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打两万,听起来很是有些自不量力。
但借用某赵王的话说,人多要真这么有用,孙子还写兵法干啥嘞?
这话没毛病。
因为要攻城的缘故,这两万抵进关下的郑军士兵为方便攀爬巢车,都是只着皮甲搭配圆面木盾的轻步兵,此时面对唐军那近一人高的重铁盾以及盾后那不断刺来的步槊羽箭,根本连腾挪的空间都找不到。
城下的压力一轻,城头上的守军便也空出手来了。
史万宝干脆调来整整三营弓弩手,就在城头上排了个一字长蛇阵,怼着城下展开齐射。
前有坚墙阻路,后有甲兵突袭。城下各领本部进攻的将领如魏隐、郭士衡等,没等寻到突围缝隙,就倒在了头顶与暴雨一起落下的羽箭之中。
敌军在雨幕之下如割草一般一排排的倒下,王君廓带来的援兵到后面几乎是蹚着血水在行进。城下的尸体摞了一层又一层。待到后面,前阵都需要先搬开敌军的尸体,才能继续行进。
陈智略发觉不对的时候,时间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肃清城下之敌的王君廓汇合出城的史万宝,正掉转枪头向他两翼袭来。而被他给予厚望的弓箭营,因雨势过大,压根儿就没对玄甲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阻碍。
原本两百步射程的羽箭,才一飞出去就被豆大的雨滴砸得找不着北了,甚至还有弓箭手因为手滑把箭射到同袍后脑勺上的,差点引起内讧。
当鸣金的声音从雨幕之中传开时,郑军两翼不出意外的发生了溃散。
李世民在雨中策马呼喝,指挥秦琼与段雄各带五百骑攻向左翼,将溃兵拦腰截断,打算与王君廓合力吃掉。
而右翼的史万宝只顾杀人,对于在雨中跪地求饶的降兵理都不理。少顷,待注意到向东南移动的敌方帅旗,便疯了一般喝骂着强令麾下追击。
被人怼着脸猛揍了两天,可是把他给气坏了。
彼时的玄甲军大部也在追击陈智略的中军,只是未及对方大营,斜刺里自西南方向却迎来一路骑兵,当先一员银甲大汉挥舞长刀,拦在路中。正是这一波勤王军的副将张镇周。
战机已失,某秦王咬着后槽牙丢下一句“抓活的”,身后一群在雨幕中散着荧光的光头便呼喝着打马冲了上去,把堂堂大隋左屯卫将军按在泥水里打。
雨幕隔绝视野,对于敌我双方来说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好天气。
未免对方趁势伏击,李世民见好就收,待捉了张镇周后便下令收兵,打扫战场,收押俘虏。
临近午时,一只被淋得落汤鸡般的鹞鹰扇着翅膀,与他几乎同时进入伊阙关内,而彼时的黄河下游,另一场大战才刚刚显露端倪。
宋金刚与王子英的联军在抵达杨刘滩头之时,所属的十五万大军已损失近万人,剩下的士兵个个都面带忐忑,两股湿润。
有些士兵刚一下船就吐了,边吐边哭,趴跪在岸边涕泪直流。还有些回头对着滔滔大河磕头祈祷的,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神马。
当然更多的则是瘫坐在地上发呆,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在后怕。
谁能想到,晴天白日的古渡口,坐个船会有这么大的风险呢。
一脸憔悴的王子英扶着刀柄去寻同样脸色不愉的宋金刚,商议是不是先寻个地方修整一下,安抚士卒,分发粮草。可不等商量完,密集的马蹄声便从西南而起。
过午炽烈的阳光下,黄底蓝边的大夏战旗迎风而上,当先一员身负红披的银甲小将持枪纵马,引着近千骑兵直插魏军右翼,倏一靠近便掀起阵阵惨呼与血雾。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击。
情知硬揭下这块狗皮膏药,一定会撕下一块肉来。所以窦建德早在进兵之初,就提前传信高雅贤在此埋伏,就是奔着以地形相克,打一场伏击战的心思来的。
“迎敌!”
顾不上去考虑是不是上了恶当,王子英抽刀上前,急令前军结阵以阻,同时跳着脚的喝骂寻找弓箭手阻击骑兵。
弓箭手都在河边吐呢,这会儿就算能拉起弓,也未必射得出箭了。
“欺人太甚!”
眼见来袭的似乎只有千骑,居后的宋金刚便喝令亲卫齐声高呼,吼道:“此役背水一战!你们还想回黄河里去喂王八吗?不想死的,跟他们干呀!”
“老子不想死!”
“得弄死他们啊!”
“俺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似乎是这等激励手段真的有效,又或者是因为宋金刚亲卫的齐喝给了周围兵将以“随大流”的错觉。一个人反击没什么,可当一万个人都叫嚣反击之时,余下的人就忍不住去拔刀了。
喊杀声在数息过后便蔓延过近十里的河岸,甲胄各异的人群举起长刀,提起竹槊木盾,呼喊着向西南包抄,如同浊浪席卷,将山前那小小的骑兵队伍围在中间。
战鼓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宋金刚抬头看时,旷野对面的青山群峰之间突然军旗照耀,战甲映光。向南迂回的大军左翼才刚过山前,便被山脚林中激射而来的羽箭覆盖,一排排的倒入血泊。
“杀啊!”
作为常年镇守博野的大将,高雅贤算是夏军之中相对比较了解魏军战法之人了。在密集的鼓点指引下,无数夏军士兵自山脚杀出,不容魏军反应便将左翼截成数断,断开其与中军的连接,使军令难以抵达。
魏军左翼当即大乱,士兵们无头苍蝇一般各自为战,而后便被结成阵势的夏军包围砍杀。
“他娘的,这是个圈套!突围!向东突围!离开这个大口袋!”
宋金刚怒急大吼,带领亲卫率先向东北方向的河岸奔跑,同时令人传讯在后方与苏烈交战的王子英。
杨刘滩头的地形很不友好,南岸从东阿至历城,近二百里的河岸线都处在大峰山的阴影之中,根本就是个只余两头出路的黑胡同。
现下伏兵在前,西南又被骑兵所阻,如果不想在返回河里喂鱼,便只余东北一条出路。
窦建德自然不会真给他留出路的。
都未冲过五里,当阳光下的大河河道向南弯转,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侧便看到了自大黄山山脚一直延伸到河岸边的庞大军阵正在逶迤近前。
一身金色战甲的窦建德亲临阵前,周遭明黄龙旗、御驾车撵,颇有老杨当年御驾亲征的范儿。
前排的夏军挺着昂扬的胸膛,迈着自信的脚步,越发显得对面魏军的落魄。
“水……水,啊不!是船!回,回去!咱们快回去,坐船走!”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刚刚还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船了的魏军士兵便犹如掉进油锅里的青蛙,转头撒丫子就往来时的滩头狂奔。
然而这次又只奔了不到两里,隐见前方千骑奔腾,已有烟火从停船的地方渐次升起。
随苏烈奔袭而来的一众骑兵待杀进滩头,便纷纷自鞍下提起挂在侧间的瓦罐,砸进木船之中。刺鼻的火油味弥漫散开,待当前的小将将一枚火箭射落其间,烟火便瞬间连起。
在苏烈战马的鞍前,彼时还挂着一颗双眼圆睁的人头。
王子英亲率所部断后,掩护大军突围。却不想而今魏军深陷死地,已无退路。彼时无神的双眼默默注视四野,不甘也罢,忧愤也好,尽成过往云烟。
绝望的呐喊之声开始由南向北传开,随着高雅贤大军压近,成片的魏军士兵丢下兵器,跪地祈降。蔓延近十里的连绵军阵中,就只余河岸的一处耸立将旗的位置还在收缩阵型,做困兽犹斗状。
“驾!”
苏烈眯着眼只瞧了片刻,便一夹马腹,引军径往那处将旗冲去。周围无数跪地乞降的魏军士兵在犹豫之余,竟没有敢阻拦者,而是默默的给让出了一条通道。
大峰山下,正抚须环顾的高雅贤看着那在阳光下穿阵而过的一千骑兵,愣了足足五息,进而破口大骂。
“这个混账!敌军已无退路,正是招降之际,谁准他进攻的!快叫他回来!”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
别说山下的旗语传不到那么远的位置,就算彼时有传令兵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两军兵线已近,苏烈擎起手中铁枪,狠狠凿穿。而对面冷脸含煞的一众残兵看着他马前悬挂的狰狞人头,也纷纷举起了长刀,怒吼着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