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紫泓老道,是在五雷仙宗位于山巅的掌教洞府之中。
静室里。
只有柳元正和紫泓老道两人对坐。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魂独处静室中。
再见时,紫泓老道的神魂已经不再是最初所见的莲花外相。
无人知晓安文子掌教用了甚么秘法将紫泓老道的神魂重新唤醒,但是很显然,紫泓老道间合虚实的魂魄外相下,时而流转浮现的鎏金色佛霞,仍旧证明着紫泓老道并未摆脱佛陀与须弥山之力的影响。
那些曾经泯灭紫泓老道神智的东西,仍旧如蛆附骨一般,仍绕在老道的魂魄本源之中。
哪怕紫泓老道的身上,已经明显地有了修行神道雷法的痕迹。
瞧见柳元正脸上毫不掩饰露出的担忧神色,反而是紫泓老道颇为淡然的一笑。
开口时,苍老的魂音显得有些空灵缥缈。
“元易,无须为老夫忧虑些甚么,到了老夫这般年岁,已经没有甚么事情是放不下的了,便是舍去一命也无足惜,历世良久,许多事情在老夫眼中已经看得极为寡淡。
更何况,老夫还捡回了半条命回来,更有了转修神道,从头再来的机会,你该为老夫高兴才是,至于这盘桓在魂魄本源之中的佛门之力,也不一定会是件坏事——
需知,万劫阴灵难入圣,又有古语云,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以残魂修神道,实在是一条偏的不能再偏的道路,可正因有这道佛元在,来日若能扫去劫灰,或许真能有以残魂得窥长生的可能!”
知晓紫泓老道是在宽慰自己,柳元正的心中的忧虑仍旧缓缓的消逝。
最后,他仍旧是颇为自责的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弟子短虑了,若是当时能够多加思量,多以筹谋,未必没有将长老神魂完好救回的可能,可惜,如今纵然能够说得千万言,都为时已晚。”
闻言,老道爽朗一笑。
“你来两界山之后做的事情,老夫已经尽知,能够在那老猿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诸般,以你能为,已经很是可贵,掰掰手指算起来,昔年老夫教你的时日也没有很久,你肯为老夫做得这些,已经足慰我心!至于结果,时也命也,向来不由人定。”
至此,少年脸上的沉郁神情方才一扫而空,他遂也浅淡一笑。
“弟子谨受教了。”
瞧见柳元正的神情变化,紫泓老道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话音一转,开口问道。
“老夫本以为我醒来的时候,你便早该回返宗门了才是,未料想你竟今日来看我,这是打算着继续在两界山盘桓一段时间?”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
“掌教吩咐的,当然,弟子心中本也是这般想的,如今第二场劫运已经过去,太华宗一行黯然归去,更有建华禅宗的变故,如今彼宗两分,早先坐镇两界山的一脉随着古佛归了灵山佛教,另一脉以逢原长老为首,当日便回了山门。
如今的中土,当真是波诡云谲,有人哭天,有人抢地,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暗中串联,在开启第三场劫运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一番怎样的定局,此刻当真不是回返中土的好时候,更何况弟子两度历劫,难免躲不过被人找上门去。
当然,躲清静是一回事儿,弟子本意也有在两界山好生修行的想法,吾门得以立宗,本就有坐镇两界山斩妖的功德在,如今弟子更是做了元字辈的道子首席,自然也该依循旧例,一来以为表率,二来也是全了自己的心意,好生打磨自身的法门。”
听得柳元正此言,紫泓老道反而颇为诧异的凝视着少年,片刻之后,神情大为欣慰。
“善!甚善!元易,今日看你谈吐,方见少年气!你因幼年事,少年城府是不可避免的,昔年老夫教你拳法,便有壮你心神的意思,但即便老夫也以为,许多事情已经根深蒂固,难教你再更易,万万没想到,如今再相逢,你的心性已有脱胎换骨之变化!”
老道哪里能够想到,柳元正能够挣脱道心藩篱,不过只是片刻之前的事情。
紫泓老道好是一番感慨,便连柳元正也很是唏嘘。
“若无长老昔年教导,也未必会有弟子今日的脱胎换骨。”
听得柳元正有些俏皮的奉承话,老道更是连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紫泓老道忽地又是神色一变,很是严肃的看着柳元正。
“元易,老夫所言,只是你心性上的变化而已,你若当真记得老夫的教诲,怎能在自己道功上留下好大疏漏!”
闻言,少年先是一惊,紧接着却有些不明所以。
但柳元正仍旧拱手问道。
“弟子不明其意,还请长老释惑。”
“元易,你是自创法脉的贤人,道功经文之类的,老夫说不上甚么话来,这是看天份的事情,可到底,当年老夫也是拆经玩疯了的人,有些事情,便是掌教都不定有老夫看得通透。元易,老夫且来问你,可还记得玉都院中所学拳法?”
听得此问,少年隐约之间已经有些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弟子自然记得,八十七部拳法至今仍旧熟稔。”
“那你也该记得老夫第一次教你的时候,在拳殿中说了甚么罢?”
“言犹在耳!”
“元易,拳法不是拳脚功夫,是法门!是玄宗动静二功之一!是长生玄机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若以俗世拳理而论,那八十七部拳中,不少拳法显得笨拙,甚至不是那么的高明。
可这些拳法,不止是为了与人争狠斗勇的,更是为了练给自己看的,故而玉都院八十七部道功有拳法,金章院一十二部经有拳法,师门六部仙经亦有拳法!元易,你的拳法焉在?
那日考教的时候,你以一部道功扬名玉都峰,老夫就在殿中,亲眼得见,掌握阴阳,统御五行,这是你法脉经文的道纲,那么一部拳法,便该是你动功的总纲!蕴含的是你经文的言外之意!”
紫泓老道缥缈空灵的声音,此刻却恍若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柳元正的耳边与心头。
瞧见少年的神情,紫泓老道遂又是一番感叹。
“孩子,你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忘了回头看一眼,你是从哪里出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