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谷潵人毕竟老了,一整夜的操劳,让他此时疲惫不堪,白发苍苍的头颅微微的低垂着,不断地打盹却迟迟的不愿睡去。
王安石盘腿坐在一张狼皮褥子上,微微的闭上眼睛神游天外。
两个人都在等待……
月亮照在帐幕上的柔和光芒渐渐消失了,铁一样沉重的黑暗统治了整个天空。
启明星在月亮下山之后就显得格外明亮,他就像是一个忠诚的仆人在恭候太阳光芒万丈的从东面升起。
“天亮前后,东方地平线上有时会看到一颗特别明亮的晨星,人们叫它长庚星,而在黄昏时分,西方余辉中有时会出现一颗非常明亮的昏星,人们也叫它长庚星。
他们其实都是一颗星,斗转星移之下只不过是位置发生了移动,就像是人都有生老病死一般,有朝日也有暮阳,只不过每一天对长庚星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我们这些人的生命,一旦落日之后,就会回归永恒。
我们在这片荒原上进行生死厮杀,对长庚星来说就像是两队蚂蚁在争夺一条肥硕的虫子。
有时候老夫非常的想披发入山远离世人,只想看日升日落,天道循环,不再去想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这样的冲动已经出现三次了,可是啊,每一次老夫舍不得我们为之努力了终生的东西。
看着桌案上堆积的文卷爱不释手,这是我们唯一能在天地间留下的东西,余者皆不足论。
当有一天我们回归了星河,这些文卷就是我们的足迹,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灵魂。”
王安石长叹一声,拎起炉子上烧的滚开的水,冲泡了一杯浓茶端给奚谷潵人道:“天道不足畏惧!
我辈为万物之灵长,既然是灵长,那么这个世界就该由我们说了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实在没有法子和山石树木比肩,然而,我们的这短短数十年。却可以活的如同太阳般灿烂,这就足矣,至于身后事,我们不要去想他,自有高才后辈重新执掌乾坤!”
奚谷潵人低下头瞅着自己刚刚放在桌案上的茶水。茶水在杯子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瞅瞅兀自安静坐着的王安石道:“蚂蚁的战争开始了。”
“那必将是波澜壮阔的一战!”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的上面有无敌的智将,我的下面有悍勇无双的猛士,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安石不过是一介看客!”
“战火去了远方之后,介甫能付陪老夫走一遭西京城?如果一定有人进入西京城,老夫只希望是你王介甫!”
“胜利者无论做什么都是他应有的权力!”
“包括烧杀毁灭,奸淫抢掠?他们已经是一群非常可怜的人了,莫要让他们遭受第二次的伤痛,如果你们自喻为王者之师的话。”
“云峥说过一句话,叫做没有反抗。就没有杀害!”
大地在震动,那是无数的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发出的巨响,奚谷潵人仰天大笑起来,花白的须发虬张,戟指王安石道:“你们在践踏我们的土地,你们在杀戮我们的人民,你们在抢夺我们的财富,在这种情形之下,难道连反抗都不允许吗?”
王安石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不能反抗!反抗就会死,两者只能选其一。”
奚谷潵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瞅着王安石道:“从计谋的角度来说,老夫应该煽动西京城里的兵将家属们反抗,直到你们连老夫一起杀死,那样的话仇恨就会绵延下去。你们将永世不得安宁,而老夫也将会进入我大辽的忠烈祠享受千秋万载的香火。
但是从人性上来讲,老夫只能劝慰那些惊恐的妇孺,让她们准备接受伤害,接受侮辱,让她们的生命得以保全。只不过这样做了之后,老夫会背负千秋万载的骂名!”
火炮终于响了起来,即便王安石此时距离火炮阵地足足有两里地,那种恐怖的怒吼声,依旧填满他的耳廓。
“介甫,老夫求你,莫要伤害那些无辜的妇孺!”
刚才还坚硬的像一块铁一样的奚谷潵人此时泪流满面,张开双臂握住王安石的臂膀,像个孩子一样的哀求。
王安石咬咬牙道:“没有反抗就没有杀害!”
“大王在昨日就已经伤重而亡了,没了约束的将军们已经决定全军突围,老夫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把妇孺派去军前填充马道!”
“什么?”
当一支军队不顾阵型,不顾伤亡,也不顾章法只是一头向前突进的时候,在平原上基本上很少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拦二十几万人发疯。
他们从西京城里出来之后就要面对宋军无休止的进攻,弩箭,投石机,投枪,火炮,火药弹,甚至是叉子,只要是能够伤害到肉体的东西,丢出去之后都会取得不错的战果。
姜哲惊恐的看到辽人源源不断的城门口涌出来,甚至还有不少人直接从城墙上弄条绳子垂下来,人数之多即便是密集的八牛弩弩枪,以及密密麻麻飞下来的石头都没有办法让这里的人数变得更少。
弩枪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马上就有更多的人从城门口出来,他们只要从城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亡命的向宋军的第一道防线狂奔。
看到辽人如此的漠视自己的生命,云峥不由得紧锁眉头,这根本就不符合辽人的性格。
经过上百年的融合之后,辽人和宋人的区别已经不大了,食物有了结余之后,享受生命就成了第一要素,按理说辽人投降的可能性要比绝望的向外冲锋更有可行性。
在后世的时候,云峥见过非洲角马迁徙的过程,数十万上百万头角马组成的大军,根本就不理睬正在捕猎的狮子,鬣狗,豹子,鳄鱼等等恐怖的存在,他们一门心思的只想向前冲锋。
不过角马这样做是动物的本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的需要,辽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从他们今天的表现来看,各自为战的趋势非常的明朗,难道说萧打虎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
“云峥在交趾之战中,屠杀了数十万的交趾人,云峥在清塘之战中将张陟所部斩尽杀绝,张陟还被制作成了蜡人,即便是老夫在大宋武成殿都见过那些恐怖的蜡像。
至于我们大辽,唐县一战,耶律花塔被云峥剥皮萱草之后又制作成了蜡人,至于耶律花塔的部属全部为云峥所斩杀,构筑成了两座雄伟的京观。老夫听闻,唐县城至今还是人间鬼蜮,我大辽的猛士头颅铸就的京观,如今皮肉全消,只有皑皑的白骨依旧留在那里向世人宣示你大宋的威严。
西京城里谣言不断,有人说云峥预备在西京城修造一座更大的京观来显示自己的武勇,而这座京观,需要三十万人的头颅才能铸就!
既然投降是死路一条,那就不如拼死一战!
老弱妇孺手无寸铁,云屠夫想要用她们的头颅来造京观,也就随他去吧,介甫,老夫只希望能够将老夫的头颅放在最上面。
我很想看看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到底会不会可以继续公侯万代!”
奚谷潵人说完这些话之后就一脸死灰的坐在那里,眼睛却充满了恳求的意味瞅着王安石。
王安石刚刚听完奚谷潵人的话之后,强忍着没有从狼皮褥子上跳起来,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这就是你们宁愿这样没希望的跑去荒原自生自灭也不愿意投降的原因?”
“除死无大难,这是老夫的看法,很可惜那些将军们不这样看,他们宁愿在战场上战死也不愿意屈辱的像牛羊一样被云峥杀死。”
王安石浑身颤抖高举着双手大叫道:“天啊!这世间还有谁敢坑杀三十万士卒?自白起之后再无旁人啊,即便是西楚霸王项羽复生都不敢下这个手。
云峥在战场上杀人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他敢故意屠杀三十万条生灵来彰显武勇,您当我们这些大宋官员都是死人吗?
莫说三十万人,即便是三十万头猪云峥也不敢造下这么大的杀孽!”
王安石冲着奚谷潵人大吼大叫了一阵子,然后拔腿就跑,他的军帐外面,无数的军卒正在源源不断的向西京城东开进。
那里的战事正酣,只要听听火药弹练成一片的爆炸声就知道那里的战事该是多么的激烈。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黑色的硝烟就像魔雾一样升腾而起,而后便迅速的融进无边的黑夜中了。
王安石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骏马,引得无数路过的军卒大声叫好。
辽人已经用尸体填平了壕沟,用身体推倒了铁丝网以及那些鹿角丫杈,如今他们正踩着遍地的三角刺咆哮着向第二道冰墙突进。
辽人每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尸体铺设出来的,宋军的弩箭已经不再抛射了,而是从两边开始密集的攒射了,那些连盾牌都顾不上使用的辽人依旧忘我的向冰墙发起最猛烈的冲击。
ps: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