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走到牛仙童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皱眉,特别不屑地说道:
“喊得声音大啊?
我怎么听着越来越有底气了啊……
谁能想到……
那这哥们也有点受不了了,轻轻往后蹭了一步,走到谢直的边,轻轻一扯谢直的衣袍,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回退大的方阵。
谢直!
还有人陪着他。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自己就是出来维持一下秩序,怎么就弄出来一条人命啊,还是天子比较心中的内侍牛仙童……
这哥们都快哭了,别人可以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他可消除不了,他还在金中间站着呢!
当值的中侍御史!
但是,有人不行啊……
满朝文武,都在刻意压制自己的存在感!
大之上更寂静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最后,几不可闻!
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一开始的时候,哭嚎惨叫的底气还足……
这回不是装得。
整个金銮上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行刑的地方,隐隐传来牛仙童的惨叫。
一霎时,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口,生怕自己的动静太大了,惹了起了杀心的天子关注,为自己招来不测。
幸亏这个杀心不是冲自己起的!
想明白了这一切,满朝文武纷纷心中大惊,天子真的动怒了,竟然起了杀心!
你体不好,扛不住,对不住,就这么着了!
你体好,扛住了,好,算你命大!
他就是要用这生死之间的刑罚来处置牛仙童!
他哪里是不知道“杖责八十”是个什么意思!?
天子,今天真是不高兴了!
朝堂之上这些能够参加常参朝会的官员,不是五品以上的朝廷中坚力量,就是被天子下旨赐官的青年才俊,哪有真正的傻子啊?大家一看李老三的表,再想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纷纷心中有了猜测——
满朝文武纷纷偷眼去看李老三,发现这位开元天子面沉似水,毫无表的脸庞之下,仿佛在酝酿着一股怒火……
众人纷纷心中直犯嘀咕,难道天子的位置太高了,不知道官场之上这种小小的潜规则?
谁能想到,今天李老三处罚牛仙童,竟然定了一个“杖责八十”?
这种隐藏在大唐律法之下的潜规则,不但在州县之中流传,渐渐的,朝堂之上的大佬,也都知道了这个规矩。
那就别费事了,直接说六十也好,说一百也罢,保证不出差错,这叫控制!
下令人怕行刑人领会不了自己的意思……
行刑人不愿意猜下令人的心思……
久而久之,杖责八十这样的处罚,渐渐地在大唐的国土上销声匿迹。
这玩意可就难为行刑的人了,谁知道下令的人,是想让受刑的人是死是活啊!?万一人家就是想给受刑之人一个教训,你出手把人打死了,岂不是尴尬了?
体不好的,估计能打死……
体好的,能过去……
因为,这个数字,没法控制啊……
最怕的,就是杖八十!
杖六十,就是打他个半死,留他一条命!
杖一百,就是要把犯人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
长期行刑的衙役,和州县主官之间早就形成了默契。
那还说啥?别客气了,打吧!
前文说过,县令手上就有杖一百的权力,州刺史更是有徒刑以下的所有权利。
怎么办?
事实上,在大唐,有的州县主管在审理案件的时候,碰到那种罪大恶极的刑事罪犯,都不惜得往刑部报送什么斩刑、流放啥的,就知道这货肯定得死,真要是按照朝廷的流程走一遍下来,就得半年多的时间,州县主官把这样的犯人管在大牢之中,还得用粮食养着他们,糟蹋东西……
检查条件不一样,但是伤势也是一样的,无论大唐还是后世。
这玩意要是放到后世,甭多了,有人这么抡你三下,你肯定得奔医院,没个五六万,绝对不成出院!倒不是诚心地讹人,而是非常容易受伤,一个不注意就能伤及内脏,不好好检查一番,真容易留下隐患。
杖责不用多说吧,大棍子论起来,后背、股、大腿,一下是一下的,狠狠地揍!
杖责八十,这个数字可有讲究!
为啥!?
满朝文武听了都是一惊。
主人处置家仆,不用根据大唐律法,纯粹看心,说八十就八十,说一百就一百!
“来人,把这个混账给朕拖出去,杖八十!”
李老三脾气也上来了,根本没用当值的中侍御史弹劾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可杀!
这叫背主!
内侍牛仙童乃是天子家仆,你一个家仆,背着主人办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主人当枪使,你想干嘛!?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李老三甚至不用审问牛仙童,就知道他肯定是接受了别人的请托,这才为史思明、安禄山等人求说好话,不管他是因为钱,还是因为人,这都是背着他这个天子做下的……
不过,“私结边塞大将”,说牛仙客和史思明之间不清不楚,回想那天偏发生的种种,也由不得李老三不信!
李老三肯定是不信的。
说牛仙客“图谋不轨”?
而且刚才谢直的言语,他也真正地听了进去!
刚才牛仙童惹下的事还没了了呢,谢三郎不是弹劾他“私结边塞大将,图谋不轨”吗?
结果,当值的中侍御史又窜了出来,还继续弹劾牛仙童……
他真的糟心得够够的了!
这就是大唐开元天子最直接的感觉!
你不长脸,就是给我丢脸!
以后呢,李老三生气牛仙童作为自己的家仆,不长脸!
在以前,李老三是生气谢直不给面子。
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是,生气的对象却变了。
到了这里,就有点意思了。
自家的家仆,就是这么不长脸,你要是主人,生气不?
李老三这回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而且又被谢三郎当场识破!
牛仙童装疼呢!
他刚想发怒,又给憋回来了。
李老三肯定不高兴啊,还是那句话,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更何况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让你在我眼前这么一顿收拾,不说牛仙童如何,起码是太不给我这个天子面子了吧?
不高兴?
就连李老三自己都没这么打过牛仙童,今天倒好,谢直全给代劳了!
一脚,一“铁棍子”,一顿训斥。
但是李老三断然没有想到,谢直这也太不尊重了!
李老三一直知道,朝堂文武一般都看不起内侍,本来嘛,内侍是天子家仆,即便是天子家的,也是家仆,在大唐这样等级森严的社会之中,正常人家,谁能对一个家仆抱有多大的尊重。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就生生被谢三郎薅住了!
说实话,李老三看到牛仙童玩了命地磕头,他也有点诧异,却也没有多想,毕竟史思明当时也磕了不少,只不过像是做做样子,头皮一挨地就起来了,断然没有牛仙童这么“实惠”。
可是,李老三也万万没有想到,牛仙童老老实实的复述言语还不行,还得给自己加戏!
不过,虽然让步,他为天子,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推动下去,这才让牛仙童上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复述哪天史思明为安禄山求的言语。
事实上,李老三作为天子,不但没有利用威严强压,反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承认了错误,向张九龄和李尚隐做出了让步。
这些倒也罢了,张九龄和李尚隐都是朝堂上有数的几个大佬,站的立场又正,一言一行,虽然不太符合李老三的心意,却也是为了整个朝堂的平稳运行,他也不值当地因为这点小事,就利用天子的威严来强压他俩这样的朝堂大佬。
李尚隐,对史思明的份,一顿“程序正义”的批判,愣是让史思明一个幽州偏将连上的资格都没有。
张九龄,对“谨慎斟酌”四个字,一顿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
本来想在朝堂之上好好说说幽州偏将安禄山的处理方案,结果就没有一件顺当的事。
要说李老三,简直糟心透了。
“够了!”
结果,他这弹劾还没有说完呢,李老三怒了。
当值的中侍御史又是老脸一红,不过依旧没提谢直的事儿,毕竟人家俩人是同事啊,又自己人给自己人拆台的吗?今天要不是人家谢三郎两次提醒,恐怕他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履行当值的中侍御史的责任呢。
牛仙童在边上听着都傻了,我他么被打了,我是受害人好不好!?我挨了打还不许喊几声是吗!?就算我喊得时间长了点吧,但是你也不能单独弹劾我一个人啊?
“陛下,臣弹劾内侍牛仙童咆哮朝堂,理应……”
当值的中侍御史上前一步,扶正獬豸冠,抖擞獬豸袍,对着天子深施一礼。
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常,要是再放任牛仙客撒泼打滚,可就有点不应该了。
他顿时脸一红,失职了。
现在谢直不但上前制止了牛仙客,还严词斥责……这些,都是中侍御史的活儿啊……
结果,这不是事发突然,当值的监察御史没反应过来嘛……
牛仙童倒在金之上一顿哀嚎,按照道理,也应该是他出面制止的……
就像今天的这种况,谢三郎上来先是一脚,又给了牛仙童“一铁棍子”,作为当值的中侍御史,应该在第一时间上前制止,同时当场向天子弹劾谢直和牛仙童行为不检。
具体而言,就是替天子盯着满朝文武,排队站得齐不齐啊,开会的时候有没有磨牙放吧唧嘴的,还有开会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开小会的……当然,还包括监督满朝文武不能打架!
朝堂纪律!
简单!
那么,中侍御史“侍奉”个啥呢!?
中侍御史,虽然也是侍奉在天子边的御史,但是限定了范围,仅仅在金之上,也就是说,只有大朝会和常参朝会,这种需要上的场合,才需要中侍御史“侍奉”在左右。
侍御史长期侍奉在天子的边,不做范围上的限制。
侍御史和中侍御史之间的区别就很明显了,范围。
那是比中侍御史职位更高的御史台成员,仅此与御史台二把手御史中丞。
事实上,这样的“外侍”御史,有个专门的名字,侍御史。
呃……也不能这么说……从“内侍”的“内”字就能开出来,这种侍奉,主要是“外侍”。
可是,这是御史台的堂堂御史,乃是比监察御史级别还要高的朝廷官员,要是像跟虫一样跟在天子边侍奉,岂不是就成了内侍了?
跟在天子边,侍奉在一边的御史。
“侍”什么意思?
“御史”就不用多说了。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人家是干啥的。
当值的中侍御史。
一句话出口,其他人还好,御史台人群之中,却有人老脸一红。
难道你想以撒泼打滚的方式蒙混过关不成!?”
如今你应该跪待天子处置!
汜水谢直虽然不才,却也是堂堂的监察御史,刚才正式弹劾了你这个内侍!
“喊够了就起来!
谢直见牛仙童硬生生地僵在那里了,也不打滚了,也不喊疼了,还不乐意了呢……
现在被谢三郎一个头槌打倒,还叫起来没完了!?还演!?过瘾是吧!?
刚才转述史思明的话,就他么给自己加戏!?
你还上演戏了不成!?
但是,被谢直一句话叫破了之后……你疼?他么的活该啊!
说实话,在牛仙童刚刚开始叫唤的时候,满朝文武还真不一定看明白了他在装可怜,一来事发突然,二来谢直竟然在金之上头槌内侍,实在太过骇人惊闻,三来嘛,说感同受有点不合适,不过想想也能知道牛仙童疼的,毕竟谁脑袋上挨“一铁棍子”,都疼……
这不是拿天子当枪使呢吗!?
再往深处想一想,这不就是表演给天子李老三看呢吗?我是你家仆,代表这你的脸面,我在你的面前被谢直打了“一铁棍子”,你是我主人,你得给我做主!不信,你听听,我嚷嚷得多厉害,疼的!
满朝文武也没想到,“会哭的孩子有吃”,竟然被牛仙童给玩到了金銮上!
这不就是装可怜呢吗!?
谢直这句话问得好,“是真疼还是装疼”呢!?
哪里像牛仙童这样?越喊底气越足!?
可不是嘛,真要是重伤了,流血了,在没有被人救治之前,肯定越来越没有力气啊,一般人即便真疼得受不了,喊几声也就完了,而且声音会越来越小而已。
一句话问出口,金之上一片寂静,随即突然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是头疼还是装疼?!”
谢直猛然一甩衣袍!
再次扶正獬豸冠、抖擞獬豸袍,躬一礼。
“臣,监察御史,汜水谢直,还要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