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猜的没错,此番杀进鄠县李家庄的的确不是阴世师麾下的左翊卫兵马,甚至于连府兵都不算。
前方巷口且战且退的身影人群,乃是隶属于京兆府的县乡捕吏,也就是传说中的“不良人”。带队的,是京兆府丞骨仪。
这是受了谁的意,不问可知。后者能以一个天竺人的身份稳坐京兆府丞,靠的是连卫玄、屈突通都不甩的耿直脾气,可不是阴世师这种更次一级的人能指挥得动的。
这大抵也是老李后来虽判了阴世师夷三族,却又留下他一对儿女的原因。
不过眼下,某杠精并不清楚对面这群人的底细来历,只觉得这帮人过于无赖难缠外加不要个碧莲。
军队有军队的战法,捕吏有捕吏的手段。
要知道像这种乡间街头,并不是骑兵擅长的战斗地形,却是这帮常年缉盗捉匪的不良人最常接触的主场所在。
所以这边罗士信策马举枪,嗷嗷叫着冲到近前,都不等大杀四方,就被十几包石灰炉灰之类的扬了个通透,连同战马一起摔进沟里。
讲真,他上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翻车翻的这么惨烈。
后方段雄等人见状急忙换上劲弩,朝对面一阵攒射。可要论起玩弩,这次却又遇上对手了。
捕吏作为最低一级的官方武装,像盔甲长枪这类装备是别想了。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除了横刀皮盾,便是手弩。
结果这边一轮齐射过去,除了一个跑的慢的倒霉蛋外,其余人便如耗子一般眨眼就钻到了屋后巷口,随即一连串的羽箭就从各个方向射了出来。
这种巷战无死角交替射击的方式,人家比正规军玩的都溜。
“卧槽!”
眼见打了半天,动静不小,己方却只推进不到百米,还有好些个受伤的。李大德顿时怒了,捏着小白马的耳朵上前骂街。
“一群蠢货!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你们以前就是这么打仗的?谁特么教你们的!”
“三将军……”
段雄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秦琼把不断骂街的罗士信给抢了回来,交代两个士兵去就近的房子里寻菜油给他洗眼睛,自己便跑回到李大德身边低声解释起来。
有些话段雄不好点明,他却没有顾忌。
倒不是没有应对之策,这要是和敌军打巷战,对方敢往房子里钻,他们早就点了火把丢进去烧王八了。可眼下众人面对的土地、房屋,都是老李家的财产。李老三就在后头看着呢,谁敢烧?
“去泥大爷的,是人命重要还是破房子重要?”
喷了秦琼一脸吐沫星子,某杠精打马上前,怒喝道:“段志玄!你安排五百人分做十队,快速肃清街道残敌!不要理会躲进房子里的人!骑兵只管冲锋!”
“秦叔宝,剩下的五百人你自己看着分!挨家挨户给老子搜!我不管他们是躲在房顶上还是藏在地窖里!也不管你是烧房子还是熏王八,总之,给老子弄死他们!”
“喏!”
得到命令的众人齐声大喝。段雄这边快速的喊了几个名字,很快,原本就隶属于右骁卫的兵将们便快速分队,沿着各个街道冲杀了过去。
骑兵一旦起了速度,弩箭也就很难再射得准了。
而这些捕吏一旦被分割在一栋栋民房宅院里,等待的便是结成阵势的士兵长枪步槊的招呼。
这边众人开始分散,李成也安排侦察队和特战队的士兵去帮忙。尤其张小虎他们几个,这边才刚吩咐完,就迫不及待的带队去烧童年小伙伴家里的房子去了。
眼见推进速度陡然快了起来,不少被堵在家里的庄户百姓获救,李大德才算松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外面有庄户百姓的尸体,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哗啦!”
身后一阵脆响,那处着火的木屋塌掉了半边,砸翻了内里一堆小木牌。
“靠,吓老子一跳!”
某杠精抚了抚怦怦跳的胸口,吐了口吐沫,随即就听到了段雄在右前方远远的高呼声。
好似寻到冯月娥她们了。
“快,跟我走!”
李大德狠狠一扯小白马的缰绳,招呼几个陪他留在原地的士兵,急忙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另一边,段雄带队冲过一处街道,便看到前方正遭受一群捕吏重点围攻的小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冯月娥的呼喝声。
李大德后悔派第二小队送侯巧文来鄠县,以致落到这种危险境地。却不知幸好是冯月娥她们在这儿,才能让暗哨及时预警,带着一群家眷村民与敌人玩起了躲猫猫。
否则的话,这会儿他们家老五的人头已经被挂到旗杆上了。
这也是为啥某黑心东家没在外面见到庄户百姓的尸体的缘故。庄上的青壮子弟,现下大多都在李秀宁的亲兵营里蹲着,剩余的也大都在这边。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骨仪派人去烧了老李家的祖宗祠堂,按捺不住的李智云就爬上墙头骂街,彻底暴露了大家的所在。
这会儿围攻小院的,至少有数百人。发了狠的骨仪命令火攻,搞的里里外外全都灰头土脸的。
“顶住!把大门顶住!”
十几个满脸鲜血的庄户汉子死死的堵着院门,周围墙下,也到处都是手持横刀、农具的庄户向外拍打爬墙的捕吏。
院内堂屋和几处厢房都已然起火,万姨娘、长孙无垢连同侯巧文在内的一群女眷便簇拥着站在院子里,被一群手持农具的妇人围着。
前者的眼神随着手持弓箭跑来跑去的李智云来回移动,脸上挂着焦急。而后两人则是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护卫在这边的第二小队自然是防卫的主力。
冯月娥已然搞了一身的血,哪里出现缺口便扑向哪里。几个女兵冒着羽箭站在起火的厢房上监视捕吏的动向,防止对方拆墙。
“队长,北面……”
一声呼喊还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冯月娥扭头看时,就见一名女兵捂着喷血的脖颈自房顶摔倒,“砰”的一声落在地面。
“呀!”
周围一阵惊呼,许多妇女都不忍的别过头去。
冯月娥愣了一瞬,随即便快步跑向房檐边的梯子。
“队长,俺去!”
一名女兵斜刺里把她撞开,攀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墙外几个方向不断有羽箭射出,擦着她的脖颈飞过,看得人眼晕。
“谁去寻个盾牌来……”
冯月娥看的一脸揪心,不等说完,就被上方的呼喊声打断。
“队长!破门锤……”
一支羽箭自东面墙外射来,转眼没入这名女兵的腰侧。后者随即扑倒在房顶,手里的横刀掉落下来。于此同时,院门处也传来一声巨响,几个堵门的汉子一个不防就被震了回来。
“跟俺来!”
冯月娥拔出腰间仪刀,召集剩余的队员奔向院门。
后方人群中的侯巧文愣了一瞬,却是忽地出走人群,自那名牺牲的女兵身上寻了一翻,拔出一把匕首来。
“才人!”
几个随同一起的宫女发出惊呼,长孙无垢和万姨娘都不解的看过去。却见前者强自定神,握着匕首道:“不能被他们抓住!”
“……”
几个女人都是呼吸一滞。万姨娘眉头紧皱,长孙无垢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也跑了出来,捡起那边掉落檐下的那把横刀,与她并肩站立。
“咚!”
“咚!”
大门外不断响起撞击声,堵门的汉子被震开,又扑回去,又被震开。
几个侦察队的女兵爬上院墙向外射箭,很快就被外面的捕吏给打了下来。没过多久,随着“跨啦”一声脆响,门闩被撞断,大门被哄然顶开。
“杀!”
冯月娥怒喝一声,举刀就扑了过去。周围剩余的队员连同庄户们一声呐喊,各种农具横刀劈头盖脸的就向门口一顿乱砸。
眼下双方纠缠在一起,没了相峙距离,弩箭没法用,反倒还一时被他们占了上风。几个往里冲的铺吏一个照面就被打懵了。
便在这时,北面连成一片的马蹄声渐次响起,隐隐传来段雄那焦急的喊声。
“月娥,是你吗月娥?”
“月娥,你在哪儿呢?”
“俺滴月娥呀……”
“姓段的!!”
冯月娥满是鲜血的手掌掐着一个捕吏的脖子往外推,手中议刀连连刺出,已然是尖叫起来:“你再不过来,老娘就要挂啦!”
“在那边!快!”
随着段雄呼喝,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密集了起来。
“是骑兵!”
院外的捕吏惊诧莫名,不等反应,一队骑兵已然出现在面前。
为首一个银甲青年手持马槊,红着脸狂奔上前,连停都不停,就连人带马一头撞进了前方的人群里,疯了一般的连削带打。
几十名捕吏顿时被一冲而散,余者见机不妙,便在一个黑脸汉子的带领下跑路。
“穷寇莫追!先救人!派人通知三将军!”
跳下战马的段雄一边喊着,一边上前一槊挑开冯月娥身前的捕吏,踏步上前。
“月娥,你没事吧?”
彼时后者正垂手丢了刀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闻言便没好气道:“闭嘴!月娥也是你叫……哎呀!”
话还没说完,却见这货丢了马槊扑来,一把把她给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你受伤了?叫某看看,伤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