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青年见萧冉上了车,微笑着说道:
“萧侯,又见面了。”
“你是晋阳王家人?”萧冉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当初在云经寺自己怒火中烧,倒没想起来问这圆脸青年的身份。
“有劳萧侯记挂在心,在下王攸字彦章,正是太原人士。”
王攸?这名字倒没听过,不过既然能被王家派来迎客,以世家大族的傲气,说明也不是什么得力的青年才俊,估计也就是个旁门庶子罢了。
“原来是王兄,失敬,失敬。”萧冉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打算闭目养神,昨晚宿醉之后,脑仁还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打不起半点精神。
王攸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兰陵侯的作派果真是令人难以琢磨,连客套话都懒得多说几句。
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一向交好,昨晚从荥阳来的快马已经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恰巧当事人兰陵侯昨日又高调出现在晋阳,家中长辈这才命自己来请他过府一叙,只是可怜了郑川郑兄,为了一时意气之争竟然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想到此处,王攸偷偷的打量了几眼萧冉,见萧冉腰间没有佩剑这才放心下来,这要是自己无意得罪了这位兰陵侯,说不准就会跟郑公子一样,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等到了王氏大宅,请萧冉下车时,王攸才发现自己错了,萧冉带了剑,只不过是挂在了独孤家的侍卫身上,见萧冉准备拿着剑进府,王攸连忙干笑着劝道:
“家中长辈只是请侯爷过来叙叙家常而已,萧侯用不着带兵刃吧…”
萧冉眉毛一挑,瞅着王攸圆圆的脑袋眼看就要发怒,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王氏与自己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和他们过不去,于是笑道:
“那本侯就给王兄一个面子,谁叫王兄脑袋圆圆的,看着喜庆呢。”
萧冉说着就把剑又递给了许康,用眼神示意他好好保管,许康会意的点点头,不露声色的把浪川剑跟自己的佩刀掉了包。
然后又熟络的搂着王攸的肩膀,说说笑笑的就往宅院内走去,那股亲热劲,让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似的。
太原王氏这几年实际上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现在在朝堂上的顶门杠子就一个永宁郡公王珪王叔玠,官职也不算高,正四品的黄门侍郎,都六十岁的老头了,李二还能给他升到哪去?也不怕把老家伙累死?
而且这老王当年明显站错了队,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心腹,而且武德七年还因为杨文干事件还被流放到了嶲州,也就是后世的西昌,在大唐那可是真正的羁縻州,穷山恶水啊,也不知道老家伙怎么支撑下来的,熬了好几年才被李二又征召回了长安,估计也是怕老家伙年龄大了在那边挺不住,干脆给了个黄门侍郎让他颐养天年,刚回长安的头两年萧冉听说老家伙倒是活的很滋润,还收了李泰当学生,只是最近李泰也不常去听他讲课了,大多时间都别有用心的泡在了萧府后宅。
随着王攸进了王家大门,几个老头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又是一个老头当家做主的世家,萧冉叹了口气,最近总是跟这些老头子打交道,自己都无意沾染了他们身上一些暮气沉沉的坏毛病。
见萧冉不知道又在发什么傻,王攸连忙挨着给萧冉介绍着,什么大房的族长王椿,二房的王乔,三房的又是谁谁谁……
萧冉实在懒得记那么多名字,瞅着一个看上去最老的老头便说道:
“不知几位长者请本侯前来所为何事?”
王攸顿时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位兰陵候会极其无礼,没想到居然还知道些礼仪,顿时放下心中担忧,准备去招呼下人给客人奉茶。
那名最老的老头就是王氏大房的王椿,脑袋上已经秃得没几根毛了,王椿笑眯眯的看着萧冉说道:
“早就听闻兰陵侯生的一表人才,如今一见果真不凡,也难怪独孤氏肯嫁女,若我王氏择婿,必然也会首挑兰陵侯这等人中龙凤。”
这老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不过本侯可不就是人中龙凤么,花花轿子人抬人,萧冉也笑着回礼道:
“长者夸赞,倒是让小生受之有愧了。”
这会也不好一口一个本侯自称了,大唐非常看重长幼尊卑,自己可不想一出了王家门就被冠上目无尊长的名头,虽然自己身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这个名头,但宁使人知,莫使人见啊!
“兰陵侯请坐,这次老夫擅专请兰陵侯过府,确有一事向兰陵侯求证。”
哦?萧冉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莫非郑氏的事情这么快就传过来了?
王椿笑着摆摆手,挥退了旁边不相干的仆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兰陵侯这次要了郑氏这么多册孤本,莫非有法子让这些书印得满天下都是?”
萧冉一惊,目光中透露着难以置信,这老家伙究竟是猜的还是已经知道印刷坊了?自己明明只跟李二提过,就连南山脚下做工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作坊。
见萧冉并不答话,王椿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萧侯不必急着否认,此事老夫既然能问出口,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萧冉闻言冷冷一笑,这印刷坊的技术满大唐只有自己才会,只要老子一天不建起来,你知道又何妨?倒是这个老家伙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莫非李二身边有他的人?
萧冉旋即想到了一个人,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王颔?这老太监难道是王家的人?王氏这种书香门第怎么可能会把族人送去当太监?再说了,王颔可是自己来到大唐之后,心中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这可不单单只是因为王颔从敦煌戍主救了自己一命的关系,说起来自己很多事情,都是拜王颔所赐。
王椿对于萧冉的变化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说起了一段往事。
隋仁寿四年,汉王杨谅起兵造反,王椿的叔父王頍因为通晓五经,颇晓兵法被汉王杨谅引为谘议参军,参与谋反。
说到王頍就不得不提到前隋废太子杨勇,王頍当时是国子博士,其学识被太子杨勇颇为看重,乃是杨勇东宫里心腹中的心腹,只是后来杨勇被废,杨广登基后一道旨意将王頍发配至岭南,遇赦不赦,王頍这才怀恨在心,与汉王杨谅走到了一起。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汉王杨谅造反所倚仗的不是别人,正是手下的一文一武,文者王頍也,而武者恰巧就是萧冉的曾祖萧摩诃,不过最后杨谅兵败被杀,萧摩诃死在了杨素手里,而王頍也没逃过伏剑自刎的命运。
听着王椿嘴里的陈年旧事,萧冉微微有些皱眉,这老家伙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倒出来干嘛?难道想跟本侯攀旧情不成?本侯可没那么傻!
不过想想倒也有趣,这王頍当初跟错了杨勇,而其侄子王珪也是错跟了李建成,这种足矣影响家族兴衰的步伐,居然一连被王家行将踏错两次,也难怪会日渐式微,莫非识人不明是王家的传统?
王椿忽然指着正在端茶倒水的王攸对萧冉说道:
“说起来你是萧摩诃的曾孙,而彦章恰好是老夫那位叔父的曾孙,你二人年纪又相仿,日后理当多多走动才是。”
年纪相仿?萧冉看了王攸一眼,这家伙都二十出头了,这王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吧,想要干什么?何必绕来绕去的!”萧冉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跟这些老狐狸们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
王椿闻言拍手笑了起来,苍老的脸都快皱成一朵菊花了:
“兰陵侯果真快人快语,竟然如此,那老夫也就有话直说了。”
王椿说完便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神,不多一会儿,就有几个仆从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上来。
在萧冉疑惑的眼光中,王椿命人打开了箱子,里面分门别类的将各种书籍码放得整整齐齐。
“这是?”萧冉彻底搞不懂了,按理说这些世家大族都把书册典籍视为族中珍宝,等闲不可示人,这王老头究竟想要干嘛?
王椿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杵着拐杖悠悠的走到书箱旁边说道:
“这里面不但有我王家多年收藏,还有王家先祖们的一些手稿心得,比如老夫刚才提到的那位叔父王頍撰写的三十卷,十卷,如今老夫打算统统赠予兰陵侯,不知兰陵侯可敢收下?”
萧冉还没说完,一旁的王攸就急声说道:
“叔祖这是作甚?这可是先祖们呕心沥血才完成的遗作啊,如何能轻易送与外人?!”
萧冉狐疑的看了看王攸,瞧他着急的模样不似作伪,看样子对这件事事先也不知情。
王椿笑着摆摆手,示意王攸到自己身边来,拍打着他的肩背语重心长的说道:
“彦章啊,你是我王氏这一代最聪慧的子弟了,如何会不明白叔祖的苦心啊?想我王氏一脉千年文华日渐式微,这都是咱们这些做子孙的不肖,愧对了祖宗的期望。”
王攸顿时就红了眼睛,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发誓道:
“孙儿必定会重振我王氏门楣,光耀祖宗,不让叔祖蒙羞!”
王椿颤颤巍巍的扶起王攸,老泪纵横的说道:
“好,好孩子,叔祖知道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