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午休过后,得了空的客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悠闲的喝着茶聊天,还有手头闲不住的找伙计要来了麻牌美滋滋的打发着时间,虽然气候闷热,但秦楼毕竟是帝都城最豪华的酒楼,窗子上依稀浮现着法术的轮廓,热风吹进来反倒凉飕飕的分外凉快,这样特殊的环境自然是吸引了不少有钱人过来避暑乘凉,不过一会大堂里就热闹起来。
舒少白也在秦楼,他一人在安静的角落里看着正在逗花灵的姐妹俩,原来当年那个被夜王囚禁在牢笼里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双生的妹妹,双子火种是同时形成的,但出生的时间却差了六千多年,然而时光并未在两人的身上留下隔阂,一颦一笑间真的有神奇的相似。
靠着烈王之力才有了人类女孩模样的花灵其实心智并未成熟,以至于说话、动作都不及普通的孩子流利,即便那个孩子看起来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的眼眸依然是温柔如水,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羡慕,一直情不自禁的朝三人望过去。
孩子……那是他从来不敢奢侈幻想的礼物,他曾经亲手杀死了未曾出世的孩子,只为了保住心爱的女人,至今他都能清晰的记起来若寒那一刻的哀痛,比他受困于阵眼,和她彻底分别的那天更让人绝望。
人类的孩子依赖吃食物吸收营养而成长,有血有肉感情更加丰富,但寿命不过匆匆百年,而花灵汲取灵力之后,可以幻化成型,寿命更是以千百为计,既然不是同族,比较根本毫无意义,但这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误会,这只花灵竟然被误认为是萧千夜的孩子,这下特殊的身份吸引了有心之人趋之若鹜的黏了过来,陪着一个三岁模样的女孩玩着黑市喜欢的摇铃局。
他在一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看了几天热闹,也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这种看似殷勤的背后,某些根深蒂固的歧视,他并不奇怪,百灵和谐日子已经过去了六千年,而六千年的相互敌视,不可能靠短短几年来改观。
就如现在他身边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男人,带着玩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另一边的姐妹俩,看华丽的服饰,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爷闲着无聊在这种地方荒度时光,一人端着凉茶,嘴里嚼着冰镇的葡萄,耸耸肩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努努嘴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低低说道:“看那边,军阁主的夫人,那个痴儿,听说就是他们的孩子呢。”
他的同伴眯起眼睛往前凑了一步,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摇头叹气:“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生了个白痴,亏得是萧阁主的孩子,养在家里一辈子也没人敢欺负她吧。”
“女人?”男人不屑一顾的冷哼,抬起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扇动着手臂,像一只僵硬的公鸡,还装模作样的发出“咯咯”的声响,偷笑,“什么女人呀,全飞垣都知道萧阁主的老婆不是人,是一只小鸟。”
这个滑稽的动作让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顿时来了兴趣接话调侃:“难怪生了个白痴,原来母亲就不是人,我跟你说呦,前几年禁令还没更改的时候,我们家就养了一只金雀族的女人,那脸蛋标志的都能捏出水来,要是放到秦楼,那也是不输花魁的存在呀,可惜那么漂亮的脸庞下长了一身的羽毛,怪扎手的。”
说罢两人一起望向云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展露在眼底,幽幽叹气:“不知道她抱在怀里会不会扎手,是不是只要吃点谷物就能养活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道劲风扫过,瞬间秦楼的墙壁被砸穿了一个大洞,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被扔出百米远重重的摔在地面上,不等惊魂未定的两人反应过来,一贯禁止飞禽入城的帝都上空赫然冒出来一整排张牙舞爪的鸟魔,那是原来荒地里啃食尸体的魔物,不知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一瞬间就呼啸到了附近,数百只龇牙咧嘴的鸟魔蠢蠢欲动的盯着地面上的两人,又极为忌惮的往同一个方向恭敬的望过来。
舒少白从打破的墙壁里慢步走出,虽然看着只是挪动了一步,其实下一个眨眼的刹那就已经位移到了两人身边,他微微笑着,俯身一手按住一个,浩瀚的神力搅动着血脉逆转,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全身的骨头咔嚓作响宛如烂泥般再也动弹不得,血沫从嘴角噗噗外冒,想说话,又被肺腑间倒逆的鲜血堵了回去。
他微微的笑着,那神情宛如夜王重临,让鸟魔为之发出惊恐的悲鸣,这样悲凉凄厉的声响下,他的声音又淡如清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畔:“我听说这座天域城,是碎裂之灾唯一幸免于难的城市,果然是没有经历过绝望就不懂得珍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背地里嚼舌根,没人管教你们,那就让我来。”
鲜血能刺激魔物的情绪,鸟魔兴奋的扑过来,遮天蔽日的羽翼扇动着,无数黑色的羽毛幽幽的旋转飘落,宛如末日之景让周围的人群惊恐的躲入房中,舒少白的眼里有讥讽,更多的是一种心酸:“真是可笑,没有他们,你们现在就是海下的一具白骨,为何还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去羞辱救命恩人呢?他们明明可以一走了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偏偏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千年前我就不明白,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都说夜王无情,你们又何尝有情有义过?”
他的手指搅动着血肉,也在搅动过往难以释怀的回忆——六千四百年前,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取而代之,在之后的五千年漫长时光里,他和她一起并肩携手,守护着这座光怪陆离的美丽流岛,他是亲眼看着百灵从最初的和睦相处一点点无法控制的走向恶交,他获得了夜王统领万兽的强大能力,却依然对渺小的人类束手无策,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小小的身体里,究竟交织着怎样复杂多变的感情。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她想守护的是出生成长的故乡,而他想守护的,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当时间辗转来到一千年前,被预言之神救走的夜王终于清醒过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的报复了这座流岛,让碎裂坠天的灾难提前到来,那时候的他完全有能力带着心爱的女子一走了之,偏偏他们却发生了相识以来最大的一次分歧,她坚持要留下来和故乡共存亡,而他也在艰难的抉择后,毅然投身跃入了阵眼,成为拉扯流岛的核心,被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但他知道这是无数人的牺牲才终于迎来的新生。
既然不珍惜,那就去死吧。
瘫软在地的人惊恐的看着这个白发蓝瞳的陌生男人,鸟魔停在他的肩头,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扣穿脑颅之际,一个冷定的声音忽然传来:“教主。”
这个称呼让舒少白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军装青年礼貌的拱手作揖,态度和蔼且圆滑:“教主,这两人是楼主的客人,刚弄坏了墙壁一会还得找他们赔钱修复呢,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鸟魔若是在帝都城内杀人,我们还得安排人提水过来打扫地面清理血迹,这么热的天,我也不想加班呢。”
他认出了这身银黑色的军阁制服,挥手支退了鸟魔,对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冷漠的扫了一眼倒地呻吟的两人,对着一起过来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嫌恶的低语:“带走。”
舒少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军阁的战士像拎着小鸡一样拎起来两个大男人,那动作粗鲁生硬,带着显而易见的公报私仇,他默默笑了笑没有阻止,再回头瞥见已经走出秦楼的姐妹俩,凤姬微微歪头,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冲他腼腆的笑了一下,而云潇抱着花灵女孩,开心的对他挥着手。
现在的凤姬相较于一千年前沉稳了许多,少了力克海魔仓鲛的霸道,少了力挽狂澜的魄力,即使面对无端的侮辱也不会气愤的提剑攻击,但成长的代价显然是沉重的,他能从她的每一个神态里精准的捕捉到虚弱,仿佛随时倒下去就再也不会苏醒,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他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这段日子他从帝仲口中听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震惊过往,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让他无法平静,天火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分裂成双子?如果云潇才是天火真正的传承者,那么更早诞生的若寒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缘由,只是根本不愿意相信会是如此可笑的结局——云潇是为了救九千年前意外丧生的帝仲才出现的,而若寒就是为了将星辰轨迹里的所有人,全部拉到这座命运的流岛上。
她是一切的初始,云潇是一切的终结。
天命已经被悄然逆转,为何她还是衰竭的如即将枯萎的花朵,让他心疼,又让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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