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呆呆地注视着白秋, 眼神是茫然的。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终于恍然大悟似的,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震惊地差点儿没站稳,又活像是憋了一口内伤, 捂着胸口道:“你……你……”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白禾悲愤得语无伦次, 跺脚道:“我我我、我就算再大胆, 也不会喜欢有夫之妇啊!不对,就算我有胆子,我也不会喜欢女人!!!”
她的反应太激动, 声音甚至没控制住,尖利又凄惨, 惊起一群蛰伏林间的飞鸟。
白秋狐疑地看着她:“……当真?”
白禾恨不得撞死在她面前, 以证清白, 因为羞愤,双靥染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又气又着急,斩钉截铁道:“当然是真的!”
白秋看她如此激动, 仿佛真是被冤枉了一般,便决定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无论白禾是什么性向, 她都是将白禾当朋友的, 并不会因此与她撕破脸。
只是今夜泡药泉之事, 便显得不妥。
就算白禾没别的想法,难免青烨不生气。
白秋沉吟了一下,委婉地说:“我相信你。但今夜……我突然想起来,来的时候我有些匆忙, 忘记喂鹅了,这药泉你先自己泡吧,别浪费了这些昂贵的药材,等过几日,我再来陪你。”
她说完,转身便要走,白禾心口一跳,连忙追上前去,拉住白秋的胳膊,“等等!”
白秋转头,看着白禾,白禾看到自己握着她胳膊的手,连忙触电般松开,唯恐又被误会。
白禾:本直女真的很卑微。
她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白禾抬手捂了捂额头,难受地叹了好几口气,终于受不了被白秋用这种看变态的眼神盯着,耷拉下脑袋来。
彻彻底底,缴械投降。
“我还是老实交代吧。”白禾生无可恋道:“其实……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衡暝君。”
是你对象干的,你对象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对象非要你勾引他。
一个想要被勾引,迟迟等不到对方行动;一个在想办法勾引,迟迟不知道如何行动,你们夫妻俩互相折腾就算了,她白禾夹在中间,特么的活得像个插足的小三。
还里外不是人那种。
明明她白禾才是清清白白的那一个!
白禾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辜,她容易吗她。
白禾充满怨念地看着白秋,又幽幽地补了一句:“他让我照着春.宫图,教你勾引他。”
白秋:“???”
天上一轮黯淡的明月,被黑云遮住大半,倾泻着温柔的微弱月光,最后一抹皎洁月色如垂落的银丝,从树梢间坠落,刺破浓黑的夜色,像泼墨的宣纸倏然被撕扯出了裂痕。
月色便如银针一样,坠入山间,坠入树梢头,坠入冰冷的湖底。
再刺入盘虬的坚硬枝干之中。
鼓起的脉络如化脓的黑瘤,刺痛般地抽搐着,魔气向四周延伸,吞噬生机和最后的一丝蝉鸣。
那条巨大的藤蔓仿佛挣扎的巨蟒,扭曲着动了动,才逐渐往回节节缩起,最终变成男人冰冷的身躯,从水里倏然掠出。
青烨站在岸边,身上的水迹一寸寸变干,披散的长发重新被松松束起,鬓边垂落几缕漆黑的发,遮住瞳底几近麻木的痛色。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月皎皎,即将被黑夜吞噬,而露出的一点弯钩似的末端,逐渐变得血红。
血月临空。
当年混元玉在血月临空之日,借由人魔两界交界处的混沌之力而生,青烨将它强行融入魂魄之中,便注定在血月临空之日,变得虚弱不堪。
难怪旧疾发作得如此迅疾,痛到差点昏死过去,耳畔嗡嗡一片,至今站在此处,还觉得有些晕得厉害。
他在这里布下的所有的结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到最后,彻底不堪一击。
青烨微微抿唇。
但想起小白今日会等着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疼痛如影随形,千年来无法摆脱,成了扎根骨子里的习惯,唯独那一丝从疼痛里冲出的陌生的欢愉,才是他活着唯一的乐趣。
他也就这么点乐趣了。
青烨捂着胸口,慢慢站直身子,身影瞬息出现在白禾通知的地方,远远的,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小白在里面,小白要引诱他。
这一瞬间,混元玉扎根体内,却失去了任何触感,他因为兴奋而缩起瞳孔,广袖迎风掠起,飞快地走了进去。
青烨进来的刹那,江文景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这魔头果然受到了影响,如今的气息也控制不住了。”
江文景冷笑道:“果然,这几日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混元玉的力量被压制,哪怕他是魔灵,前后经历广虚境和血月临空,也迟早虚弱不堪。”
上次原本是决定在广虚境一举拿下他的。
不过事与愿违,也在意料之中,这魔头不同于转生的江文景,这千年即使不修炼,也会日渐变强,根本没那么好对付。
但江文景选择出手,也是算计上了这天象。
血月临空。
连天道,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宋颜温声道:“不管如何,你还是要谨慎行事,你的伤也没好,这魔头如今虚弱,自会有所防备,就算他不出手,这周围的魔修,也足以让我们难以脱身。”
“宋兄不必担心。”江文景拿出袖中的另一只法宝,光滑莹润的短刃,在月下流淌着凛冽寒光。
他眸光微闪,笑道:“还好我千年前为了除掉这魔头,便早就寻来了此物,只可惜,一直未曾等到真正压制混元玉的时机,连近他身都做不到,便差点因他魂飞魄散。”
“如今有了此物,你我胜算又会多几筹。”
江文景收回手中的短刃,抬手捏了个法诀,以魔修之血遮蔽身上的灵气,幻化为不起眼的魔修,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感觉云遮雾绕的。
江文景脚步一顿,感觉到了微弱的灵气——这里面是两个修为很低的普通女子,不是魔修。
其中一个气息纯净,又十分熟悉。
白秋?
江文景皱眉,脚步滞了一下,身后的宋颜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迅速将江文景推到一扇屏风后,头顶的红纱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有些遮住了视线。
宋颜压低嗓音,“江兄,你方才走神了。”
“……”江文景微微凝眉,心里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又捕捉不到。
他冷声道:“里面是两个姑娘,那魔头不在里面。”
宋颜疑惑地偏头看过来,又听江文景压低声音道:“你先去另一处找那魔头的踪迹,以玉简联系,莫要打草惊蛇。”
宋颜:“好。”
宋颜慢慢抬手,捏了个隐身法诀,弯下腰,借着月光寻找路线,一边又觉得有什么怪怪的地方,但说不上来。
宋颜大概猜到白秋师妹可能在这里,江文景此刻的态度含糊不明,按理说,唐棠被折磨成这副惨状,他一定是会杀了师妹为唐棠报仇,但此刻又偏偏收敛了凌厉的杀气。
不知会不会对师妹出手。
宋颜欲言又止,念及自身立场,还是迅速离去了。
等他离开,江文景又重新凝神,感受着四周的变化。
就在此时,女子轻快的脚步骤然逼近,一股清幽又突兀的香气倏然蹿入鼻尖。
香气淡,像是梳头水的气味,又带着刻意装点的心机,引诱人的注意力,还显得无辜。
像林间清晨湿润的花苞儿,含苞待放。
“咦,一个人好无聊啊。”
白秋轻快的嗓音响了起来,带着雀跃婉转。
江文景背脊一僵。
他方才停滞了一下,原以为宋颜及时把他推到了一边去,却被她看到了?
隔着一扇屏风,白秋穿着那身颇为复杂的红纱衣,从颈子到耳根,俱成了绯色。
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害羞的。
方才白禾坦白,着实让她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这还真是青烨干得出来的事。
亏她心虚好久,原来书是他偷的,还着重看了看春.宫图,白秋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连她都不好意思看的东西,居然被他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遍。
天哪。
白秋想想就觉得可怕。
……平时怎么不见您这么闷骚呢?还欺负到她姐妹头上来了,可怜小姐妹这么委屈,有苦说不出,还得解决她的婚后事,白秋又尴尬又无奈。
但她又知道,青烨对她的那点儿奇怪的兴趣,他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小孩子,变态得如一个痴汉,哪有勾引还要主动要的?
既然他不计较鹅子的事。
既然他这么兴冲冲地想要她勾引。
白秋自然是答应了,为了安抚小姐妹,还认真地许诺了一遍:“我一定不告诉青烨,我就说是我主动勾引他的,我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他找你茬。”
白禾点头如捣蒜,眼中盈满了感动的泪水,“对对对!就是这样!”
看把孩子吓的。
青烨第一次搭理除了她之外的人,就提这种要求,白禾本来就胆子小,平时看见青烨就腿软,还被他命令了好几天,真是委屈她了。
白秋哭笑不得,又认真地说:“这种事情,你我还是要统一战线,他这人就是偶尔抽疯,心血来潮爱乱来。不管他怎么威胁你,你都如实和我说,剩下的交给我便是,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白禾:“嗯嗯!白秋你真好!”
白秋安慰好了白禾,便问她接下来是什么。
白禾便拿出了那些准备好的衣物。
白秋:“…………”
白秋:“你确定这些可以穿吗?”
肚兜是镂空的,纱裙是破洞的,若隐若现,虽然露的不是重点部位,但是惹人遐思,这么大尺度的衣服,白秋总觉得有点眼熟……
她是在青楼里待过的,那年她的身体才五六岁,可魂魄年龄早已不小,是清楚地记得——
青楼女子约莫就是这么穿的。
白秋:“???是勾引,不是卖身吧?你是不是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学坏了?”
白禾羞愧地低下了头。
算了,果然感动只有三秒,姐妹的本质还是背后插刀的,白秋感觉自己中了无形一刀,想了想,她让女魔修送了几件她平日穿的保守纱裙过来。
“刺啦”一声,纱裙的袖子登时短了一截。
白秋觉得保守和勾引是不冲突的,有时候刻意穿的少,反而显得浮夸庸俗,穿得严实却惹人遐想,才是最高段位。
她穿得正经保守,又撕开了衣袖和领口,撕的刻意,偏偏就是这人为的刻意,会让人更把持不住。
白禾目瞪口呆,眼睛都看直了。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懂!”白禾啧啧惊叹:“难怪你之前不稀罕那本书,原来是手段太简单,远不如你啊!”
白秋:“……”
倒也不是。
白秋只是太懂青烨的兴奋点了,他就喜欢这样,从前她修炼之时,他酷爱捣乱,把她用被子层层裹住,又无聊地扒开,又裹住,乐此不疲,一个人也能玩起来。
就像她小奶猫玩逗猫棒一样。
她那时便觉得,这位大佬活了这么久,看似历尽沧桑,十分老练,可这种事情都能让他兴奋起来,活像是这辈子就没经历过比这还新鲜的事一样。
那他从前过得得有多无聊啊。
难怪他厌世。
白秋特意摘掉了头上的钗子,只留下一只精致的雀尾银钗,斜斜地挽着松散的青丝,散在肩背之上,坐在池边晃着光滑的双腿,水声哗啦啦的,漾起的水纹打破了娇媚的容颜。
白雾袅袅,染得眸子氤氲,睫毛上都是水珠。
白秋便这样静静等着,白禾陪在她身边,陪着她偶尔说几句,缓解尴尬的气氛。
不知等了多久,她才终于看到一道黑影走了过来,是魔的气息,不过还没看清脸,那人又迅速绕到了屏风后。
白秋盯着那方向目不转睛,白禾悄悄凑到她耳边,兴奋道:“来了。”
姐妹上啊!
白秋迟疑了一下,便站了起来,水珠顺着大腿滴滴答答滚落,赤脚踩着冰凉的玉质地砖,脚心凉得她蜷起脚趾。
她往那边走去,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 “咦,一个人好无聊啊。”
所以小哥哥快来呀。
她靠近那屏风,背脊贴着冰冷的鸳鸯戏水图,手悄悄探到屏风的边沿之上,抠着镂空的木质纹理。
她又说:“如果小哥哥在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不在呀……”
“等他待会儿在了,我就不陪他玩儿了。”
“……”
江文景听到她这一声又一声,声音一次比一次放肆轻快,是刻意撩拨,还带着故意的坏。
小哥哥?
这称呼……
江文景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大眼睛。
记忆中棠儿也曾这样叫过他。
那时他觉得荒诞,还曾啼笑皆非道:“这是何称谓?哥哥便是哥哥,加个小字是何意?更何况,你我并非兄妹,岂有胡乱认哥哥的道理?”
小姑娘笑嘻嘻道:“小哥哥,就是哥哥一样的年纪,年轻又帅气的郎君,比如你啊。”
他微微一僵,盯着她,无言以对,她又连忙说:“不过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叫着好玩,也不是真要认你做哥哥,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
他无奈道:“不过叫声哥哥罢了,你若愿意,认你为义妹也无妨。”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真的吗?”
“可我是魔修啊,和魔修拜把子,小心你被我拉下水。”
“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小姐姐,然后我们扯平了怎么样?”
“……”
从前的唐棠爱闹爱笑,只是她对谁都是如此爽朗,时常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用手握不住。
她说她是魔修,但性格却明媚得不像杀人如麻的魔修。
小哥哥的称谓实在新鲜,她无意间的三个字,让他到了千年之后,还能念念不忘那日的光景。
现在白秋居然也说了这三个字。
太巧了。
分明就是个替身,一个勾引那魔头,借着魔头的势背叛师门,取代唐棠之人,一个被他丢进广虚境,差点就死了的女人。
那日没杀她,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才让她有命在这里享乐,和那魔头做这种荒.淫无聊之事。
江文景垂眸,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感觉手一紧。
她抓了他的小手指一下。
他浑身一震,身体蓦地一僵,还未做出反应,那只柔软的小手迅速缩了回去,轻快的脚步声渐远,她像是故意在躲他一样。
她跑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屏风边的红纱悠悠地罩了下来,落在江文景的头上。
江文景抬手一抓,无意间闻了一下。
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