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世民调兵遣将的时候,历城已然是血火弥乱的场景。
李大德也是哔死了老二,自从他俩联兵开始,就没捞到过一天消停日子。
先是在前往莱州的海船上吐了个昏天暗地,紧接着不等恢复过来,就被他二哥给叫去了穆陵关做门神,再然后,一场莫名其妙的台风不分敌我的席卷密州北部,让他狠狠的体会了一把冷兵器时代的爬冰卧雪。
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擒住了窦建德,他暗想这回总该消停了,正掰着手指计算哪天回赵郡去接媳妇呢,齐州这边的二十万夏军就变卦了。
这把不但是他,连同已然决定投降的齐善行、曹旦等人也都都困在了历城。
原因嘛,有洛阳案例在前,其实并不难猜。
仗都打完了,李唐竟还秋后算账,把此前无论前隋还是伪郑时期的罪责统统翻了出来。整个郑军序列之中自王世充以下,就没几个得活的。连段达这种历经四朝,做到上仪同之人都被杀了,何况他人?
李大德这边收到的消息都有些过分,外界的传言就更夸张了,说啥的都有。
于是乎,日前刘黑闼、刘雅、董康买等夏军高层将领便召集心腹,言说李唐皇帝刻薄寡恩,非是明主。凡是降唐之人,早晚都会收到清算。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有出路。
到底是早有不臣之心,还是因缘际会,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集合大军的刘黑闼等人以“夏王实乃高氏让之”的名义,奉高士兴为主,重立旗号。同时又趁李大德进历城受降之际派兵围困,同时挥军向南,意图打通青、密二州,进而南下。
某赵王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正如李元吉所说,这货就只带了五千人进驻历城,有心算无心之下被十万兵马围攻,说他挂了有毛病吗?
没毛病呀!
但讲道理,他三哥带的那五千人,是全员重甲陌刀的天成军。
夜晚,火焰高举的城头之上。
李大德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望着城西那篝火连绵的敌军大营,已然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在他身前的城垛之上有一片格外显眼的血色,在火焰的照耀下好似深渊巨口。
那是敌军第一波攻城时最先突破的位置。而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天成军死战不退,好些人都身负重创。如果趴在墙垛向下看,隐约还能看到其下敌军来不及收走的尸体。
“大王……”
眼见天色越发阴沉,随张小虎护卫左右的乌大宝实在忍不住了,便上前一步想要劝解几句。
他以为这货还在为下午的事郁闷,可不等开口,后者已是摆手打断。
“临淄有消息传过来吗?”
“这个……尚无最新消息。大王,临济与章丘方向的敌军不在少数,伯当兄,呃,王将军等想要突破,恐非易事。不如传信平原,叫薛将军渡河,与齐王殿下南北夹击,必能破敌。”
乌大宝也不知是真了解战局,还是只想随口说两句,把李大德的思路引开。但随着话音落下,却见眼前之人先是皱眉瞥了他一眼,而后沉吟片刻,却是摇头。
“我此前叫薛万均引兵进驻平原,本意是给夏军施压。如果对方拒不投降,便与某合兵一处,灭了他们!但眼下……他们却是动不得了!”
“这是为毛……呃,大王的意思是,那燕郡王与北平郡王可能会……”
乌大宝常年与王氏打交道,多少能明白些这年头世家发展的思路。彼时不用某赵王解释太多,只稍稍一想,就脸色微变。
与其说这一次高士兴、刘黑闼等人的降而复叛是因为东都那件事,使得他们不信任李唐皇帝的节操,莫不如说李智云的做派直接激发了这种因灭隋而起势的义军功勋阶级与关陇世家之间的矛盾。
同样是因乱世而兴起的军事集团,后者最瞧不起的,却非“不谙军事”的汉人世家,而是高士兴、刘黑闼这等“泥腿子”。
所以长安那边下诏的虽是老李,但其背后却是杨氏、宇文氏与独孤氏推波助澜的结果。
真要论起来,洛水之畔那堆积而起的尸体看似满足了唐军士卒为同袍报仇之心,但真正抚慰的,却是此前饱受这些人迫害的杨氏等宗亲族人的心灵。
庙堂上的争端暗涌,乌大宝看不到。但就他了解到的情况,连太原王氏这等目下并未在朝堂占据话语权的世家,在每次谈及罗艺、高开道等人时,都是一副“土鳖”“暴发户”“土包子”之类的字眼。而已然传及数代,建立了超过四个政权的关陇集团会如何想,就更容易猜了。
而今矛盾既然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一旦洛阳的消息传到幽州……
乌大宝手心里突然沁出冷汗,不及说话,便听李大德哼道:“罗艺我不担心,好歹本王也和他做了两年的生意,应该怎么选,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是那个高开道……”
稍顿了顿,后者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放低了声音,沉声道:“你等下用暗语传信赵郡,让桃儿和云妃立刻回返太原!”
“这……喏!麾下立刻去办!”
前者愣了一下,而后转身就跑。李大德则是再次转向西面,看着夜幕下的连营沉思。
这一次突发事件,与安丘的那次意外不同。
如果仅仅是一隅的夏军不甘心,想要再挣扎一下,倒是无所谓。他真正担心的,却是自己的猜测成真,真的提前引发了关陇集团和勋贵阶级乃至汉族世家的矛盾,那事情就大条了。
老杨此前为何会举世皆敌?还不是因为他对关陇集团的清算之举被后者转嫁矛盾,借天下人之手把他给除掉了吗?
换言之,老李初期之所以上位的如此简单,也是关陇世家刻意扶持的结果。李渊本人也很清楚,此刻要想坐稳皇位,就必须维护关陇世家的利益。否则对方便会转而去寻找新的代言人。
可李大德真正所担心的,却是一旦矛盾对立,难以化解,新兴的勋贵集团很可能会联合汉人世家,把整个关陇集团当做敌人对待。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老李家。
“靠!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啊!”
狠狠叹了口满是血腥的空气,某赵王只觉心累。
擅长嘴炮的人未必各个都心思玲珑,他要真是深谙权谋,思虑清晰,上辈子也不会窝在公寓里单身到死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析大局亦或是使坏,九年义务教育还能帮上点忙。可涉及到这种阶级对立,类似于思想政治类的题目,他的脑瓜就有点不够用了。
这种科目,及格容易,想打高分太难了!
“可惜老温头不在……”
李大德扭头微瞥了一眼最近越发横向发展的张小虎,不等露出嫌弃的神色,却见已下了墙梯的乌大宝去而复返,挂着奇怪的表情走近了低声道:“大王,下面兄弟回报,说裴矩那老货想要见你。”
“裴矩……”
前者挑了挑眉,颇有些不耐。
这一次刘黑闼等反叛,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实际真正坑了的却是彼时在历城府衙正向某赵王献玺投降的大夏中枢那一帮子官员。
这其中少了谁,多了谁,他还没统计。反正事发的时候,这些人就被怒急的亲卫队一股脑全丢去县牢里面壁思过去了。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有些人是真心投降,且刘黑闼未必就没打着把他们也一网打尽的注意。只是彼时他忙着整饬城防,引军防御,根本没工夫理会这群人的喊冤。
不想这一天才刚消停,这边就又开始了。
“就说老子在巡城,谨防敌军夜袭,没空听他唠叨!等事情结束,会放他出来的!”
李大德摆了摆手,不等说完,乌大宝却是近前一步,沉声道:“大王,那厮言说他有一计策,可安各地外藩之心。要不,您还是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