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止步!”
“铜铃大眼”根本没惯着小宦官侯胜,见他一步步走来,直接起,挡在了他前,左手扶刀,右臂伸直,张开一张蒲扇一般的大手,差点杵在侯胜的脸上!
侯胜一下子就急了!
“改不了!”
“三郎,你这脾气啊……还是改改吧……”
正座之上的一位老者,亲眼目睹了他处理这件事的全过程,不由得一声苦笑。
谢直交代了牛佐之后,转回到刚才的酒桌,重新落座。
牛佐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临都驿院中的众多宦官、宫女,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就想看看谁还敢不长眼。
“都看住了!谁敢擅自脱离现在的位置,直接放倒!”
谢直又甩了院中众多宦官、宫女一眼,冷哼一声。
牛佐点头应是。
“下回再碰上这样不长眼的蠢货,直接放倒,不用废话!”
谢直却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理一躬到地的边公公,伸手接过牛大眼递回来的御史台鱼符,冲着他直接交代。
反正不丢人,没看见内侍省的边公公,以堂堂正五品下的内常侍的份,向人家谢三郎一个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行礼,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嘛……
闭嘴!老老实实的吧!
怎么办!?
谁能想到,出宫办差,刚刚出了洛阳城,到了临都驿,就碰上了这尊“瘟神”!
说句不好听的,这帮子宦官、宫女,都拿谢三郎当“瘟神”看待的,不知道多少人暗下决心,以后不管干啥,一定要躲这位“谢三爷”远远的……
对于这么个结果,这帮宦官、宫女,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谢谢人家拿咱当个正常人看,还是应该哭泣,大哥,您还是别拿我当正常人了!
人家老百姓挨了告,不过是服役、流放而已……他们呢!?不是杖毙就是杖责八十,这可都是要人命的处置啊!
这谁受得了!?
没有了“天子家奴”的这一层金光护体,他们这些宦官、宫女,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大唐的普通百姓!
有了这么两回事,这帮“人精”都看出来了,在人家谢三郎的眼睛里面,什么天子家奴?这样的份,根本不够看,人家就拿你当做普通的大唐百姓,别犯事,犯了事,该揍你就揍你,该告你就告你!
这特娘谁还敢惹汜水谢三郎!?
要不是人家牛仙童体不错,恐怕都能被这八十棍子直接打死在金銮外面,即便勉强活命了,也直接摊在了上,宫中的御医说了,半年之后,才能勉强下地,至于以后到底能不能养好了,那还说不准呢……
这还不算完呢,谢三郎砸倒了牛仙童,还上赶着告了他一状,气得皇爷大怒,杖责八十!
好好的獬豸冠,竟然被他当做“大铁棍子”使了!
就是因为替安禄山说了几句好话,被谢三郎一个头槌砸倒在金銮上!
牛仙童,内侍省的内侍,从四品上,比如今带队的边公公份还要高一点,那是能够穿红袍,在皇爷边伺候大宦官,还能仰仗着曾经监军幽州的资历,在皇爷处理幽州事务的时候,以备咨询一二呢,结果怎么样?
三天前,金銮之上,谢三郎又是连放三炮,其中一炮,还是砸向了内侍。
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人家高力士愣是没敢为自家侄子多说一句话!
杖毙!
洛阳粮案,谢三郎第一次在金銮上连放三炮,其中一炮就砸在了内侍的头上,那可是高力士的侄子,啥结果?
但是,李老三惯着他们,人家谢三郎可不惯着!
这也是这帮人出宫之后,打着“不能坠了皇爷的威风士气”的旗号,胆敢胡作非为的最根本原因。
他们虽然是天子家奴,一荣辱,甚至生命都掌握在李老三的手里,但是他们就干的伺候李老三的活计,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开元天子虽然登基之初杀戮果断,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处事,或者更准确地说,对待这些边的宦官、宫女,愈发平和,只要不是犯了李老三的忌讳,一般况下,都没有命之忧。
就连天子李老三都得落选!
在场的这些人,宦官也好,宫女也罢,如果说非要评选一个他们心目之中最怕的人出来,肯定是谢三郎!
汜水谢三郎!
那么,眼前之人的份,就呼之出了!
这么多御史之中,唯有一人姓谢。
御史台职数有限,御使大夫一名,御史中丞两名,侍御史四名,中侍御史六名,监察御史整整十名。
为啥?
一瞬间,临都驿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所有声音都消散无踪,就连倒在地上的小猴子都没声音了。
“嘎……”
“见过谢御史……”
边公公一见来人,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被打倒在地的小猴子一般,双手相插,高举过顶,一躬到地。
结果……
这帮人,可都是人精啊,一个个嘴上喊得凶狠,眼神却都有意无意得瞟向了边公公,准备看看他的应对,再决定自家的行止。
这种况下,咱还是看看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再说了,可别忘了,人家边公公在一见御史台鱼符的时候,就直接呵斥了小猴子“住口”,只不过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了,让边公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人家这位御史台的人物,敢一句话都不说就动手,肯定是有所依仗啊,谁知道人家是什么跟脚?咱嚷嚷两声,替小猴子“声援”一下也就行了,轮不着咱出头!那不是还站着一位内侍省的内常侍嘛,真要是出头硬刚,也得是人家的事……
这帮人常年混迹在深宫之中,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计,伺候天子,伺候嫔妃,甚至伺候成名了的大宦官,别的暂且不说,最关键的是啥?四个字,察言观色!
不过呢,别看他们一个个地都叫唤得欢实,却没有一个人向前一步。
“就是,我等出宫为皇爷办差,还没到地方呢,就伤了一个!?这还让小猴子如何替皇爷办差!?”
“来人,把他给咱家拿下,送回御史台,咱家倒是要问问李尚隐李大夫,他们御史台的人,就敢如此伤害皇爷的脸面不成!?”
“放肆!”
“大胆!”
尤其和侯胜一同出宫的宦官、宫女,一个个群激奋,仿佛这一刀鞘是砸在他们的脸上一样。
短暂的寂静之后,所有人顿时一片大哗,声音之大,都压过了侯胜的惨叫!
这是……不要命了!?
什么况这是!?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动手!?他可是宫中出来的宦官,就算仅仅是一个没级没品的“寺人”,却也代表这天子的脸面,你就这么给打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
侯胜一声惨叫,直接被砸倒在地,惨叫连连!
“啊……”
只见这位走到侯胜面前,冷冷一哼,手按横刀,猛然一甩,横刀虽未出鞘,却在空中甩出一个大大的圆弧,从上到下,劈头盖脸地砸在侯胜的脑袋上!
就在小猴子侯胜还没琢磨明白呢,只见一人从“铜铃大眼”大汉后走了出来,士子袍服,腰悬横刀,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微微眯着。
但是,一旦“铜铃大眼”接了鱼符在手,也就容不得他侯胜一个小小的宦官不上心了——人家不但是御史台的人,还肩负了御史台的重要任务!和这样的人物正面硬刚,自己一个没级没品的小小“寺人”行吗?
刚才“铜铃大眼”拿出御史台的腰牌,他当然可以嗤之以鼻,你那个进出皇城的“工作证”吓唬谁呢!?你们进出皇城,还得用凭证,我就在宫城里面住着,从地形来说,皇城还在宫城外面一圈呢?要是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我的份比你高多了?
小宦官侯胜虽然久在深宫,但是哪里能不知道这样的规矩?
久而久之,常在官场行走的人都知道,见了什么朝廷大佬出面,事可能都算不得严重,但是一见“鱼符”,不管是那个衙门的,也都必须谨慎对待——因为能够动用鱼符的事,都是大事、要事!
其实,不仅仅是御史台,大唐的众多衙门之中,也都是如此办理。
事实上,御史台发放鱼符的子符也有相关的流程和要求,具体就不说了,简而言之,只有特别重要的事务,需要御史亲自出马去办,才能发放一块鱼符的子符。
当然了,这一流程很是繁琐,一般的事务,有了签押的公文就能办了,毕竟鱼符子符只有十一块,还要分配给西京、东都两家御史台以备不时之需,要是一般的事务也需要出动鱼符,那这十一枚鱼符,还真不一定够用……
然后才是办事!
三重保险,确认无误,才能确认你这个人,你说的这件事!
子符和母符合成阳鱼,以证明传唤办事之人的份——手持腰牌,说明你是御史台的人,手持鱼符,说明你是专门被派来处理相关公务的人员!
签押的公文,验明签字、印章的真实。
书信明确事态。
这是三重保险。
以及……子符一枚!
签押的公文!
书信!
什么凭证?
比如,你是东都御史台的御史,要到西京御史台办事,到了以后,把事一说,人家一听,这事重要的,仅仅凭你一面之词,肯定难以取信于人啊,你得有凭证!
也是份的一种象征,却比腰牌要重要多了。
这个干什么用的?
每一块子符,都可以和任意母符组成一个完成的阳鱼。
至于子符,数量就多了,十一块。
西京长安有御史台,东都洛阳也有御史台,各有鱼符的母符一块,向来在御史台坐镇,坚决不得带出御史台。
以御史台为例。
按照大唐的规矩,各个中枢衙门,都有属于自己的鱼符,分为母符和子符,数量各自不等。
但是,鱼符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腰牌,只要是御史台的人都有,管你是御史大夫还是御史中丞,甚至没级没品的书吏、白值,每个人都有一块,正面上书三个大字“御史台”,背面是姓名、籍贯、年龄等持有者的基本信息,这东西,不值钱,这就是一个进出皇城的凭证——大唐御史台在皇城之内,要想办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进入皇城——说白了,腰牌就是一个工作证而已,方便往来而已。
因为这两样东西,使用的地方,不一样。
同样是“御史台”的凭证,一个腰牌,一个鱼符,他看见腰牌的时候还敢叽叽喳喳不放在眼里呢,但是看见鱼符之后,顿时如丧考妣,这是为啥?
侯胜的脸色也变了!
鱼符,铜铸,上书三个大字,御史台!
小猴子,侯胜,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清了“铜铃大眼”手中的物件。
难道……
侯胜有点迷糊,边公公为内侍省的内常侍,向来以喜怒不形于色而享誉整个宫城,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变颜变色。
只见边公公已然脸色大变。
边公公。
他总算听出来后暴喝之声的主人,不由得回头一看。
一道黑影、一声暴喝,前后夹击之下,吓了侯胜一跳。
幸亏“铜铃大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手一抄,把黑影抄到了手中,二话不说,直接举到到小宦官侯胜的眼前!
不知道是从那一张桌子,飞来一道黑影。
“嗖!”
与此同时,侯胜只觉得面前一阵恶风不善。
“住口!”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后一声暴喝。
要不然的话……”
我明话告诉你,别说你是一个小小的白值,就算是你后的御史,今天也得把地方给咱家让出来!
怎么着,就你这样的,还想拦着咱家给皇爷办差?
你也就是个没级没品的白值吧?
带着刀子!?
“御史台的?
侯胜一看就不干了,你是御史台咋啦!?你们是外官,我们是内官,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相互之间根本就没有统属关系,你想露出一块腰牌,就想让我知难而退!?做梦呢!?我要是不理你,“天子的威风士气”坠了怎么办!?
“御史台”!
小宦官侯胜的目光,自然跟着“铜铃大眼”的动作而动,自然一眼看见了这块腰牌,只见露在外面的一面之上,写了三个大字。
而“铜铃大眼”根本不在意,右臂微微回收,扶在腰带之上,手边便是一块腰牌,“铜铃大眼”还故意了腰,示意侯胜自己看——你不是要问我的份吗,这呢!
临都驿大堂之中,好多酒客就是被这一句吓跑的。
还是这一威胁!
好!报上姓名,后咱家回宫之后,也好为你扬名!”
不让座!?
“你是何人!?
我小猴子如今也是“六两银子、二两金子”的价了,能让你张开手就把我拦住!?
嘛呢!?
谢直一听,黑着一张脸,闷声回了一句,随后端起眼前的水酒,一饮而尽。
随后,仿佛是因为这杯水酒,将心中的愁闷浇灭,谢直摇了摇头,对正座老者说道:
“粱公,现在没有不长眼的东西呱躁了,您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