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那些依附杨家的官吏假借征调健儿南征的名义,上下其手、到处索贿,将京畿闹得是鸡飞狗跳。
简若兮的丈夫不过是不堪勒索,争辩了几句,就被差役套上枷锁,押到军营。
待简若兮凑够钱,试图将丈夫赎回来时,才知丈夫早已被充为长征健儿,送往剑南道去了。她数次托行商打听,却都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简若兮下意识距离小郎君远了点。她打心眼里厌恶杨家的人。
“哼哼,怕了吧!”素叶镖局的武士让开后,站在门口的伙计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数十名手持横刀的差役一拥而入,乱哄哄地冲进客栈前院。
五十名素叶镖局的武士则跟在差役后面,悄悄进入客栈前院。
他们在王勇的示意下,悄然布成半月阵型,随时可以对差役背后发动致命一击。
而骄横的差役们显然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对素叶镖局暗藏玄机的布局茫然无知。
“万年县接到举报,说有几名汪洋大盗躲藏在你们客栈中,我们前来搜查。”一位二十多岁、面色骄狂的青年郎君在数名家仆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嚷道。
他身后有位十五六岁、神情桀骜、眼高于顶的少年郎君。两名家仆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郎君,为他们撑伞避雪。
“各位官差,误会!一定是误会!”简若兮急忙赔笑道:“鄙店今日开张以来,只有两拨客人。先到的是剑南的贵人,后来的则是素叶镖局的人,绝不会有什么盗匪!”
在简若兮的示意下,伙计连忙拿出数百枚开元通宝,往差役们手里塞。那些差役毫不犹豫,立刻接过了黄澄澄的铜币。
“剑南?”小郎君眉头一动,用目光向王勇示意。王勇凝目盯着二楼鲜于向的随从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剑南,哈哈!抓的就是来自剑南的汪洋大盗!上楼搜!”王准狞笑道。
二楼上,鲜于向的随从们心知来者不善,拔出横刀坚定地堵住楼梯口。随从后面,几名仆役浑身颤栗、两腿筛糠。
“混账东西,怕什么怕!你们鞭打广平公主坐骑的勇气都跑哪里去了?”雅间内,正与鲜于向密谈的青年郎君对自家仆役甚是不满。
“暄郎君,他们带的是京兆府和万年县的差役,手里有家伙。”仆役们有些胆怯。
“那又如何?!”暄郎君咆哮道:“你们腰间带的是烧火棍吗?”
在暄郎君的怒斥下,仆役们慌慌张张拔出横刀,站在鲜于向随从之后。
“让鲜于伯父见笑了!”暄郎君有点惭愧地说道:“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比不过剑南精兵。”
“暄郎君,王准和李仁之来者不善,当如何应对。”鲜于向沉吟道。
“无妨!出发前,家父早有准备。”暄郎君笑道:“任道长,请更衣。”
正堂屋顶之上的白袍人发现,下面雅间里那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闪到旁边雅间中换了
身仆役的装扮,摇身变成那位暄郎君的家仆。
“暄郎君,好算计,如此无忧矣!”鲜于向哈哈一笑,对走廊上的随从高声喝道:“儿郎们,无论外面是什么人,在我和暄郎君出来前,都要将他们牢牢堵住,决不可让暄郎君受一丁点惊扰。不过,下手也要有点轻重,别闹出人命。”
“鲜于伯父不必畏首畏尾,就算杀几个差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暄郎君对鲜于向的谨慎有点不满。
鲜于向呵呵一笑,心中腹诽道:“杨国忠胆大包天,生出的儿子也是这等货色。若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人命,杨家父子肯定会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我可不能傻乎乎往火坑里跳。”
鲜于向的六名随从拔刀备战之时,庭院内,二十余名差役们将铜币塞进腰间,握紧横刀迈步向二楼冲去。
其余差役则忙不迭请王准和李仁之坐到客栈一楼大堂里坐镇指挥。
“不!某和仁之郎君就坐在这里,看看剑南大盗究竟长什么模样!”王准得意洋洋地盯着二楼,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差役们急忙从客栈里搬出两个椅子,放在庭院正中。
自从庭州开始流行舒适的高形家俱后,不到两年时间,高形家俱就席卷大江南北,越来越为民众所喜欢。众多客栈也因时而动,纷纷换掉了低矮的跪坐家俱。
高形家俱并无任何技术秘密,木匠们一看就会。若兮客栈里的高式家俱就是刘家村的木匠打造的。
王准和李仁之坐下后,家仆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子中取出两个镶金边的透明玻璃茶杯,麻利地沏好了两杯热茶,哈着腰送了过来。
茶香飘飘,让客栈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淡。简若兮听到小郎君低声说道:“祁门红茶,倒是适合冬雪之日饮用。”
“小郎君,他们用可是如意居出产的那一套茶具?”那名叫伊月的小娘子笑着问道。
“伊月真是细心,确实是那一套。”小郎君赞道。
简若兮此时并无半分品鉴茶艺的心情,她眼见王准要在店内大动刀兵,自己和丈夫苦苦积攒的家业即将毁于一旦,心疼不已,准备上前哀求一番。
简若兮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胳膊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望,只见伊月小娘子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坚定地摇了摇头。
简若兮一愣神的功夫,二十名差役已经冲上了楼梯。可楼梯上只允许两个人并行,差役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差役胡乱挥着横刀,试图冲上去,却被鲜于向的随从用刀背拍的头晕眼花,身体向后一仰,不仅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顺带压倒了后面的数名同伴。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差役恼羞成怒,脚踢刀砍,将客栈院子里的坛坛罐罐打碎了不少。
客栈伙计心疼得要命,却不敢出言阻止。
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见京兆府的差役如此不堪用,窃笑不已。站在前院观战的小郎君也叹了口气,似乎对长安城差役甚是不满
。
“笑什么笑!”王准转身指着素叶镖局的武士们怒道:“你们这些粗鄙家伙,人人携带武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待某抓住剑南的盗匪,再细细审问你们!”
“王郎君,鄙店小本生意,经不起如此折腾,还请你高抬贵手。”简若兮不忍见自己心血被差役们糟蹋,奋力挣脱伊月小娘子的手,跪在王准面前频频叩首、苦苦哀求。
“滚!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然敢耽误某办正事?”王准见差役办事不利,心情本就烦躁。见店家出来碍事,无明业火更盛,抬脚就踢。
简若兮不敢躲闪,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混世魔王”的怒火,却发现有人托着自己的腋下,将她拽到了一边。
简若兮回头一看,发现是那位腰悬长剑的少妇帮自己躲过了一劫。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阻碍京兆府办案。来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统统押回大牢,仔细审讯!”王准怒不可遏,站起来吆喝道。
差役们正要动手,小郎君手握带鞘横刀向前迈了一步,向王准施礼问道:“敢问阁下,汝在何处任职?凭何审问我们?”
小郎君的态度不卑不亢,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简若兮不由叹道:“好一位少年郎君!难道五杨家中竟有如此英才?”
“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质问某!”王准左手握杯,右手食指对着小郎君的脸破口大骂。
简若兮心中发毛,生怕小郎君吃亏。她虽不喜小郎君可能是杨家子弟,可见小郎君行事随和,手下也处处维护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被牵连进去。
“哎呀,疼!”简若兮还未看清楚,只见碎雪乱舞、人影闪动,王准的右脸上忽然多了道红肿的痕迹。
“王准,你身为卫尉少卿,职责是掌管仪仗帐幕,什么时候可以带领京兆府的差役随意搜捕和审讯了。大唐律法哪一条规定,父亲担任京兆尹,儿子就可以指挥万年县的差役了?”小郎君握着带鞘的横刀喝问道。
王准脸上的红肿,显然是小郎君用刀鞘大力击打出来的。
王准带来的差役被突发异变震慑住了,他们从来都是跟在“混世魔王”身后嚣张跋扈,还未曾见王准吃这么大的亏。故而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若兮也傻傻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本以为小郎君行事随和、温文尔雅,不料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落,且根本不将王准这个长安一霸放在眼里。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王准见对方说出了自家底细,还十分清晰朝堂事务,不由一愣。
“王兄,先擒住他们,再细细拷问不就得了。无论你身为何官何职,只要有右相的许可,就可以搜查和刑讯。”李仁之见王准发愣,手握玻璃杯跳出来恶狠狠地喊道:“差役,还楞什么,赶快动手!无论出什么事,都由我来担着!”
李仁之的话还未落地,就听雪幕中响起尖细破空声,两支弩矢沿着相近的轨迹,穿破层层雪帘,直扑王准和李仁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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