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金面上不动声色道:“照这么说一个灶丁一年虽然辛苦点,可是也能有个五两银子的收入。”
卫星一脸不平,道:“帐是这么算的,可是我们收的银子,吴大人要抽头,落我们手里的也就不到四两了。这都是血汗钱,除了冬季,我们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还要时常提防女真鞑子,倭寇侵犯。其中苦衷,侯爷明鉴。”
戚金道:“现在你们还有多少灶丁?”
卫星道:“上次大家全跑了,现在陆续回来了五、六百吧。”
戚金道:“金山盐场一定要重建起来,老卫啊,你帮我把人拢住,另外派些人去把走散的灶丁找回来。”
卫星道:“殿下,您老人家不准备责罚我们?”
戚金呵呵笑道:“你们也没有大的过错,至于私下贩的盐朝廷不是还收税了吗?以后在如何产盐方面还需要从长计议,以前的一些做法还是要改的。好了你们三位先下去吧,记着我的嘱托,人一定要聚起来。”
卫星以及赵立马定本来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来见定远侯的,没想到定远侯不但不责罚,还给自己派了差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跪倒一顿磕头,感激不尽。
等三人下了船,戚金和张允修讨论起开中制的利弊。
开中制除了给官员寻租的机会之外,还最大限度地限制了经济的活跃性,让资金无法灵活运转。
戚金边与张允修谈,一个改革开中制的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张允修道:“如果改检为税,会不会让商人的麻烦少些?比如,让盐引发放与检验所合并,发到盐引之后直接到盐场提盐,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就完成检验;但在这过程中征收一定的税收作为朝廷提供授权和办差的开支。这样子会不会好些?”
其实张允修的想法很简单,这和后世的火耗归公的做法差不多,而没有改变整个开中制,只能从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环节上想办法。把三个程序简化成一个,减少了官员贪污的机会,同时减少了不必要的官吏,再通过开征税款来解决官员的需要。到底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戚金想想道:“这样一来,可能会缩短大半年的时间吧,但是还么有从根本上解决盐制!!”
张允修一想这个定远侯的心思很大呀!
…………
回到大营,朱植立刻命令戚威,用特务司给辽东盐课司的事情前后交代清楚,命他立刻停下手头的差事,全力投入对此事的调查中。考虑到调查中可能遇到的阻力,朱植特地给他留下一纸手令以及五十名他的亲兵。
朱植又命令张允修重新制定新的盐制代替开中制,给他咋就瘪了腰包重新鼓起来!!
而就在戚金正在风风火火的大刀阔斧的时候,京师的气氛可是更加严峻了!
…………
“哦?是么?”
一座大殿灯火通明,万历皇帝和首辅沈一贯正在论着什么!!
“倒张”运动之后的李成梁常常一有风吹草动就主动请辞,在万历皇帝面前的姿态做到了十二分得低,甚至比称帝之前面对明廷的努尔哈赤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李成梁是很懂怎么哄万历皇帝的,每次他请辞的时候,都恰好是他刚立过功、或是将要立功的时候。
李成梁就是能捏得准皇帝的心理,甚么样儿的皇帝往他跟前一站,他立马就知道该拿甚么法子去对付。
所以他有生之年不但功成身退地侍奉了一位汉人皇帝,同时还成功地培养了一位鞑子皇帝。
而现在辽东局势更加糜烂,有御史弹劾戚金在海洲卫大肆招兵,却按兵不动,反而在五卫大肆安插他的人手,居心叵测。
万历皇帝现在可是真的头都大了,今年的大灾导致整个北方都是赤地千里,饿孚遍地!
而朝庭就是想起来此时的辽东现在唯一一个能力,地位都是能够与戚金对抗的人——定远侯李成梁。
可是真没想,这个李成梁也是接机请辞给万历搞得火大。
他觉得李成梁敢请辞,那么他一定是有恃无恐的。
首辅沈一贯递奏疏的手停留在空中,万历朝那封辞表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李成梁请辞,戚金可有甚么话说?”
毕竟当时“进剿从逆努尔哈齐”的命令是同时发给李成梁和戚金两个人的。
而戚金按兵不动,这件事就间接地变成李成梁的责任了。
李成梁要辞职,戚金能保持沉默?
首辅沈一贯拿着奏疏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是,皇爷英明。”
张诚收回手,重新从一沓题本中找出另一封奏疏,
“戚金也上了一份《剿灭女真有功人员录》。”
万历在心里更加愤怒,他现在对辽东边将可谓是心有戚戚焉。
现在辽东局势如此糜烂,这个戚金是罪魁祸首!!
万历从首辅沈一贯手上接过了奏疏,
“该赏。”
万历还没翻开就先定了一个调。
他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行稳住戚金,只要是戚金不反,收拾完努尔哈赤,就是轮到他了。
首辅沈一贯忙附和道,
“辽东军士齐心协力,安平山之战三日急行奔袭,大败努尔哈赤,古城屯又是打败伪亲王库勒擦,自是应赏。”
朱翊钧翻开了奏疏,
“他的军队在古城屯打败库勒擦以后,就去哪里驻军了?”
首辅沈一贯一怔,就见皇帝朝他抬起了头来,一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忽然变得犀利无比,
“现在金州卫,复洲卫,海洲卫是不是都有戚金的驻军,这奏疏上为何只字不提?”
朱翊钧这时的语调还是十分温和的,他一向是个温柔的人,要他高声叫嚷他也没那么大的声量。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一下子就把首辅沈一贯看得低下了头去。
皇帝要发雷霆之威还需要高声大气?
这一个眼神过去,就比甚么厉声诘问更有杀伤力。
“这……老臣不知。”
首辅沈一贯低着头嗫嚅道,
“许是白莲余孽还没清理干净……”
朱翊钧将奏疏往桌上一拍,
“岂有此理!”
张诚立刻跪了下来。
朱翊钧转过眼,从牙缝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冷得像冰碴,
“朕明旨进剿建州,他不但按兵不动,还趁机在大肆在五卫安插他的人手,他是皇帝吗?”
首辅沈一贯赶紧磕头,
“皇爷息怒!”
朱翊钧沉着脸,盯着那封奏疏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将那题本往前狠狠一掷,将条桌上的一个五彩云龙花鸟图花觚打了下来。
“朕说要剿建州,辽东边将却按兵不动。还趁机占领五卫,大肆分田,收买人心!!”
万历一字一咬牙地问道,
“首辅沈一贯,你说他们究竟是何居心?”
张诚细着声气儿回道,
“王台幺子孟格布禄投附北关叶赫,叶赫奴酋纳林布禄不听宣谕,联同蒙古科尔沁猛攻南关哈达,意图彻底吞并王台长孙歹商之大寨,其狼子野心,可谓昭然若揭。”
“皇爷明鉴,倘或辽东边将任凭叶赫逞凶开原,利用南关内讧而图谋吞并,恐怕不日就会成为我辽东一大隐患。”
“何况蒙古与我大明素为敌仇,一旦叶赫女真与蒙古联手,辽东必会动荡不安。”
“奴婢以为,李成梁此举也是为了防止蒙古的危险,扼大祸于萌发之始”
“事急从权,战场之上敌我变化万端,再加上年节将近,他二人没能及时禀报皇爷便发兵进剿叶赫,虽为逾矩,但亦不失其忠心。”
万历这下又是体会到了他在张居正执政时期的“眩晕眼黑”的感觉。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自己对张居正的恨意为何会刻骨如斯。
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在臣下眼中一直是一个意见不值得被重视的孩子呢?
张居正试图将万历皇帝培养成自己的新政接班人,可他越是急切地让满朝文武来证明自己政策的正确和不可动摇,就越是在显示万历皇帝作为帝王治政的幼稚和不成熟。
所以万历皇帝恨极了张居正,他恨他让满朝文武将自己视作一个孩童。
因此张居正一死,万历皇帝就开始摆脱他生前贴在自己身上的“孩童”标签。
他用张居正的满门来祭奠自己的一夜长大,盖因帝王的成人礼总是充满了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朱翊钧想到这里,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切勿气急败坏,免得又被底下人以为皇帝情绪无常,连发出的军事指令都能视若无睹。
“要不尝试一下让戚金进京……”首辅沈一贯试探着问道!
万历冷冷一笑,道,
“他若是想进京,又是何必呢?”
“他分明是对朝廷有所忌惮,不想亲自赴京,这才称臣朝鲜,以示自己断无僭越之意。”
张诚回道,
“倘或皇爷非得要他来,他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朱翊钧沉吟不语。
张诚又道,
“依奴婢看,此番建州奴酋称臣朝鲜,实则是有两层缘故。”
“一是为求让朝廷放心,尽管从建州退兵,二是为求让辽东将领安心,转而进剿叶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