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南风鼓荡,阴云遮月。
虽未出伏天,但在山东一地靠海边的州郡,八月末的早晚温差已是有些大了。某赵王在被窝里都多加了层褥子,同时怀念在河北时的美好时光。
可惜为了照顾霍云儿,某医护营校尉不得不留在赵郡,让他只能独守空房,辗转惆怅。
蓦地,窗外的寒风之中传来了隐约的喊杀声,外间脚步声起,过不多时,张小虎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大王,已经开始了!”
“啧,马上就要睡着了!真是……”
李大德在被窝里恨恨的叹了口气,突然想到刚上班那会儿半夜被主官叫起去加班的情形。当时的心情,与现在何其相似。
原来命运就是个圈。
起身抓了件挡风的大氅,某赵王拢着下摆,迈着有些光溜溜的毛腿推开房门,待登上院内阁楼,便见关城外的东北方向已亮起火光。
“还真得手了?”
后者一愣。
讲道理,这把他最大的目的仍是示敌以弱,其余似烧粮草、斩敌酋之类无非是手段,结果并不重要。可要真得手了,倒难说是不是好事。
“希望那杀才不要恋战吧……”
他忽然有些担心会弄巧成拙。
眼下已经不是罗士信恋不恋战的问题了,而是敌军压根儿就不想放过他。
范愿都要气疯了。
这真不是他疏于防范,实际在日间抵达之后,他就猜到唐军或许回来夜袭,便在南北两侧都设下伏兵,并把辎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遮蔽起来。即便换个方向,罗士信也难得手。
可后者却并不是冲粮食来的。
此前临出城之际,老程在私下寻到他,言说这把夜袭对方定有防备,粮食说不定已经被藏起来了。与其费劲巴拉的去找,不如烧点别的,比如帐篷、马车亦或攻城器械之类。
反正烧啥都是烧,这些东西虽然没粮食那么重要,可一旦损毁也难受的紧。而且敌军第二日还要攻城,这把没了攻城器械,看他们怎么打。
罗士信觉得最后一句倒是有点道理,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
白日间夏军集合了数千人伐木打造的一部分云梯车以及巢车部件,被这货以携带的火油一把火全点了,顺带还烧了一部分营寨,把躲藏其间的伏兵烫得直跳脚。
“杀!给本将杀光他们!不要俘虏!一个不留!”
原本怀揣自信的范愿彼时在营中跳着脚的骂街,而后伏兵与中军齐出,很是干脆的把罗士信那五百人围起来打。
乱战在某赵王无奈的哈欠中持续近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亮,差点打到脱力的罗士信才堪堪寻了缝隙突围,沿着胶河撒丫子狂奔。
信了老程的邪,这把他要按原计划执行还不至于这么艰难。可在范愿怒急的情况下,超三倍的夏军围着他们揍,差点就没跑出来。
好吧,老程只是担心这夯货不会演戏,真要故作姿态的跑路,没准会暴露什么。
但现在不担心了。
就小罗彼时那慌不择路的状态根本就不用演,跑慢点就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根本就来不及抬头看方向。
待探马回报,说袭营的唐军被追的钻了树林,消失了踪迹,气到头秃的范愿干脆也不睡了,趁着凌晨人最疲乏之际,喝令再次进攻。
“他娘的!真以为没了器械本将就奈何不得你们了?传令,全军即刻埋火造反,半个时辰后开始进攻!”
喊杀声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再次响彻穆陵关前,搅碎了某赵王睡回笼觉的想法,使得血与火的考验再次交织而起,荡落在秋日萧瑟的泥土之间。
这个时候,夏军大部队已然越过北海,中军各部在白浪水与胶河间近二十里的狭长平原行进,另有五千骑兵护卫着某夏王的仪仗,南下径往安丘而来。
窦建德在半路就已派出信使,召集莱州、密州各县主官与世家代表前往安丘接洽。甚至在凌敬的提醒下,还分出两千兵马东进掖县,去接管张氏的船坊码头,防止唐军走海偷袭。
李大德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范愿在连续攻城两天未果后,终于开始正视守关的敌军,并派人给后方说明情况,穆陵关的战事也算僵持起来。
而后,某赵王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搞懵了。
窦建德与本部分兵,亲率轻骑抵进安丘?搞什么飞机,这货还有没有点军事常识了?安丘那么远,中间又隔着一座牟山,能方便他指挥兵马进攻吗?
“特么的!这老小子倒是会挑,这样一来,他本人反倒跑去包围圈外面了!”
关城将军府内,某赵王背着手在其间走来走去,而后稍稍一顿,便摆手对李成道:“先给留守掖县的兵马传信,叫张氏配合,先躲到周边郊县,免得打草惊蛇。夏军要接管码头就让他们接管,但是浮游岛那边一定不能被发现……”
突然出了这种变故,他又不是李世民那种有急智的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式,便琢磨着要不要写信问问他二哥,讨个方法把窦建德给骗出来。
只是信写到一半,他又忽然想起件别的事来。
“糟了!高惠通那小娘皮……我靠!成子,小虎,点一千兵马,跟老子出城!”
李大德彼时只觉心下倍感无语,从来就没有过这么的哭笑不得。
随手胡诌了一个地方,只是为忽悠那女人躲远点,别给他捣乱,没成想却真成了敌人的指挥中心。要说这姓窦的既然这么听话,以前怎么就不灵呢?
“大王!大王,你这是要去哪?而今敌军既到,千金之躯怎可涉险?”
还不等他出门,得知李成调兵的程咬金便已经跑了过来,不到近前就开口嚷嚷,黑脸焦急。
“你来的正好,本王正要派人去寻你!”
要说带兵出城,并非是李大德有多关心高惠通的生死,也不是他舍不得那两营平阳军女兵,而是他很清楚后者的脾性,根本不是军令束缚得住的,无论放弃哪个,都意味着事态的彻底失控。
他现在能做的无非就两件事,其一是亲自前往安丘,在高惠通动手之前把她按住,而后询问李世民的意见。而其二,便是如果那女人已经动手了,他亲自带兵过去,好歹能将错就错,看看有没有机会真把窦建德给弄死。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李大德不得不承认,这时机还挺难得的。
而且安丘距离牟山仅数里之隔,说不得这把攻守便可掉转,彻底展开决战。
“既如此,俺老程和你一起,路上也好照应大王……”
程咬金话音未落,李大德已是翻着白眼打断,哼道:“你少废话!叫你留下,是因为其他人难有顾全大局的本事!你听着,届时不管有多少夏军来攻,穆陵关你必须给老子守好了!要是有失,别说你那国公之位,脑袋也留不住!”
说完,也不理会老程那张委屈的黑脸,急匆匆的取了他那对金锤,便呼喝集结而来的一千天成军上马,从关城西侧出城,沿着长城边线往南而去。
正面有近二十万大军正在来的路上,他就是头再铁也不敢这般出现。而巧的是,绕过南面的滩山,胶河南向的另一条支流正好直到安丘城下。
“咦?这个位置……看起来好像于很利于防守啊……”
彼时奔袭在路上的某赵王并没有注意到,东南方向的远海上空正有一团形似风暴的云团渐渐成型,而他自己,正奔往风暴的正中心。
再过不久,八方风云便都将在这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