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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变天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书房外。

    长孙婵娟哭得梨花带雨,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疼,但是几个下人婆子和丫鬟却只是远远地围在书房前,不敢靠过来。

    自从上午时分大明宫外的消息传来,整个赵国公府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恸情绪之中,所有人见了面再也没了笑脸,顶多就是淡淡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对于整个赵国公府来说,老爷子已经老了,最近这些年来,大爷长孙冲,那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这顶梁柱要断了,大家便感觉好像是天要塌了一般的!

    幸好大家知道家里还有老爷子,否则这偌大的国公府可就真的要乱套了!

    在大家眼里,不管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有老爷子在,便总是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吧?

    因为他的名字叫长孙无忌呀!

    长孙婵娟虽小,却也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哭过晕倒过之后,她便说什么都要见老爷子一面,为了这个,都不知道打了几个下人啦!

    要知道这位小姐可是素来以性子顽皮且没有架子著称的,之所以了脾气打人,一是她确实担心自己的爹爹,二是她听说,那个打败了爹爹还把爹爹抓起来的人……居然是萧挺!

    枉自己还一直拿他当个有意思的,这些日子老埋怨他失信,也不说来给自己画画呢,居然是他抓了自己的爹爹!

    所以,她坚持着非要见到自己的爷爷不可,一来要救爹爹,二来,她要让爷爷好好地揍那个萧挺一顿!

    按说老爷子平日里最疼地就是这个小宝贝疙瘩。那简直是宠上了天。说句不客气地话。就算是这位大小姐放把火把赵国公府烧了。都是只有功没有过地!但是今天。老爷子却了狠传出话来。谁都不见!

    老爷子地话自然没有人敢违抗。所以。一众下人们只好在书房门口紧紧地把大小姐给拦住了。所以。这才被同样了狠地大小姐差不多踹了个遍。

    “爷爷……”小丫头委屈地撅着嘴儿。娇嫩地脸蛋儿上泪水横流。再加上心疼自己爹爹在监牢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地声音便不免有些焦躁。不过即便如此。这喊声听上去仍是脆生生地。充满了十几岁小女孩地甜糯。

    她愤怒地盯着那几个任凭自己捶打踹拉就是不肯放自己过去地下人婆子。忍不住放声喊。“你要是再不让娟儿进去。以后我就不喊你爷爷啦!”

    几个下人婆子闻言面面相觑。心说偌大地赵国公府里。也就只有这位大小姐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跟老爷子说话了。但是想想。大家却又不由得叹口气。小姐平日里虽然娇气。但一直都是很懂事地。今儿之所以会如此。也实在是心疼大爷呀!

    这些下人们不懂什么政治。在她们想来直是觉得不可理解。这几十年来咱们长孙家盛贵已极。大爷怎么会突然犯了傻做出这样事来?

    那带兵叩宫。可是谋反的大罪呀,这个当儿没来抄家,只怕是皇上顾念着长孙家几十年的功劳了,但即便如此,经大爷这么一闹,几十年地老面子也就算是耗干净了,眼下整个府里,也就剩下老爷子,还能勉强的有那么点儿地位罢了。

    说起来……大爷糊涂啊!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真正下定决心做出这件糊涂事儿的。其实却是现在憋在书房里的老爷子,而那糊涂大爷。也只不过是个前台的傀儡罢了!

    这个时侯,随着长孙婵娟大小姐的一声喊,书房门居然打开了,下人婆子们听见动静不由吃惊地回头,却现是云姑娘,不由得都赶紧躬身行礼。

    一身素衣的云儿推门出来,看见长孙婵娟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摆摆手,命下人婆子们退下去,然后才走到她面前,一边掏出手帕子帮她擦泪,一边柔柔地道:“好娟儿,别哭了啊,爷爷这不是正想办法呢嘛,你这么一哭一闹,爷爷被你弄得也想不出办法来了,对不对?听话,啊!”

    这下子有人一哄,长孙婵娟越的委屈起来,乌溜溜地大眼睛里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雨珠一般不断滴落下来,让云儿擦之不迭,只好更加了倍的柔意蜜哄。

    “云姑姑,你说……我爹他会出事吗?咱们长孙家……是不是要完了?”

    长孙婵娟委屈地撅着小嘴儿抽噎着,这会子她地几个哥哥都已经吓得麻了爪了,想来找老爷子想办法又不敢来,也就是她才有这个胆子不怕老爷子,但是当她现爷爷不肯见自己的时候,她小小的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一次,恐怕爷爷也救不了爹爹了。

    她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又少,而且还一直都是被老爷子捧在手心里供着,所以对世事便少了几分洞明,但正是因为这种单纯与无心机,却让她能够更容易的看清一些细小地东西中隐藏着的……末日气氛!

    云儿笑笑,安慰她,“不会的,有爷爷在,不会有任何事情的,好娟儿放心吧!你听话回去歇着,不要哭了,等爷爷一想到办法,肯定会先告诉我们的好娟儿的,好不好?”

    长孙婵娟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问:“云姑姑,爷爷他……真的会有办法吗?”

    云儿微微一愣,似乎感觉这小丫头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但是最终,她还是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双丫髻上摸了摸,爱怜地道:“会有的,一定会有地!”

    好不容易把小娟儿哄走了,云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里命人烧了滚滚地热水来冲了一碗参茶,这才又亲自端了回长孙无忌的书房来。

    她推门进去,见老爷子半歪在锦塌上,似乎是睡着了,锦塌地旁边放着的。便是今天早上他与褚遂良大人尚未下完的那一盘残棋。

    “爹爹,喝口参茶吧。提神的!”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道。

    长孙无忌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云儿一眼,摇摇头,却是慢慢地以手撑榻想要站起来。

    云儿慌忙放下手中茶盘,伸手扶着老爷子站稳了。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今天这一天,老爷子好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原本脸上的红润气色,已经尽数换做了苍老与衰颓。

    “那丫头哄走了?”老爷子问。

    云儿点点头,“哄走了。”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也是在担心大爷,所以,您可千万别……”长孙无忌蓦地抬手摆了摆,“是我对不起小娟儿,是我这个爷爷。亲手把他爹送进大牢地……也把整个长孙世家送到了一条绝路上啊!”

    云儿闻言默然低头,这时,老爷子仰看着房顶绘满了祥云瑞兽的雕梁。似乎是在问云儿,又似乎是在自问,“救,还是不救?”

    自大唐开国以来,长孙无忌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臣,即便到了现在。因为长孙冲的事情,长孙世家可以说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但是只要有长孙无忌在,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武氏,还都是仍然不敢动他。

    这个时侯,世事洞明如长孙无忌,蕙质兰心如云儿,都自然明白,如果老爷子愿意豁出老面子去搭救长孙冲的话。还是能帮他捡回一条命的。

    只是。老爷子的面子,就是整个长孙世家地面子。为了长孙冲而让整个长孙世家向那皇后武氏低头,值不值得?

    长孙无忌皱眉苦思,久久无语,过了一会儿,倒是云儿先开了口,她淡淡地道:“一个上午褚遂良大人的公子们已经来了几趟了,求您出面帮忙说个情,务必要留下褚大人一条性命,其他的,都好说。”

    “嗯……”老爷子收回目光,慢慢地在屋里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停下,突然问:“云儿,你说,爹爹该怎么办?拿了我一世的英名和长孙世家的荣耀去救下那个蠢货,还是……”

    云儿仍旧低着头,淡淡地道:“爹爹,太子他……危险了!”

    长孙无忌闻言眼睛不由得倏然瞪大,就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这话题突然从长孙冲的身上转到了太子身上,若是旁人在这里,肯定会听得迷糊,但是这个话在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政治斗争宫廷斗争的长孙无忌老爷子听来,却是如当头棒喝一般!

    无论长孙世家,还是褚遂良上官仪等,自然都是奉皇帝陛下为主的,而自然的,也就都是宁肯让太子监国,也反对武后擅政的。所以,长孙冲褚遂良与上官仪等人被捕入狱,固然是对各个家庭地巨大打击,但是受到打击最大的,却毫无疑问是那东宫太子李弘!

    经此一次,朝中支持太子的重要力量,几乎一下子被武氏给废掉了一半!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点点头,似乎是心中有着无限的感喟,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幸好……爹爹身边还有你!”

    他慢慢地摸着锦塌的扶手坐下,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子才又抬起头来问:“上官仪他们家里……没有来人求我想办法?”

    云儿闻言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老爷子闻言点头,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么说,上官仪他家里……也有个聪明人哪!……这样好,这样最好!”

    听了这话,云儿不由微微地侧过脸去,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而那原本明亮的眼眸。也似乎是突然一下子朦胧了起来。

    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奈的事情。并不是美人迟暮将军老死,而是……英雄屈膝!

    大明宫内,明堂。

    散朝之后,李领了圣旨去九门宣慰了,而武后则亲自点名,命许敬宗与李敬业两人殿后议事,等两人到了明堂之外时。却现还有两个人也已经等在这里了,那就是弘文馆直学士刘之和著作郎元万顷。

    他们两个,也就是所谓“北门学士”中的代表人物,自然也是武氏执掌朝政这些年来重要地臂膀。而许敬宗这位礼部尚书的地位那就自然不用说了,他是公认的武氏门下第一人,而李敬业,则很明显是皇后武氏投桃报李,在李老爷子的出面支持下,自己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将他提起来。当做李老爷子在朝中的代表了,所以,他自然也就具备了参与这种小议的资格。

    当下四个人中李敬业虽然是刚刚被点名加入进来。但他平日里便已经把各路地香都烧到了足够,所以与那刘之和元万顷也是早就熟识了的,当下四人见面虽然不敢大声谈笑,却也是气氛融洽地紧,倒真是有些志趣相投地意思。

    而他们四个人,也确实地就是眼下武则天一党中的中坚人物了!

    过了不一会儿。武后派人出来传召他们几个入内,于是便由许敬宗在前,李敬业谦虚地走在最后,四人跟在那禀事太监身后走了进去。

    因为大唐国姓为李,故而尊老子李聃为先祖,是以,国内道教由是大兴,不论皇家士庶,皆崇信之。但是武后却偏偏喜欢佛教。

    当然了。以她这几十年走过来地艰辛道路,她即便是喜欢佛教。也从来都不敢大张旗鼓,所以,她也只是命人在大明宫内为自己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堂罢了。

    那就是明堂。

    大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往往会感到奇怪,不是说明堂是皇后娘娘拜佛地地方吗?为何那佛堂内却并没有一座金身菩萨?

    关于这个问题,只有呆在皇后武氏身边达十几年之久的三五个太监宫女才会明白,其实皇后娘娘每次拜佛,拜的都是自己。

    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佛,那就是她自己!

    当然,关于这一点,没有人会说出去,所以,这明堂就是一座佛堂,是一座不供菩萨不供佛的佛堂。

    此时,武后在明堂内独自静坐,许敬宗等人进来后施礼毕,武后淡淡抬手,命四人坐下,当下那刘之抬头偷瞥了一眼,见皇后娘娘神色颇为不虞,当下犹豫了一下便冲许敬宗使了个眼色,当下几人便都赶紧逊谢而口称不敢。

    皇后娘娘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再让,听了众人的话,她却只是静静地愣,当下刘之见了不由得趋前一步道:“娘娘,恭喜娘娘今日荡平反叛,此乃大唐之鸿福,而娘娘之吉兆也!”

    刘之此人素来以广有智谋著称,平日里最得皇后武氏所倚重,而他善于揣度人心思的本事更是臻于化境,所以,武后最喜欢问计与他,而他也颇以诸葛自诩,当下见到皇后娘娘愁颜不展,他自然是要想办法找一找该有的氛围了。

    若是换做往日,只怕着刘之几句阿谀之辞一出,武后便会淡淡一笑,摆手命他坐下,但是今天,听了他这几句话武后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反应。

    当下许敬宗低着头,嘴角微不可查地瞥了一下,似乎是一个冷笑的角度,然后,他也突然趋前一步,道:“娘娘可是为了长孙冲之事烦心?”

    皇后武氏闻言抬头,不由得微微笑了笑,道:“许爱卿好敏捷的心思!”

    顿了顿,她看看堂内四人,微微一笑。问:“你们觉得那长孙冲,是杀。还是不杀?”

    刘之闻言当即道:“自然要杀,不杀不足以正皇家之威严与娘娘之信权,所以,这长孙冲非杀不可!”

    元万顷闻言也赶紧附和道该杀,倒是许敬宗,闻言反而退下一步,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忍不住冷笑

    国之大事,岂是你们穷酸所能知能懂地!

    皇后武氏淡淡点头,但是脸上却总是带着淡淡地威严,令人不敢逼视,当下皇后看了静默不语的许敬宗一眼,却是先开口问李敬业,“李爱卿,依你看来呢?”

    李敬业闻言赶紧抬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憨厚而臣服地笑意,道:“臣年幼。于这国家大事上……不敢擅议!想来皇后娘娘在这明堂之内静坐许久,已经是有了定论了,还请娘娘吩咐便是。臣,以及英国公府,必全力为娘娘效死!”

    皇后武氏闻言不由得微笑点头,显然对李敬业这番对答甚是满意,当下不由得开口赞了一句,“李爱卿果然不愧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见事分明啊!”说完了,她不等李敬业借梯上房的奉上阿谀之辞便长身而起,道:“我意已决,这长孙冲,不能杀!”

    刘之与元万顷闻言不由愕然,许敬宗却是微微点头,道:“娘娘圣明!”

    这时,那元万顷忍不住道:“但是……娘娘,这长孙冲乃是长孙世家的嫡长子。好不容易他犯下了这等大罪。不正好借机……”

    他正说着,武后也正淡淡地听着。却突然听见外面有太监禀事道:“回禀娘娘,英国公老大人赤了上身自缚荆条到大明宫外请罪来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刘之唯恐落于人后,当下立刻趋前一步道:“娘娘,这长孙冲犯下眼看必死,长孙无忌教子无方,亲自前来负荆请罪虽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依臣看来,他来请罪是假,要见皇上是真,而他要见皇上……只怕也只是想逼着娘娘您放了那长孙冲罢了!娘娘,您可千万不要手软哪!这皇上……不能让他见!”

    武氏轻轻地哼出一口气来,却是突然破颜一笑,道:“刘爱卿说得好,本后也觉得这长孙无忌……确实是来逼本后放人来了!只不过……”

    她地眼睛在四个人身上看了一圈儿,问:“诸位爱卿觉得,他来要救的,可是他地那个儿子长孙冲吗?”

    刘之与元万顷闻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那是自然!”

    刘之道:“常言道父子连心,长孙无忌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处死,这白人送黑人……”

    此时,许敬宗却突然站出来打断了他的话,道:“依臣看来,长孙无忌这一次是抱着默许皇上重病难起一事来的,也自然就是默许了皇后娘娘对大明宫和对大唐朝政的控制,所以,臣恐怕他的所图非小啊!”

    刘之被他打断,不由面色不虞地看了许敬宗一眼,但武后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许爱卿果然老成谋国,那么依你看,他想要救走的,是谁?”

    “呃……”许敬宗闻言略略犹豫了一下,一脸阿谀地笑容躬身道:“臣以为,他应该是想要救走那褚遂良……”

    “算啦!”皇后武氏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地话,当下许敬宗应了声是,然后便安然地退了回去。

    他自然知道,自己要说的东西,皇后娘娘都已经听懂了。

    这时,皇后武氏不由得转看向李敬业,在场四人,可就剩下他一个人没说话了,当下李敬业不由得瞪着自己地鞋面儿看了半天,然后突然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趋前一步道:“娘娘,小臣觉得许大人所言有理,嗯,当是褚遂良!”

    他一副憨傻的样子,惹得武后不由得一下失笑,摆了摆手命他也退下,笑道:“听说你跟萧挺还是结拜兄弟?好……好!”

    说完了,就在李敬业揣摩她这句话地时候,她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明堂的大门口淡淡地道:“他是为了弘儿来的!”

    许敬宗闻言默然不语,李敬业闻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大得都能塞个煮鸡蛋下去,而刘之与元万顷闻言大惊之后却是不由皱眉不解。

    这时。皇后武氏又道:“对于太子来说,长孙冲太过废物,褚遂良又太老了,没几年好活了,而且,他也太老实,所以。也就只有上官仪,最合适!”

    说完了,武后脸上不由得绽放出一抹明艳的笑容,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四个臣子,尤其是那个一连憨厚地李敬业,她的心中却是不由得想到,眼下萧挺那个家伙,在哪儿呢?

    夜正黑,路也正长,我需要有人给我做个伴儿啊!

    大理寺。死牢。

    上官仪独自盘腿坐在地上,已经走神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

    今天早上的以兵叩阍,他事先是知道地。虽然并不是长孙无忌一脉,但是他与长孙世家大爷长孙冲的关系一直以来却还不错。

    原因无他,只不过两人都是主张皇上病重期间应该由太子出面监国罢了。

    不同地是,他是从东宫出来的,本就是太子的嫡系一党,而那长孙冲。却只是想借此朝代更迭之际出面执掌长孙世家,并且进而谋求在朝堂上的权力罢了。

    说白了大家都是不甘寂寞地人。

    长孙冲年纪轻轻便贵为驸马都尉,但是这几十年来却一直游离在朝堂的边缘,对于他这么一个从小就有着很大的政治野心,向往着成为大唐第二个长孙无忌地人来说,这种情况自然不是他愿意一直忍受下去的。

    而上官仪作为东宫嫡系,自然盼着太子早日执掌江山,因为太子执掌江山,就意味着自己可以登台拜相了。

    不过很显然。事到如今。这种种的野心,种种的安排。种种的绸缪,都已经成了整个大唐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大理寺地死牢建在地下,关押地都是重量级的犯人,所以,外面虽然是盛夏,这监牢里却是不见丝毫暑气,甚至在冰凉地地面上坐久了,还会感觉浑身上下有丝丝凉气钻衣而入,浸透了骨髓。

    武氏地野心,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女人,从十三四岁便被召入宫以美貌得为先太宗陛下的才人,而后竟然看准时机在太宗临死之前不知怎么与当今陛下有了瓜葛,随后她施展翻云覆雨手,斗败了萧淑妃,斗败了王皇后,最终独霸内宫,母仪天下,并且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跟在陛下身边学习处理国政,一直到后来陛下病重,她就顺理成章地接手过来,直至今日。

    这样一个不贤不淑不惠不德却是满腹机谋的女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可怕!

    当年李淳风袁天罡的判词,有道理啊!只可惜当年太宗陛下驾崩之前,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掉她呢!

    此时他不由得皱着眉头回想起,当时在大明宫里自己奉旨秉笔草书圣旨的时候,那武氏跪在地上似乎还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为什么到了后来,一听说外面有人“护驾”的时候,她地态度就突然一下子变了?

    那个带着牙兵救驾的人叫什么来着?萧挺?

    对,就是叫萧挺!

    可笑在拟召时自己还以为从此江山定矣,却没想到,竟被这么一个混迹于女人裙下的小人给坏了大事!

    种种计谋,万般欣喜,在区区百十个牙兵的面前,便化作了一场空!

    感觉到身上有些冷意,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都懒得站起来走一走,干脆便和衣的躺在了地面上。

    今日事败,有死而已!死且不顾,况冷暑乎?

    这个时侯,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死了。

    以他的智慧,自然也不难猜测到,武后就算是再厉害。但是眼下毕竟根基不牢,估计她不还动有长孙无忌在的长孙世家。再加上她如果是要从挟制天子以号令天下的话,在道义上也站不住,所以,长孙无忌并不是没有机会反戈一击的,至少,他要救个人出去,不难。

    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将来太子能顺利登基,登基之后,可以给自己一个死后地殊荣,并延及子孙了!

    正在这自付必死之时,他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地脚步声,当下他不由得皱眉侧身往外看,却见外面果然有微弱的火光,似乎正从走廊地那一头过来。

    当下他不由得纳闷,大唐国法虽然宽缓。但是自从先太宗皇帝以教化治理天下以来,民皆知耻,故而境内少有犯人。尤其是这大理寺的天牢死囚,就更是常年都见不到一个人了,难道……是褚遂良被关进来了?

    “若真如此,两个人倒可以隔着铁窗说说话聊聊天一起等死,总还胜过一个人孤寂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一下。

    正在这时。火光竟是走到他地牢门前停下了,上官仪皱眉的当儿,牢门已经被打开,火光中,却是一个须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

    待上官仪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惊讶遮都遮不住,“国公大人……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难道……”

    长孙无忌摆摆手。命那两个狱吏退出去。然后,他便在黑暗中踉跄了一下。席地而坐,还不忘了招呼上官仪一声,“上官大人,坐!”

    上官仪吃惊地坐下,这时,长孙无忌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自己头上的乱往髻上归拢了一下,却是在上官仪的注目下笑了笑,“上官大人,你很吃惊?”

    上官仪此时不由得问:“国公大人,您怎么进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那武氏她……您可是三朝元老,便是皇上也不敢动您,她不该呀她……”

    长孙无忌无可无不可地笑笑,摆摆手,“别那么吃惊,是我自己负荆请罪了要来的!”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更是吃惊,“您自己负荆请罪……这是为什么?”

    顿了顿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看来,您是为了长孙大爷了,难怪,难怪,父子连心

    长孙无忌闻言先是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瞧着上官仪,上官仪也不由得与他对视,但是四目相接,他便感觉前些日子这位老公爷还一副双目无神地垂垂老态,但是眼下他这眼睛却是炯炯亮,仿佛有着刺人心魄的力量。

    当下他不由下意识得扭开了头去。

    长孙无忌微微一叹,“上官大人,我负荆请罪之后特意来见你这一趟,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上官仪闻言不由苦笑,“老大人这话可是说错了,下官妻儿老小皆在长安,老母已年近六旬,双目皆瞑,长子却才只有十三岁,还是童子一个,女儿已经十五,也该出嫁了,全家人都指望着下官一人!眼下下官自知必死,还想托老公爷您照拂一二呢,怎么您倒拜托起我来!”

    长孙无忌闻言,在黑暗中不由得轻轻一笑,上半身凑过去道:“怎么着,上官大人您,怕死了?”

    “怕死?笑话,我上官仪幼读诗书……”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停下,过了一会儿,他不由得苦笑一下,无力地垂下头来,“不瞒老公爷您,现如今我、我……我还真是有点害怕!”

    长孙无忌闻言放声大笑。

    他笑得声音极大,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似的,在他的笑声中,自付必死的上官仪也忍不住陪着他笑了起来。

    待两人的笑声都停下,长孙无忌不由慢慢地以手撑地站起身来,道:“既然怕死,那就好好活着,将来辅佐太子殿下登基,为我大唐开万世之太平!”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愣住。

    长孙无忌伸手拍了拍衣裳,“还有……长孙冲虽然是无谋庶子一个,但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老夫我也不舍得呀,等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希望你能看在今天这一笑的份儿上,帮他平了反吧!”

    顿了顿。在上官仪吃惊的目光中,老爷子慢慢地道:“再有……等我老头子死后,小孩子们都不懂事,我们长孙家可就要拜托你多多照拂啦!”

    说完了,这位老公爷不由得冲着坐在地上的上官仪拱拱手,然后,他便转身要往外走。这时。上官仪回过神来不由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开口叫他,却仍是一副不敢置信地口气,“老公爷,您说的这……”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长安城你是呆不下去了,老头子我保了你去扬州,人都说扬一益二,江南之赋税都要通过那里转运长安,可以说。那里控制着我大唐半数以上的赋税……你好自为之吧!”

    上官仪目瞪口呆。

    长孙无忌慢悠悠地打开牢门走出去,临出门之前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回过身来,看着上官仪道:“有一个人。你要小心!”

    上官仪闻言急忙点头,“谁?难道是许敬宗?再不……英国公大人?”

    长孙无忌摇摇头,“这两个人,一个太滑一个太老,都不是你地对手啦,你要小心的那个人。叫萧挺!”

    顿了顿,他又道:“年纪轻轻的便能谋而后动,刚毅果决,他,才是你此后十年的最大对手啊!”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愣住,这个当儿长孙无忌已经慢慢地走远了。

    他不由得抢出牢门,站在门口看着英雄一生的,作为大唐第一臣的赵国公长孙无忌步履蹒跚地慢慢走远,喃喃自语道:“萧挺?那个小人?”

    在他想来。先是以阿谀太平公主起身。终日与平康坊之歌妓相伴,继而又以佞幸之心上书。这萧挺,自然是一个十足地小人!

    只是,他的声音很小,近乎是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的,所以,已经走远了的长孙无忌无法听到,自然也就无法告诉他,这几年来,能被自己的干女儿云儿关注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萧挺!

    大唐永徽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七日,驸马都尉长孙冲于长安城内举兵造反,事败被擒,其他同党也无一逃脱,全部落网。

    当日,英国公李携圣旨代天子宣抚长安九门,九门遂平,长安大靖。

    而赵国公长孙无忌则亲自赤身束荆,请罪于大明宫前。

    至此,在短短地半天时间里,这一场动乱以令人意想不到地速度扑面而来,却又以同样令人错愕不已的速度被迅速平定。

    甚至很少有局外人能联想到,这次动乱地起因竟是突厥王子地被刺!

    至于那凶手是谁,背后是受了谁的指示,除了三二有心人之外,更是不会有人去关注了。

    三日后,皇上诏曰长孙冲罪大恶极,实属十恶不赦,虽然念其父亲之功而免去腰斩之刑,却赐下白绫三丈。

    当日,英国公府嫡长子、长乐公主驸马都尉、秘书监长孙冲自弑于大理寺监牢。诏准长孙家收尸敛葬,但不准举丧。

    而原太子少保兼中书令上官仪,则被左迁为扬州刺史,诏令三日内赴任。

    同日,褚遂良因违旨上折罪,兼逾期不出京,被免去同州刺史一职,以白身解职,当日从大理寺监牢里出来之后,便被差役押解回乡。

    至此,永徽旧臣凋零大半,更兼宫中屡屡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在想,难道这天,要变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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