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的话看似无心,但在某种意义上却突然敲响了李大德心底暗藏的一口警钟。
这口钟上一次响,还是在函谷关李世民问他想不想做皇帝的时候。
手下的人怎么看他,他不在乎。反正这群人在他心里要么是“没名字”的龙套,要么就是给他大哥、二哥准备的“SSR”,他自己并无培植班底的打算。
可若是将来,他大哥、二哥甚至于老李都存了杜如晦的这种看法,就很可怕了。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在李建成麾下大军猛攻重玄门的情况下,仅凭十几人就拿下了后者与李元吉,可为何咫尺之隔的李渊在两仪殿按兵不动?不正是因为他对老二就存了这种看法么?
甚至于他大哥如果没有这种心思,这件事能发生?
“大爷的,还以为哥们儿身在局外,搞了半天,我居然也成了当事人?”
在杜如晦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深感危机的李大德都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很是恼怒的叫停了殿内的吹吹打打,赶着一帮从老李那“借”来的人往外走。
“你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把你介绍给我二哥,秦王你知道吧?刚干死薛举那个!正好你那位叫房玄龄的好友也是他的人,你俩搭配……”
这边某杠精推着前者往外面走,嘴里絮絮叨叨的嘱咐。可还不等走下台阶,外间自嘉德殿而来的一名内侍就打断了两人的拉扯:
“启禀大王,突厥上使骨咄禄特勒请见,已至嘉德殿等候,奴婢特来通禀~”
“突厥使者?找我的?”
之前某赵王在嘉德殿揍了人家的副使,还无视威胁放出要打仗的狠话,一方面确是没压住火,但最大的目的却是想下套,待孙华那边分出结果后用突厥俘虏和他做笔交易。
所以骨咄禄特勒的求见虽来的突兀,但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现在嘛,就因为杜如晦那一句话,他满脑子都是大哥二哥拎着刀子看着他狞笑的表情,使得原本打算好的计划在脑子里只打了个转就被踹了出去,再无操心的想法:
“不见,叫他滚!”
“啊?”
前来报信的内侍不明所以,不等问出理由,这货已是瞪起眼来骂街:
“特么的,老子因为他被打得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他还有脸来见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过去弄死他?加他立刻滚!马不停蹄的滚!”
小内侍没敢再问“不能下床那站在这儿的是鬼嘛”,只略一抱拳,转身就跑。
倒是杜如晦,很是会见机的转移话题,笑眯眯道:“大王月前传信,言说要个‘聪明人’过来参谋,便是为的这突厥使者吧?”
“哼,你不用套我话,我说不见他是真心的,并非故作姿态!”
李大德背过袖子,正要继续赶人,前者已是不给机会的开口打断道:“当然不能见!大王何有此说,是故意在考下臣么?”
“……哈?”
某杠精有些诧异,虽然怀疑这货是故意转移话题想拖着不走,但心里那股好奇心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Hmmm……怎么说?”
见他挑眉询问,杜如晦没立刻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往一侧的回廊下溜达过去。
有偶尔经过的宫女软糯糯的行礼,阵阵香风拂面。李大德内里的不安渐次消弭之际,耳边便适时响起杜如晦整理好的话音:
“在下日前过绛州,正遇王将军押送俘虏北上,其中有好些像是突厥人。若下臣没猜错,殿下是想拿这些俘虏做点文章。毕竟依照突厥人的习俗,被俘之人可用牛羊财帛赎回……”
“不错,是有这个说法!”
前者微微哼了一声,却是抱起肩膀来,斜眼看着他道:“我本来笃定这货在收到消息后会来求我,到时候我就适时给他个交易的机会,不但要以牛羊赎回他们的人,还要借他的手打开与突厥的贸易通道!不过你刚才说不能见,又是为何?”
“呵~殿下,这么明显的欲擒故纵之计,连某这个半路撞见之人都能猜到七七八八,那位身在局中,即便一时情急,又怎能没有防备?”
杜如晦大抵是想学别人家的谋士捋胡子,只是手抬到半截才想起自己没胡子,便尴尬的摸了下衣襟,故作轻松道:“若殿下过早抛出此事,不但难以达成目的,反而会打草惊蛇。操作此事,须得放长线,待那突厥使者走投无路,焦头烂额之际由外人诱导,逼他主动提出方是上策!殿下若信得过,此事不如就交给在下……”
“咳,不用!”
不等这货主动请缨,李大德便忽一声打断,揣着袖子往回廊柱子上一靠,哼声道:“老子现在改主意了!那些俘虏不放,全特么进山挖矿去!还有那个姓‘骨’的,爱死不死,和我没关系!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回头我和二哥打个招呼,你明天就去秦王府报道!”
“哎?不是,殿下……”
杜如晦还待分说,奈何某杠精觉得这货可能“没安好心”,怎么也不听了,甩着袖子转身离开。
前者站在廊下愣了片刻,在前来引他出门的张小虎再三提醒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撇嘴轻笑了一声:
“怕被父兄猜忌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杜如晦这一离开,便再也没来纠缠。
李大德乐得无事一身轻轻,就连百骑司的消息都不怎么看了,每日除了与媳妇们玩耍,便是琢磨着如何把手下人的关系转到两位哥哥那去。
比如冯立,本来就是李建成门客出身。这一次蒲州被划进关内道,李大德便顺势把蒲州军丢给了他大哥,并暗示他与李世民对接,调回尚在马邑的王珪与韦挺,换下房乔和张文潜。
不过其他人倒是好说,可老张这一波被他牵连,前几天才刚从大理寺放出来,跑来东宫很是表了一翻忠心,倒叫他对这货的安排头疼起来。
丢下不管吧,有些对不住老部下。可要说安排入朝,这货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保不齐那天就莫名丢了脑袋。
“要不,我介绍你去国子监教书怎么样?那是个清闲差事,地位还高……”
随着某黑心赵王的循循善诱,本以为能借着“苦劳”官升一级的张文潜顿时愕然。
这已经是他“出狱”的第五天了,随着前者把手下的关系分派交割,朝野盛传的“赵王失势”似乎成了定局。
不过他的思路与旁人不同,反倒觉得没了那些“阿谀之人”在侧,凸显他老张忠心的机会终于来了。只是……
教书是什么鬼?
“咋,你不喜欢?当初在芮城时,你不是教过高侃那群小子么?我看你挺适合的!你可别小瞧了教书,能进国子监的那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你要是与他们有了师徒之谊,将来……”
眼见这货眼中的迟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李大德还道这货是嫌弃官职太低,便开始给他讲解内里的好处。
对于这个最早“投效”的手下,他还是挺有耐心的。
当然了,也可能与他现在过于无聊有关。
因为突厥那边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使得老李对于边境的防御丝毫不敢懈怠。为此,李秀宁还没等到柴绍回京,便不得不再次北上,回转马邑坐镇。霍云儿也一道回转军中。
加之李建成不在,李世民也在忙着陇西各州安抚派官事宜,使得李大德连个吹牛的小伙伴都找不到,乍一见外人,话格外的多。
可即便如此,张文潜也没当即答应,只言说回去考虑,直到离开东宫,还在走神。
他总觉得,这位老上司变得古古怪怪的。听说是要大婚了,难道是婚前综合症?
正行走间,忽觉有人在叫他。不待反应,衣袖已是被人扯住。
“文潜兄,认得在下否?”
张文潜扭过头来,看着笑眯眯的杜如晦,很想啐一口唾沫过去,骂一声“叛徒”。
不过想到人家现如今乃是秦王麾下从事中郎、陕东道行台吏部郎中,便憋了不爽,微微躬身道:“原来是杜郎中!”
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杜如晦倒稍感意外,但紧接着却是心下一动,抬手指着街对面热情道:“难得遇见同僚,文潜兄若是不忙,小酌两杯如何?”
“哼,某与你……”
前者撇了撇嘴,正要拒绝,目光下意识的顺着他的手臂看去,却见斜对面乃是平康坊,顿时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喃喃道:“这个,不太好吧……”
“某请客!”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