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只是用剑穗上残留的日冕之力遮掩着自己的气息,很久后才深吸一口气用最平淡的语气,刻意改变了声音隐瞒身份:“我是风魔的部下,原本跟着晏公子过来千机宫和陛下汇报情况,但来到附近才发现白教总坛被不明的法术包围,公子担心内部情况独自前往北角封印寻找萧奕白,留我在此待命……我看见姑娘是从水里出来的,应该是自己人吧?”
云潇将信将疑的抬着头,即使眼睛看不见,她还是非常警觉的握着剑灵不让对方过于靠近自己,之前明溪在利用分魂大法联系萧奕白的时候公孙晏的确是在身边,能如此清楚公孙晏的行踪,应该是风魔的部下没错,但她在这个人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命力,就连刚才搀扶自己的那一下也仿佛是个冥灵的状态,虽然没有杀气和恶意,却始终让她感到背后一阵阵发寒,有莫名的恐惧。
“我……我不是人。”朱厌其实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但也给了他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辩解道,“我本来就是晏公子手下的冥魂,东冥的魂术……其实并不算罕见。”
云潇抿着唇,似在分析这些话几番真假,公孙晏确实是出身东冥,并且会一些独特的魂术。
朱厌淡淡笑了,他和云潇之间虽然关系复杂,实际并没有太多的相处过,但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姑娘最大的缺点就是好骗,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索性将最近一些只有少部分人才可能知道秘密的情报简单的说给她听,见她脸上的警觉慢慢淡去,然后才趁热打铁的换了方法:“公子迟迟未归,也没有给我新的命令,我实在很担心,所以现在我也正准备过去那里找他,谁料正巧撞见你……”
这句话果不其然的挑中云潇眼下最为担心的事情,一想起萧奕白的安危,她顾不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何身份,凭着感觉向他伸出手:“快带我过去!”
“好。”他接过那只手,内心宛如潮涌,即使只是欺骗,他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雪盲症是伽罗最常见的突发疾病,你不要着急,很快就会自愈的。”
说完,他下意识的想撕一些衣服的碎片先帮她遮住眼睛,然而他毕竟只是个魂魄,只能将的目光微微一缩低头望着云潇的裙摆,他俯下身用手指捏着衣服,竟然感觉心中有莫名的颤抖,要极力克制着情绪才能保持冷定的低道:“一会就要天亮了,你的眼睛经不起光照,我只能先扯一些衣摆帮你遮住,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哦……没事。”云潇随口回话,滋啦一声轻响之后,她的眼睛就被一块长布轻轻的包住。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朱厌退开一步,是用灵力化成线绑在她的手臂上带着她往前走——曾经那么疯狂不顾一切的撕开她的衣服,甚至撕开她的身体和胸膛,而如今,连撕一片裙摆都让他惭愧到不敢直视。
只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
高原的暴雪在天明之后更加肆虐的呼啸起来,即使他一次又一次试图放慢脚步让她稍微歇一歇,但云潇却固执的一秒也不愿意耽搁反复催促,或许是对他仍有顾虑,两人几乎一路无言只是迎着风雪艰难的往北方赶赴。
与此同时,云层里一双黯色的眼睛紧随着两人的身影,破军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虚无的魂体,也在好奇的猜测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夜王的命令是让他和黑龙分别牵制住萧奕白和云潇,而那只另有所图的黑龙在以药龙之血围困千机宫后就立马撤退,他原本还想看一看传说中那颗白星究竟是何来头,结果被那家伙以冥王之命抢了先,眼下也只能百无聊赖的守在白教附近紧盯着内部的变化,谁能想到水球的屏障竟然能从内部被打穿,这个人分明是和她一起从里面跃出,却说谎是在外面偶遇,如此刻意的隐瞒,反而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明明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帮她将眼前崎岖的雪路铲平,他用灵力之线缠在她的手臂上,自己却始终非常生疏的保持着几步距离。
“该不会是……”忽然想起幼子身上某些让人津津乐道的隐事,破军眉峰一蹙,似乎是因这么违和的举动产生了什么奇怪的猜测,突如其来的兴趣让他兴奋的跳起来,一束凶悍的神力在指尖凝聚成利箭的形态。
朱厌警觉的抬头,视线的尽头处有一个刺目的光点,不等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光如白虹贯日直接砸在前方十米的雪原上,紧接着是土地被重创之后地震一般的剧烈晃动,一条巨大的鸿沟将沿着东西走向天堑般裂开,风雪被吸入其中,搅动着周围的气流,好似一张可怖的巨兽之口要疯狂的将一切吞噬殆尽!
“云潇!”他本能的回头想拉住站立不稳的女子,就在同时,凛冽的风中竟然出现了“咔嚓咔嚓”僵硬又诡异的声响,数秒之后,深埋雪中不知多少年岁的冰尸被震动惊醒,他第一时间催动血咒试图控制住爆发的冰尸,然而高空的光箭如影随形,穿过他虚无的身体直接击向云潇,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几乎是将自身的力量催至极限才勉强拉住了她的手,连续跳跃了几次躲避扑上来的冰尸,再定睛,他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裂缝的边缘,而两侧的间隙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转眼之间他的视线就被暴风雪模糊,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到底有多远!
朱厌严厉的望向云层,雪原的气候虽然反复,但是刚才那束光来的蹊跷,很明显是有人在高空偷袭!
分心之际,反而是云潇反手扣住了他,剑灵挑起凛冽的剑气凭着直觉击退周围冰尸,她皱着眉头思索,似乎从风中隐约意识到一些熟悉的气息,虽然眼睛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抬头,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镇定,手腕连续转动结起昆仑的诛邪剑阵,金色梵文凝结而起的瞬间,周围的狂风也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抚平变得缓和了不少,她低声提醒:“小心,破军在附近。”
“破军……”朱厌叨念着这两个字,如惊雷炸裂,然而云潇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更是让他心中陡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她,听她认真的说道,“破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魔神了,他的核心头骨在东济岛被千夜破坏,就算借着夜王之力暂且恢复了部分力量,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冒险,放心吧,他应该只是想拖住我,谢谢你一路带着我往前走,但是现在,暂时让我保护你吧。”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神思游离迷,一言不发,又或许是无言以对,他一生没有被任何人保护过,而现在,一个双目失明满身血污的女人,竟然在面临强敌之时如此平和的说要保护他?
“来了!”云潇低声厉斥,火焰已经附着在剑灵之上,破军的光箭击入冰尸的躯体之后,那些坚硬如铁的尸体也变得更加狰狞恐怖,云潇一边暗自提力继续以诛邪剑阵牵制,一边手腕不停转动击出七转剑式,但她毕竟眼睛看不见,几番苦战之下额头很快布满大粒的汗珠,高空中的魔影笑呵呵的望着这一幕,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再抬手,魔刃重新在掌下汇聚!
朱厌本是沉默的站着,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仿佛是在享受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但高空魔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席卷而来,那一刀是直接灌入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随即让整个雪原发出低沉的哀鸣,顿时他站立的地方也开始如镜面破碎一般坍塌,朱厌才似完全清醒,觉得全身寒意嗖嗖,随手挑起散落在地的一根白骨如剑般刺出。
下一秒,他拼尽全力的冲到云潇身边,在抓住她的一刹那,脚下的土地被直接吞噬,他在空中勉力稳住平衡想重新找个安全的落脚点,谁料高空的魔刃又是一刀砍来,这样远超凡人的恐怖力道让手里的白骨瞬间断裂,还是云潇抓住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以剑灵二度还击才搅碎刀气,破军的声音终于在耳畔意味深长的荡起,一支虚无的手穿越厚重的云层轻轻点在她的眼睛上,呵呵笑道:“我三次遇见你,三次你都在为别人拼命,呵呵,明明自己都瞎了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但是……滥好人之前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身边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保护。”
他挑开云潇眼上缠着的布,魔神之力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轻抚而过。
重获光明的瞬间,她疑惑的看着魔神残影不怀好意的消失在云层里,然后一张让她陡然怔住的面庞清晰的出现在眼底!
“云……”朱厌大吃一惊,只见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恐怖的黑焰,剑灵毫不犹豫的调转了方向刺向自己,他被迫松开她,眼见着她失去平衡往深渊坠去之时又情不自禁的一把拉住云潇的胳膊,下一瞬,剑气从他的魂体里横切而过,这一击的灵力直接砍断虚无的手臂,而她只是木讷的瞪大眼睛,思维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云潇!”他不顾一切的跟着跳进去,火焰沿着受损的魂体开始灼烧,烧的他神志恍然,只能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拼命的想把她拉回地面,然而云潇的目光依然冰凉,数不尽的黑焰从苍白的皮肤下翻涌而出,她触电一般甩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高空爆发出破军放纵的大笑,魔刃搅起暴雪对着坠落的两人再次重击,而她的眼睛、她的剑都不曾变换角度,只是对着那个奋力想拉住自己的魂体持续攻击,恨不得将其彻底消灭。
“啧……”朱厌烦躁的咋舌,这条裂缝不知到底有多深,若是继续坠落恐怕再难回到地面!想到这里,他只能孤注一掷如鬼魅般蹿到云潇身边,飞速搭在她受伤的肩膀上,魂魄的手直接钻入了血肉,一把捏住肩骨,血咒、骨咒的力量瞬间开始同时运转,驱动着她体内尚未散去的药龙之血,终于让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云潇!”他这才有机会抓住坠落的女子,但也已经失去逃生的最佳时机,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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