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统计出来的数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于后怕。
豆子里能辨别出人形的“物体”不下六万具,还有不知多少已然烧成灰的。算上被斩杀的近万贼兵,单是这一战,竟伏尸近十万众。与老王开始想的“千余残兵”根本是天差地别。
就算这是贼窝,里面或许有不少是家属抑或被掳掠而来的百姓,这个数字也过于夸张了。
王世充背后隐隐冒着虚汗,暗道好彩。
也亏得这格谦自己选了个绝路,又自己点了火,不然就按此前对付那一万残兵的战损比,真要是在野外遇上,不等把贼兵杀光,他这边就先没了。
这人头要都算在自己头上,王世充都担心晚上会做噩梦。于是乎再没了贪功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把过程写上,派人送往东都。
嗯,火是格谦自己点的,可不关他的事。
这个时候,张金称的平恩大营里,沈光正在向杨义臣请罪。
两条腿的人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况且苏烈还是擦边跑的。等他带兵赶到敌营,人家已经把内里杀了个通透,人驮马拉的带着一堆东西又跑了。
这还不算,许是已然察觉到了沈光来者不善,为了拖住隋军,苏烈干脆又在营中放了一把火,这才带人径往北回信都去了。
果不其然,沈光匆匆忙忙赶到大营,一见起火,便也顾不上追他,急忙安排人抢救辎重粮草,设立隔火带。杨义臣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对这黑煤球拔了刀子。
苏烈是吧?你完了!你前途没有了!
杨义臣咬牙切齿,对这位胆子大到没边儿的小将从最初的欣赏,再到不喜,终于开始暗恨了。
“对了,可曾见到杨敬仁?那张贼捉住了吗?”
杨义臣四下看了一眼,不见杨善会的身影,便出言询问。
“禀太仆,张贼见大营已失,便带亲兵南逃!杨郡丞已带兵追去。”王辩自后方拱手道。
“怎地都这般不顾首尾?穷寇莫追,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这话倒是没人敢接。别人不清楚,但王辩与沈光却知道,老杨这把能打赢全赖杨善会的献计。他自己抱怨两句没毛病,但其他人若附和,准又被他指着鼻子骂。
“算了!不管他!你等马上安排下去,收拢降兵清点辎重!”
既然打赢了,杨义臣便不把张金称这个光杆司令放在眼里只顾到手的东西。
他对河北这锅乱炖不熟悉不清楚这帮义军首领的属性。但杨善会作为局中人,却是在清楚不过。
这帮贼头有一个算一个武力和智力或许不高,但统率却都全满。要不彻底打死,过不了多久对方就又死灰复燃拉起一支队伍来。
所以张贼必须死!
一方溃散惶惶如丧家之犬。另一方乘胜,便也不知疲累。两千骑兵干脆分作四队顺着张金称逃跑的方向张网搜索。
今夜注定有人会睡不着觉。
比如说张金称,再比如说李密。
算算日子,魏刁子派去清河要赎金的人也该回来了。这段时间,他过的越发忐忑。而今日下午据传有一队士兵回营随即魏刁子就集合众将开会。
李密不知道这帮人在研究什么但总觉得路过的人眼神总在他脖子上转悠。
亥时正,杂乱的脚步声自窗外响起,隐隐透过火光。
“来了来了!要杀我了要杀我了!”
穿得整整齐齐躺在被窝里的李密心中狂喊待门被敲响时,便迟疑着下床。
走到靠墙一侧的条案旁,在横放的一把短刀与一件狐裘之间顿了顿,便取了后者披在身上,走去开了房门。
一个眉眼方正的黝黑面孔映入眼帘,使得前者暗松了口气。
来者是宋金刚,他目前的盟友。
“没打扰蒲山公休息吧?”
宋金刚自是清楚他身份的,没准早已告诉了魏刁子。只是后者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是在看表演。
“太原那边来消息了!”
也不等他回答,宋金刚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进门找了位置坐下,看着明显放松下来的李密道:“甄翟儿败了!生死不知!没准儿已降了朝廷!”
“怎会如此?”
李密嘴上表示惊讶,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有时候想要赢,不光要在战场上下功夫,战场外也得下功夫。他都被人从山西赶了出来,才不信别人能进的去。只是甄翟儿败的这么快,多少还是好奇的。
“马邑出兵了?突厥人?”李密想到几个可能。
按照他的预想,等朝廷有动作出兵,至少要半个多月。届时甄翟儿只要抢在前面把雀鼠谷一堵,朝廷来多少人都白扯。唯一的危险,还是来自北方。
当然了,之前他并未提醒过这些。
宋金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摇头道:“非你想的那般,是李渊带的府兵。他反应很快,抢在前面先进了太原。缠斗了些时日,便破了他的兵马!”
消息都是自雀鼠谷逃出来的溃兵带来的,不甚具体,只知道甄翟儿败的很惨。眼下留在晋阳城外统兵的别将翟松柏派人回来询问,要不要撤兵,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那魏……大帅怎么说?”李密这会儿的心神被此事所引,倒忘了担心自己。
宋金刚摇了摇头,点着桌子道:“大帅还未下决定。某知蒲山公足智多谋,便先来告知,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李密心说我巴不得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最好两败俱伤,都特么死了算干净。
但这种心思是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的。尤其眼下是己方失利,若还继续怂恿魏刁子出兵,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嫌疑。
要从大局上着手,才能没有痕迹。
李密捏着下巴开始在房内走来走去,暗自思索。
眼下魏刁子的地盘暂是上谷、恒山两郡,再加上刚占据的石艾县与井陉关。从地理上看,北面有涿郡的罗艺虎视眈眈,南面挡着一个邯郸贼杨公卿,东面又有高士达与张金称搞风搞雨。且都是直接接壤的,防守面堪比一个大号扇贝,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如果尽数入关,占据太原盆地,处境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打,必须要打!”
李密忽然出声,接着便迫不及待的和宋金刚说起了他的分析。从兵力优势到补给来源,再到眼下魏刁子面对的危险形势。好似不赶紧抢下太原躲起来,便要惨遭轮,咳,一般。
尤其李渊现在兵少,手下又多有降兵,实力不稳,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与底层出身的魏刁子不同,宋金刚是个有文化的,能读书认字。这年头,越是自诩聪明的人,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老宋一听他这形容,越发觉得有道理,便又匆匆告辞,去给他大哥提意见去了。
目的达成的蒲山公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也不怕魏刁子怀疑,反正说的都是实情,又不是瞎掰。但他从未想过,有时候外界因素也会发生改变。河北马上就要面临大洗牌,他口中的几个当事人天不亮就先没了一个。
馆陶东郊,罗头村。
自大业七年以来,村子里的人渐渐减少,到眼下已然成了荒村野郊。这其中有皇帝陛下的原因,也有张金称干的好事。
初起事时的老张,还知道笼络一下民心,化装仁德。但当他发现手里的刀子比嘴里的好话更有效时,作风就变了,征战之时动辄屠杀。仅在平恩一县,被他坑杀活埋得百姓便已过万。理由仅仅是在他索取粮草时,对方想要留下自己的口粮。
所以说他“所过无孑遗”,清河三郡到处都是他人为制造的无人区。别人一见老张来了,都忙不迭的躲起来。即便有人的地方,最终也都跑光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这一路逃亡不见人影,喝水都得自己打。后方的杨善会却是在哪都能遇到向导,大晚上的不睡觉也要为他们指路。
百姓是不待见隋军,但更希望老张死。
不知不觉,罗头村便已被包围起来。
隋军将战马留在外围,用手扶着铁甲间隙,悄然摸进村里。待到某一时刻,黑暗中便陡然响起了厮杀声。
大火在草屋祠堂间熊熊燃起,此夜过后,罗头村便成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