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俄,赤塔。
赤俄工厂的女会计全身僵直,强撑着一点勇气,慢慢抬头看向马明远那张带着得逞笑容的表情。
对方说的是日语,自己回答的也是日语。
还有比这更直接的证据么?
马明远暗自摇头,日本特务的素质也不怎么样么,除了好勇斗狠,他们还会什么?这名隐藏极深的日本特务,竟然被自己略施小计就验出了成色。
慢慢走到里惠的面前,围着女人缓缓踱步,马明远慢悠悠道:
“你也是潜藏在赤俄远东地区,不知道是否听过一个人,日军大尉,中村震太郎……”
里惠强自镇定,高傲的抬起头,目光平时前方,但听到“中村震太郎”名字时,身体些微的颤抖,还是给了马明远答案。
马明远微微一笑,继续用日语道:
“里惠小姐,你知道么,中村死了!”
里惠的身体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做出任何下意识动作,防止给对方以更多的破绽,虽然,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定是,已经给对方很多可寻之机。
对于身体僵硬的里惠,马明远视若无睹,只是慢慢绕圈,缓缓得道:
“知道中村是怎么死的么?他被派到中国东北,哦,也就是你们日本人所说的满洲地区,执行勘察地形、绘制地图、重新确认当地驻军的任务。为了任务,他需要穿越深山老林,经过蒙人聚居区,还要在中**队的屯垦地区往来。
结果,不懂蒙语、中文的中村,被人抓住,就这么被识破了身份。于是……被枪毙了!”
听到这里,里惠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马明远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继续:
“其实,抛开彼此敌对的立场,我对中村大尉的死挺不值的。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在我看,中村大尉的死,其实是,嗯,用你们日本人的语境,应该被称作……犬死!”
所谓“犬死”,在日语中的解释是:
何の役にも立たない死に方をすること。
用中文来解释,就是:
死的没有价值;白白地死。
此时的马明远,正站在里惠身后,微微躬身,凑到里惠耳边,用仿佛引诱,又好像是循循开导的语气道:
“一个俄国通,精通俄文,长期在俄国远东地区潜伏的精英人才,被日本军部那帮家伙瞎指挥,竟被派遣到他完全陌生的环境执行任务。我想,中村大尉临死前,一定是非常得憋屈。”
里惠的身子开始距离颤抖,明知道对方在用攻心战术,但在她的心中,一方面想抗拒对方的战术,不断告诫自己,这些都是对方的欺骗,中村大尉的死一定是因为对帝国的忠诚!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声音告诉里惠:
万一这些都是真的呢?如果是这样,中村先生就太不值得了!
马明远露出得逞得笑意:
“贵方如此用人,万一哪一天,里惠小姐这么美丽的美人,也被如此浪置,岂不是暴殄天物?”
慢慢走到里惠面前,马明远重新低头,直视里惠双眼,慢悠悠道:
“里惠小姐,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和我合作,你不仅可以活下去,还能避免中村大尉的悲剧,反正天高皇帝远,你身在赤俄,难道贵国特务机关,还能把你怎么样?”
听到马明远的循循劝诱,里惠身子颤抖的更厉害,心中百念杂陈,尤其是她来到赤俄以后,看到的,接触的,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她思想中的交战更加剧烈。
里惠在赤俄体会最深的,就是这里对女人的尊重,这一点让她无比珍视!
在日本,女人就是附属物,是男人的附庸,是可以随时抛弃的物件。但是在赤俄,纵然深受红色思想的浸染,但欧美主流思想还是占据主导,纵然女性地位依然不高,也是家庭的附属,但那也远远好于日本!
在这里,里惠感受到一种叫作“尊重”的东西。
但是,对帝国的忠诚呢?
究竟是谁培养了自己?是谁让自己走出国门,来到了远东地区?
再说了,面前的家伙是个中国人!中国人,呵呵,不过是一个更加贫弱的国度,一个更加愚昧腐朽的国家。在中国人手里,自己还不如为帝国继续效忠!
即使这个效忠,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边,里惠心中努力在坚定自己的忠诚。但看在马明远眼中,是犹疑,是彷徨,是不舍!
这就够了。
他已经在眼前女人的心灵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马明远真没指望,自己一番言语就能打动对方,让一个日本女特务纳头便拜。他要的,就是这些微的缝隙。
从特侦队员手中取过银针,慢慢转动银针,马明远用似乎有些遗憾的语气道:
“可惜,里惠小姐,您的选择,在下已经看到。对不住了,在下必须用一些不堪的手段了!”
银针刺入,里惠的额头冒出冷汗。
但马明远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就是,当初他练针时候的死猪肉,毫无生气,也没半点感知,一针接一针的刺下去。
马明远使用的是,当初他在吉省大狱中,向一位江湖外八门杀手门高手学到的针法,叫做“夺命十八针”。
按照教授马明远针法的杀手门高手所说,这套针法源自明代锦衣卫,无论什么人,绝不会撑过十八针。以这位高手的经验,他平时用针,最多八针,对方就会将小时候尿了几次床都说出来。
刚刚一番言语,已经在这个叫做“里惠”的日本特务心中,撬开一道缝隙,此时,就是彻底撬开对方的嘴。
区区弱质女流,在马明远想,也就是三五针下去,肯定会妥协。
只是,让马明远惊奇的是,已经施了八针,里惠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依旧紧咬牙关死不松!
马明远微微一笑,好玩了,刚刚那个阿廖沙,才三针下去,就已经尿裤子,什么都说了。看不出来,眼前这个日本女人,竟然如此坚强!
只是,再坚强,还能撑得过肉身的折磨?
马明远不信。
既如此,那就看看,这女人能不能挺过十八针吧!
又是一针下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个车间。
里惠再也忍不住全身有如蚁噬的痛苦,悲凉的惨嚎出声。
她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等恶魔,不,是鬼,是日本传说中的百鬼,鬼物,是与天照大神作对的鬼物,竟然还存在世间!
见到女人已经无法忍受,马明远拿着银针的手顿住,笑盈盈得看着里惠:
“里惠小姐,说出你所知道的,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
里惠终于开口了,在发出惨叫后,她又忍受了两针,用了十一针,她最终还是选择开口。
原来,她的代号,也叫“伊万卡”。
在哈尔滨特务机关中,怎么会真正相信一个投诚过来的俄国人,因此,所谓的“大伊万”小组背后,头目“伊万卡”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伊万卡”另有其人,是她,千岛里惠!
但是千岛里惠平日里,都是藏身在这家小型机械工厂,接收哈尔滨特务机关的指令,也是通过收音机里的特殊暗语,与“大伊万”小组基本没有往来。
这一次,哈尔滨特务机关,通过电报下令后,又借着广播暗语,将指令的简讯发送出来,提醒各地类似千岛里惠的存在,监督各个小组的执行。
就是这次广播,让千岛里惠发现不正常:
既然日本特务机关已经发出指令,“大伊万”小组应该全员行动起来才对,可是,在赤塔潜伏的“大伊万”小组成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照常上班!
这不对!
千岛里惠试图通过电话,联络远在卡雷姆的那位伊万卡。可她得到的消息是,“维克多”站长乘坐火车离开了卡雷姆。
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无论小组的下属如何行动,既然“维克多”一开始选择隐藏身份,那就无论如何不会暴露,更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岗位。
是另有计划,还是……“大伊万”小组出了问题?
稍作犹豫,千岛里惠断然决定,启用“大伊万”小组的紧急联络手段征召在赤塔的“大伊万”小组成员,她想查出究竟是哪里出现问题,并配合日本特务机关的行动。
千岛里惠掩饰的很好:
平日里,她只与“大伊万”小组中,一个叫里加的成员有接触。这次征召,就是千岛里惠直接指挥,让其他六名成员来到国营联盟大街商店,然后由里加出面接待,将所有人安置在工厂的仓库内。
至于工厂,因为千岛里惠与厂长的暧昧,早就被她所渗透。
在千岛里惠看来,这一切都非常安全。
可是,千岛里惠怎么都没想到,对手飞快赶来,并用如此狠厉手段,打破了她的心防。
“哈尔滨方面给你们的指示是什么?”
马明远逼视过去,冷冷道。
“劫,劫杀,中,中国,特使……”
“地点呢?”
“不,不知道,没说……”
“你不老实,看来,这一针还要扎下去……”
“不!”
千岛里惠发出一声凄厉有如鬼叫的惨嚎:
“不,是,是真,真的,真没说,如果说了,我,我早就带着,带着,他,他们,出,出发了……”
听到千岛里惠断断续续的话语,马明远沉吟了一阵,才道:
“你如何联系哈尔滨特务机关?”
“电,电话,国际电话,或,或者,电报局……如,如果,没有最紧,紧急,紧急情况,不,不,不允许使用……”
得了,马明远明白了,千岛里惠就是一个死间,只能被动接收信息的死间!
也幸好是个死间,才让马明远有时间做出应对,一举捣毁这个日本特务小组。否则的话,一旦千岛里惠的怀疑汇报上去,他所有计划就会前功尽毁。
只是,马明远又不是赤俄的警员,更不是大名鼎鼎的格别乌,破获一个潜伏在赤俄的日本间谍小组,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他要关心的,是日本特务机关下一步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采取突袭行动!
这些都从千岛里惠嘴里无法得到。
马明远也并非没有质疑自己的逼供手法。
可是,以眼下的条件,“夺命十八针”已经是唯一选择,如果要验证,只怕就是要用“电刑”了。
所以,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马明远面前:
下一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