了,每次他浸泡完暖池后,都要去茶室待一两个时辰。傅铭既来了。那就一道好了。
微居的茶室是长隐公子特辟的,一踏入这里,慕古宁静的氛围便迎面而来。让傅铭这个自诩军中粗人都生了几分诗意,吟哦出一句“平生憾事,笑付醉清风”的感叹来。
茶香醉客,这微居里倒是独一份了。
“长隐。来了你这里,我都不想回西山大营了。”傅铭呷一口清茶。羡慕地说道。
“那就喝多几杯,齐书茶艺又进一步了。”长隐公子说道,齐书的茶艺,连皇上都多有赞赏。
他慢悠悠品着茶。耐心地听着傅铭说着直隶的事情。这一次傅铭离开京兆太久,直隶军务除了挖泥之外,尚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傅铭嘴巧,长隐公子听得甚有趣味。
“你离开期间。京兆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傅铭说罢之后,长隐公子礼尚往来,便挑拣了几件大事和傅铭说了说。
这些事情,大多是傅铭从陈通记和顾琰那里听说过了,如今从长隐公子的视觉看,又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尤其是祥瑞一事,他还没听顾琰等人提起过,听罢心中就有些激荡。
“得贤臣、理政事、安百姓,使天下太平,便是祥瑞!皇上下的这个旨意,真是让人……怎么说呢?我们能在这个承平时代,且皇上还能下这个旨意,当真是大幸了!”傅铭这样说道,心里感触甚深。
他自小就在西疆军帐中长大,见到了太多兵将为了守护大定而作出的努力,对承平时代的感触比一般人要深刻得多。
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又所谓关山万道战骨秋草,大定如今的承平,来得太艰难了!它是先后历“永安之”“二王之乱”等战役动荡来得来的,是众多大定兵将、百姓付出了流血牺牲才得来的!
西疆傅家守卫了边陲,怕就怕京兆的帝王、权贵胡闹腾,会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承平之年毁掉。尤其是现在储贰未立,京兆暗流涌动,傅铭真的担心这立储一事会影响到大定的承平,到时候士兵百姓们又要流血牺牲。
皇上能下这样的旨意,有守承平的决心,这祥瑞一事才让傅铭如此激动。
长隐公子点点头,没有说这些话语是沈度说的。不管怎么说,长隐公子认为崇德帝为君,虽白璧微瑕,倒不失为一个好君主。
他才想着沈度,就听见傅铭提起了沈度,他说的是约沈度出来聚一聚之事。
“我先前和你说过,中书舍人沈度是个很不错的人,当初他在空翠山救了我,这顿谢宴我都还没设。不如长隐你就作陪吧,你们肯定会成为朋友的。”傅铭笑嘻嘻地说道。
长隐公子也眯眼笑了笑,没有接傅铭这句话。看来,傅铭还不知道自己与沈度早有往来一事,还一心想着介绍沈度给自己认识呢。哈哈,真是好笑,说不定自己还认识沈度在前呢。
如果沈度真是那个人的话……
“对了,你经常出入宫禁,可有见过谢皇后,她是怎样的人?”傅铭的问话打断了长隐公子的思绪,也令长隐公子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散了去。
“谢皇后?其人一贯低调,入宫两年多尚未有皇嗣,宫里宫外对她的评价还不错。我觉着此人殊不简单,能以陈留谢的旁支入宫为后,多少是有本事的。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长隐公子这样回道。
安国公府在宫中埋的线,自是会将坤宁宫的情况送来。谢皇后入宫两年了,安国公府的人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所得的结论就是谢皇后低调,很低调。
人固有私心私欲,可是谢皇后低调得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这就让长隐公子觉得她有什么隐匿,已经令宫中暗线仔细关注了。傅铭为何会提起这事?
“只是听人提起过她,这么说来,谢皇后倒是个厉害的人。三皇子府那盆污水。你觉得会是她泼的吗?”傅铭知道这盆污水就是谢皇后泼的,但此刻倒想听听长隐公子的看法。
“不甚清楚。你是从哪里听说了这污水是谢皇后泼的?她尚未有皇嗣,这个时候应该中立才对,和三皇子府作对,似乎说不通。”长隐公子看着傅铭,立刻就想到傅铭或是听到些什么了。
“……”傅铭决定什么都不说了,他总不能狂嚎说谢皇后在崇德十八年都没有皇嗣。便只能沉默的端起茶来喝了。
等又喝了几盏茶后。傅铭便正身敛色地对长隐公子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拜托你的。”
“什么事?能做的,必定做。”长隐公子端着差别。动作相当随意,但这句承诺,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我很想见见家中祖父,可是祖父向皇上请求了两次都驳回了。我想行个险着。到时候少不得麻烦你在皇上面前求一求,让皇上召我祖父前来京兆一趟。”傅铭这样说道。将顾琰所说的那个办法说出来。
他眼神赤诚坦荡,说着这些隐秘事却一点都不掩藏,足见他对长隐公子深深的信任。尽管有很多事,傅铭不能对长隐公子说。但长隐公子在傅铭心头的份量,仍是重之又重。
他能对长隐说出这个打算,就是信任他不会说出去。且能助他一臂之力。若他真有事发生,长隐可随时进宫请求。事情就顺利很多了。在顾琰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傅铭第一时间就想到长隐公子。
“什么险着?你可别糊涂。”长隐公子听傅铭这么说,脸色开始凝重。傅铭似乎像交代后事一样,让他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还没想好,或许不一定是险着。我就先跟你说说,让你有个准备,你可要记得啊。”傅铭就这么说了一句。其实这事他没有想全,就更难对长隐公子说清楚了,只能“哈哈”一笑推过去。
长隐公子深深看了傅铭一眼,见到他眼神坦荡,便点了点头:“你放心。”
放心,若是真出了事,我必定会去皇上面前求一求,求皇上让傅通来京兆的。——这句话,长隐公子没有说出来,傅铭也领悟了这意思。
傅铭“哈哈”一笑,趋身上前重重拍了一下长隐公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奉茶的齐书见到傅铭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这傅少爷不知道自己力道重,公子冬天正是最弱的时候,这样拍,真的不好!
但傅铭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拣了几件鲁皋的趣事来说,才离开微居,临走的时候,他还叮嘱了一句:“我和你今日说的,你记得啊!”直见到长隐公子点头了,他才放心地翻墙出去。
傅铭离去后,长隐公子才淡淡地说道:“齐书,你忘记公子我也会武功的,阿铭一拍,没事。以后不可如此怠礼。”
齐书心里一凛,的确如此,每次他都会忘记,原来公子并不是所见的那么柔弱,他低低说道:“公子,齐书晓得了。”
便是在这样时候,茶室的门被轻轻叩了叩,来人在门外禀告道:“公子,延喜大街沈家让人送来了帖子。”
延喜大街沈家,是沈度?长隐公子这样想着,立刻说道:“进来!”
送帖子来的,是沈度身边的小厮如年,他恭敬地递上帖子,然后说道:“公子,下个月主子的及冠宴,主子说敬候公子到来。”
长隐公子知道这小厮是沈度极为看重的,如今这小厮亲自送帖子来,证明沈度这帖子是送得诚意十足。
“本公子会去的。”长隐公子接下了帖子,也没有打开看,便这样说道。
及冠宴?这可是极为重要的日子,沈度既然相邀,那么他就肯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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