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兴守军交涉的过程,有些乏味。
好吧,根本就没有交涉。
这座彼时只有不到两千县兵驻防的落魄小城,在城外一千铁浮屠的注视下连门都没敢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径往北去。
老温头留下了,替李大德在这里与罗艺谈判。可就在他引兵被行不过二十里,身后马蹄声起,一千骑兵已是追了上来。
“结阵!准备对敌!”
中军一声怒吼,却不是某赵王在说话。
众所周知,李大德打仗向来只瞧大局,从不管阵前指挥。所以这货出门作战,是需要带一个精通战阵的副将的。
而这一次整个太原府有军职的几乎都在各自边隘御敌,无奈之下,这活就落到了某个伤虽然还没好利索,但非要跟着一起来的王姓男莲花身上。
“吁~!”
来者似乎并没有恶意,待近一箭之地便勒停战马。两军在旷野中相峙了数息,就在某赵王即将不耐烦之际,对面有人打马出阵,高喝道:“某家罗使君在此,对面可是李唐赵王领军?烦请答话!”
“呦呵?姓罗的这是啥意思?和老温头谈崩啦?”
隐在阵中的某赵王闻言挑眉,随即便扛着锤子出阵,站在老王一伸手就能把他拉回来的位置上仰头喝道:“大唐李玄霸在此!有何贵干?”
“好胆色!”
对面似有人赞叹了一声,一名虬髯连须的银甲汉子骑着一匹乌青色的白须战马出列,略微瞧了他一会儿,便下马与身侧那名青年举步上前。
这就是要“单聊”了。
李大德犹豫了一下,便对老王抬了抬下巴,也抬脚向前。
倒不是笃定姓罗的不会对他下手,而是距离近的话,他就能保证在对方把刀拔出来前先把锤子呼到他脸上。
“某尝闻李唐皇帝有三虎子,南征北战,武功赫赫。原本还道是故意吹嘘,然今日观赵王风采,方知传言不虚!”
待到近前,对方表情乐呵呵的开口,像是在夸自家弟弟一般,瞧的某杠精一脸古怪。
你大老远的追过来,就是为拍这两句马屁?
“传言就是传言,夸大是难免的!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知道本王虚实,罗将军静待战报便是,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的回答略带讽刺,叫对面那位青年色变之余,罗艺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好气魄!孤军千人北击数万胡虏还敢言胜者,非豪杰不能为也!赵王风采,可比汉之骠骑,吾辈男儿心向往之!”
“真的嘛?”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某杠精彼时见他这么开心,便貌似好心道:“既然罗将军这么向往,要不一起去?”
“哈~呃……”
原本粗犷的笑声只开了个头,就好似被捏住嗓子一般咽了回去。前者一脸尴尬之色,暗骂这熊孩子可真特么不会聊天。
旁边站立的青年与对面的老王对视一眼,便各自瞥过头去,微微抿着嘴角。
嗯,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汉子,笑点才不会这么低呢。
“呵呵,赵王也不必以言语相激,明人不说暗语,如今突厥势大,我幽州北拒高句丽,南临魏、夏,已成四战之地,徒添仇敌,非智者所为。然我罗艺终为汉家儿郎,亦敬佩赵王之勇。今日不能同往,实为憾也,愿以坐骑相赠,寥做慰藉!他日若有机会,愿与赵王把酒言欢!”
罗艺表现的倒是挺光棍,既不着恼也不装逼,言罢便忽地转身,冲后方大军比划了个手势,喝道:“下马!”
“哗啦!”
示威一般,随着话音落下,静立对面的一千骑兵便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将地面踏出一声闷响远远传开。
可惜这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王伯当虽震撼,但见惯了踢正步的李大德却是心下半点波动也无,只是挑了挑眉,哼声道:“一千匹战马,大手笔啊!”
“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赵王当得此礼!”
罗艺把胸脯拍得啪啪做响,表现的好似一个莽汉。言罢扭头打了个呼哨,随着马声嘶鸣,他刚刚骑的那匹乌青色的战马便应声出阵,跑了过来。
“吁~”
后者侧身拉住缰绳,摸了摸马脖子,便又扭头笑道:“此马非是突厥马,而是产自西域,名为青骓。其足轻如电,速追羽箭,乃是一等一的神骏!更难得是其颇具灵性,能护主识途。今日罗某便忍痛,赠与赵王!还望善待之!”
“喔,这可……”
刚刚还不怎么感冒的某杠精这下可是惊了,心里喊着哥骑术不好,嘴上却是犹豫道:“……不太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哈哈!罗某自领幽州,从不是什么君子。而观赵王行事,怕也是和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的!”
姓罗的一边恶形恶状的大笑,一边把缰绳往某赵王手里一塞,随即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扭头就走。口中还故作豪迈的喝道:“此战若你不死,罗某便在府上摆酒,带你领略我幽州的另一种烈马!那滋味,管叫你终生难忘!哈哈……”
“Hmmm……”
李大德眯起眼睛,抬手推开自来熟一般朝他脸上拱过来的青骓,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扭头对老王道:“他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咳……这,没,没有吧?”
后者眨了眨眼,进而又捏起下巴,貌似好奇道:“幽州也产烈马么?王某怎地没听说过……”
“要不说你单纯呢!”
前者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回,顿了顿才道:“等打完仗我让巧文打听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你也该找媳妇了!”
“……”
王伯当愕然,暗道这话题转的也太离谱了,咱不是在聊马的事儿吗?
没错,聊的就是马。
另一边,转道向南的队伍间,刚刚陪同罗艺的青年也在与前者聊马。
“想不到,主公竟舍得把青骓送人!”
“呵,一匹马而已!”
罗艺闻言摇头,表情全无刚刚那般爽朗,而是锁着眉头冷笑道:“若他战死,李唐必然与突厥死磕,届时无暇东顾,我幽州便可从容发展,伺机南下。别说是几匹马,再多某也舍得!何况,”
说到这里,后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万均难道忘了?青骓识途,若是未死,自会回来的!”
随同罗艺西进来见某赵王的,自是他麾下大将薛万均。大抵也就只有他,才能与前者这般随意交谈。
随着话音,后者似是沉默了一瞬,接着才道:“可若是……他真赢了呢?”
“嗯?赢?哈哈……”
前者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仰头大笑起来。
一千打三万,这么明显的必死之局,居然还有人与他讨论输赢的问题?
不过薛万均并没有笑,而是很认真的看着他,似在陈述一个他认为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实。未己,罗艺的笑声也渐落,待神色收敛,便突地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后方蹄声远去的队伍,冷声道:
“某说了,在府上摆酒相候!若他真有命来……”
余下的话,后者没说出口,但薛万均却好似听懂了,便与他一同看着北面,掩着眼底的期待轻声道:“那这边还要继续进兵吗?”
“进!干嘛不进?”
罗艺瞪起眼来扭头,哼声道:“到手的地盘,不要白不要!他娘的,那姓赵的不过就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也敢人五人六的和老子摆谱!还敢抢老子的货?不教训他一下,还以为老子是泥捏的!”
罗艺西南向陈兵,原以为是要配合突厥攻唐,待到此刻才真相大白。
他是要趁两边都在打仗之际,顺势再咬魏刀儿一口。而究其原因……
薛万均再次回头,看向已近消失的红色旗影,莫名叹了口气。
谁把要姓罗的当莽夫,谁就是傻哔。
根源自然还是出在利益上。
这赵王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花大价钱从他们这赎买高句丽汉人,甚至不惜以粮食和铁器交换。而罗艺本着低调的做法,没敢走桑干河一线,而是借道恒山。
嗯,然后就被赵万海连人带货全给抢了。
“啧,好好的将军不做,非要做土匪,活该你倒霉吧!”
薛万均收敛心思,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而开始谋划即将到来的战斗。众人身前,另一队骑兵的身影已然隐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