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拜师礼结束的第二天,李世民在两仪殿御书房召开了一次小型的研讨会。
与会人员有:赵国公长孙无忌、梁国公房玄龄、郑国公魏征、卫国公李靖、英国公李勣。
会议的主要议题为:贞观四年的第一场雪。
正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已经是九月中旬,漠北草原早在旬日之前便已经将下一场大雪,积雪深度半尺有余。
若是往年这种事情自然是大家喜闻乐见,可如今突厥战败,原本处于河套地区的大唐边境向北移动了数百里,如此一来,遭殃的便成了御守国门的大唐边军。
因为不适应如此恶劣的环境,再加上缺乏御寒的手段,边军将士冻死冻伤者无数,守将无法,只能派出信使回长安求援。
前方的战报在众人手中来回传递,每一个人看完之后都是心情沉重。
唐军与突厥人不一样,突厥遇到这样的天气虽然也会死人,但是他们因为不必巡逻,故而可以躲回帐篷里面,所以死伤者并不多。
但唐军却需要时不时的派人出去沿边境巡逻,哪怕天气再恶劣,也不是逃避的理由。
如此一来,每次出去巡逻就难免会冻伤几个,伤的多了难免就会出现死亡。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李世民首先开口,面沉似水。
说什么?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这其实就是个无解的死结。
房玄龄见所有人都不开口,主动说道:“陛下,漠北苦寒,将士御守边境出现伤亡在所难免。”
伤亡在所难免,听上去冷血,可这却是事实。
想不让边境的守军受冻,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撤回来,回到原来的驻地,自然就能避免非战斗减员。
可在场这么多人谁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那可是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疆土,撤军容易,但再想收回来,只怕就难了。
李世民何尝不知房玄龄的意思,怒而拍桌:“那就是没办法了是吧?无数将士费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疆土,难道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取走?”
“要不再派人往漠北送些御寒的衣物?否则,这个冬天,军卒们很难熬过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靖、李勣也没必要再装傻,直接点明了主题,要么撤兵回来,要么加衣物,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户部尚书长孙无忌的身上。
户部掌财权,增加冬衣也是要钱的,户部如果不给力,那就只余一条路可选撤兵。
至于坚守,就连李二都没有这样的打算,因为那就是在拿人命在开玩笑。
沉默中,长孙无忌倒是很想坚挺一回,但户部实力不允许啊。
众目睽睽之下,幽幽叹了口气:“五万贯,户部最多能够拿出五万贯,再多只怕连朝庭的正常运转都维持不下去了。”
李靖、李勣大惊失色,同时看向李世民。
朝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国库里面只有区区五万贯?
李世民刀削斧凿般的冷峻面孔微微抽搐,瞬间下定决心:“给,无论如何,必须保证漠北边军的物资供应,其它的朕来想办法。”
“诺!陛下圣明。”李靖、李勣齐声赞颂。
五万贯钱,大概制办出两万件冬衣,虽然依旧无法满足漠北近十万边军的需要,但保证巡逻队使用却足够了。
至于其它没有冬衣的人,大不了守在驻地不出去好了。
……
时隔两日,弘文馆又开学了,再次见面望着一瘸一拐的程处默,杜荷不胜唏嘘。
这小子竟然没被暴怒的老程打死,看来应该是亲儿子没错。
程处默倒是没觉着怎么着,依旧笑的没心没肺,在弘文馆门前把两把大‘德’往禁军那里一存,屁颠屁颠就往杜荷身边凑
见杜荷正抱着一本书在看,纳闷问道:“二郎,这一大早的,看啥书呢?”
“《武德律》。”杜荷将书举起来,在程处默面前晃了晃。
“看这东西干啥,老没意思的。”程处默撇撇嘴,Duang的一屁股坐到杜荷身边,然后又‘嗷’的一声跳起来。
没办法,屁股昨天被他老子打肿了,一坐就疼。
杜荷翻了个白眼,活该,老子剽窃来的东西你都敢剽窃,没被打死就知足吧。
等到程处默跳够了,杜荷笑着说道:“这本书其实所有人都应该好好看看,毕竟知法才能犯法,如果你连最基本的唐律都不知道,犯了错又如何让自己脱罪。”
程处默:……
众人:……
是这样的嘛?
知法犯法还可以这样理解?
艹,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
另外,你小子看《武德律》就是为了知法犯法?这是又打算对谁下手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
程处默晃了晃脑袋,哼哼唧唧说道:“那……那这个我也不看,反正只要我只要不造反,就算有再大的错,最多也就是打一顿板子。”
好吧,一看就是个不争气的。
杜荷懒得跟这个憨憨多说,继续低头看书。
昨天他在城中看好了一块地皮,打算出手买下来,苦于不知买房的规矩,又不想问人,只好跑来翻《武德律》。
书翻了一页,发现程处默的大头依旧在自己边上,杜荷郁闷的把书合上:“有事?”
“没啥大事,就是想问问咱们那个糖霜啥时候上市,我爹后天就要去漠北,他走了我就自由了,咱们把糖霜快点上市,等卖了钱好去喝花酒。”
杜荷一愣:“这个时候去漠北……你爹疯啦?”
以他对历史的了解,贞观元年到贞观五年这段时间正是有唐以来最冷的几年,漠北草原每到冬季都会有大批牲畜被冻死。
甚至颉利之所以会被李世民所灭,主要原因也是草原气候突然变的寒冷,但阿史那部却依旧保持着对其它各部的高压统治,最后导致各部纷纷叛乱,阿史那部落独木难支,最终败于李靖之手。
而如今,程咬金却要在马上入冬的时候去漠北,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程处默知道杜荷是好意,没有计较他言语上的失当,闷声说道:“这是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漠北今年又早早下了大雪,边军冻死冻伤无数,为了防止哗变,我爹必须去坐镇一段时间。”
边军冻死人了?
杜荷的第一反应就是户部是干什么吃的,扭头看向长孙冲。
长孙冲正巧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别看我,我爹又没贪户部的银子。”
程处默也在一边说道:“的确不怪长孙冲他家老头子,谁让咱们的边境往北移了呢,没有过冬的衣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况且,这次他家老头子也是尽力了,硬是从国库里挤出五万贯来买冬衣,只是……不知道时间能不能来得及。”
杜荷越听越糊涂,看了两人一眼:“不是有棉衣棉裤么,为什么之前不一人发一套?”
长孙冲起身起了过来,坐到杜荷身边没好气的说道:“绵衣绵裤很贵的好不好,一套下来两贯多接近三贯,漠北有十万边军,每人一套那就是二十多接近三十万贯,更何况就算有钱,又哪里去弄那么多的丝绵。”
“丝绵,你是说……,等等,长孙冲,你说的绵衣绵裤是不是指用蚕丝填充的那种?”
“要不然呢?用麻线?”长孙冲拍着杜荷的肩膀说道:“我说杜二郎你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啊,连绵衣里面填充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杜荷对长孙冲的讽刺充耳不闻,懒得跟这种纨绔子弟废话,此时他已经想起来了,贞观年间是没有棉衣的,更没有棉裤,棉花对于这个时期的唐人来说还属于一种观赏性植物。
直到后来的天宝年间,棉花才一度流行起来,大唐才有了棉布。
如此,怪不得长孙冲说绵衣绵裤要两贯多一套,用蚕丝填充的绵衣裤能不贵么。
发现问题关键的杜荷懒得再多说,扯过长孙冲和程处默:“走,跟我去见陛下。”
“啥?见陛下干什么?”想到李世民,长孙冲腿有点哆嗦,别看这小子平时姑丈长姑丈短的,真让他去见李二,那也是怂的一逼。
程处默倒是没啥,皇帝嘛,又不是没见过,笑起来跟邻家大叔似的,多可亲啊,当然,促使他跟着杜荷走的原因是……可是理直气壮的逃课。
“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跟处默去了,回头有好处你可别说我不掂记着你。”杜荷一副爱去不去的表情盯着长孙冲。
长孙冲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怕见姑丈吧。
于是,三人也没请假,直接出了弘文馆,做贼似的绕过门下省,鬼鬼祟祟来到了两仪殿。
此是的李世民依旧在为漠北的事情发愁,长孙无忌的钱倒是给拨下去了,可是想要把钱变成冬衣总是需要时间的。
更何况今年缫丝的季节已经过去,民间也好,官方也罢,都没有多少存货了,到底能不能凑够两万套冬衣的原料都是个大问题。
正愁眉不展之时,有宫人来报,长孙冲、杜荷、程处默求见。
这三个小家伙来干什么?
李世民有些纳闷,若是惹祸了,他们应该求的是长孙皇后,毕竟皇后心软,若是有正事……,这三个家伙能有个屁的正事。
本想不见,但犹豫片刻李世民决定还是见见,好歹这中间还有个长孙冲不是,要是不见回头不好跟皇后解释。
进了御书房,三个家伙照规矩行了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长孙冲和程处默同时退了一步,把杜荷放到了前面。
该死的,兄弟果然就是用来出卖的。
杜荷狠狠翻了个白眼,耳边传来李二的声音:“你们三个不在弘文馆好好的进学,来朕这里何事?”
杜荷眨眨眼睛,指望另外两个家伙帮自己分担火力肯定是没希望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陛下,微臣等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宫里有棉花没有?”
李世民皱眉:“什么棉花?”
“呃……”杜荷一滞,很快想到大唐还有没有棉花这个词,于是解释道:“就是白叠子,或者緤花。”
緤花李世民倒是知道,开起来一团一团的甚至有趣,长孙皇后那边就种了不少,不过眼下这个季节已经全部开过了,那一团团的白团子已经被取下,不知装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是,杜荷这小子没事找緤花做什么?
李世民丝毫没有考虑过长孙冲和程处默,以他对这两个家伙的了解,估计连緤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緤花做什么?”
“哦,是这样,刚刚在弘文馆的时候,我等聊到了漠北大雪的事情,臣就在好奇为什么我们明明有更便宜,更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拿来给边军制成冬衣……。”
“你说什么?”李二一下子站了起来,将前天连夜赶制出来的椅子撞翻了都兀自不觉,死死盯着杜荷说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呃……,微臣的意思是,明明緤花拿来制成冬衣御寒的效果更好,为什么一定要用丝绵来制衣呢,这多浪费啊。”
緤花!
这种只可以用来观赏的花真的可以做成衣服?
你别说,经过杜荷这么一提醒,那白白的毛团子好像真的跟蚕茧差不多。
关键是,緤花这东西根本就不值几个钱,许多人种植这个就是图开花时候好看,等到花谢了,果子炸开露出白花花一团便会扯下来直接丢掉。
皱着眉头转了几圈,李世民停下脚步:“杜荷,你确定緤花可以制衣?”
“那肯定可以啊,微臣可以……用他们两个的人头担保。”杜荷指了指已经躲到远处的长孙冲和程处默。
这两个混蛋太不是人了,竟然把老子一个人丢在这里。
长孙冲二人目瞪口呆。
杜荷啊杜荷,你特么也是个人。
敢情拉我们两个过来就是用脑袋给你担保的呗。
吓死爹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弘文馆被先生折磨呢。
正为漠北大雪焦头烂额的李二没心思去管他们三个瞎胡闹,招手叫来老太监:“鸿祯,你去一趟皇后那里,看看那边还有没有没摘下来的緤花。”
“诺!”老太监应诺而去,才走出不远,身后传来杜荷的声音:“那啥……,摘下来的也行,反正只要是那些白白的团子就行,多弄些过来,越多越好。”
老太监头都没回,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杜荷的嘱咐。
御书房只留下李二和杜荷,长孙冲和程处默两个没义气的全都找借口闪人了,一个肚子痛,一个屁股疼。
安静的房间中李世民在杜荷面前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居高临下盯着他道:“杜荷,你能不能告诉朕,这段时间为何要如此一反常态的卖力表现自己,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穷呗!还能为什么。
杜荷眨巴着眼睛:“陛下,微是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
李世民脸一黑:“给朕说实话!”
“呃……”
说实话么?
太丢人了吧?
可不说不行啊,形势比人强,李二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岂能不怀疑?
没办法了,死就死吧。
杜荷把心一横,苦着脸说道:“陛下,臣也是没办法啊,这不是穷么。我哥跟我嫂子准备带着钱跑路了,家里还有百十张嘴等着吃饭,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要还,臣要是再不上进,我爹的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