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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鸣镝倒戈余波淼(三)

    艾本尼想起大军尚未渡过乌浒水时,自己的十名手下兴致勃勃地议论呼罗珊大道,畅想遥远的唐国。而此时,他们或是倒在战场之上,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或是灰头土脸,不复有年轻人的朝气。

    艾本尼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当年跟随大军渡过乌浒水,与苏禄可汗麾下的突骑施人血战而死,是不是也曾感到过同样的绝望和无奈。

    本来,若是战事顺利,艾本尼相信,胜利的狂喜,或许能让六名手下从死亡的阴影中恢复过来,成长为真正的勇士。

    可是,本在河北岸轮休的六名筋疲力尽的手下,在北方忽然出现强敌时,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列阵迎敌。

    艾本尼心中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担心他们会看不到新的朝阳。为了尽可能多地拯救手下的生命,艾本尼决定带伤参战。毕竟,自己的十人队在其他十夫长麾下,肯定难以得到充分的照顾。

    艾本尼刚让手下松散开来,就见北方地平线上,跃出了数千匹骏马。马群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发了疯一般撒蹄奔跑。

    艾本尼深深吸了口气,握紧长矛,随时准备冲锋迎敌。

    “十夫长,马上没有人!”艾本尼手下一名投矛极佳的年轻呼罗珊骑兵惊喊道。

    “没有人?!”艾本尼仔细一瞧,才发现越逼越近的马群上确实没有任何人:“难道藏在马腹下?这又有何用呢?”

    “松散阵型!冲上去,换短矛,射杀马群,避免阵型被冲乱!”千夫长高声吼道,将艾布穆斯里姆的军令传递下去。

    “杀!”艾本尼放下长矛,抽出短矛,驱马向前。

    呼罗珊骑兵的士气还行,只是面对着一群马匹发动冲锋,多少有点滑稽。

    马群的速度很快,呼罗珊骑兵和粟特轻骑也不断提速。很快,马群就进入短矛和弓箭的射程之内。

    在短矛和箭雨的打击下,不少马匹纷纷倒地毙命。呼罗珊骑兵本以为马群会受到惊吓,四散而去。可发了疯的马群,却继续向前猛冲。倒地的马尸,也只是稍稍放缓一下马群的速度。

    冲杀在最前面的呼罗珊骑兵发现,马匹并非单独行动,而是每五匹连在一起。

    “马匹连在一起,马群后面肯定有敌人!”前排呼罗珊骑兵一边投矛,一边高呼。千夫长得知后,立刻派人向艾布穆斯里姆汇报。

    艾本尼的十人队在呼罗珊骑兵阵列中间靠前的位置。估算着距离合适后,他强忍胸口隐隐发作的疼痛,奋力掷出短矛。

    艾本尼本想射杀一匹红色马匹的颈部,可他发力之时,胸口一疼,短矛偏了一点点,射中了红马的背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一股奇怪的味道四散开来。

    艾本尼嗅了嗅,忽然脸色发白,急声吼道:“邪火!邪火!唐人的邪火!”

    在怛罗斯城下侥幸逃脱北庭军的火攻后,艾本尼就对唐人邪火的味道格外敏感。总督身边的亲卫曾提到,唐人的邪火

    可能就是大食国东邻罗马人所用的罗马火,但呼罗珊骑兵还是更喜欢用邪火这个名字来称呼唐军的怪火。

    艾本尼的六名手下刚开始不明白十夫长为何惊呼,但随着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更多见识过邪火的呼罗珊骑兵都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快调头,向两边散开,给这些疯马让开通道,敌人还是要火攻!”艾本尼不待千夫长发令,就对六名手下吼道。

    渡过乌浒水以来,年轻的呼罗珊骑兵对机警勇猛的艾本尼十夫长十分佩服,也养成了盲从命令的习惯。

    他们刚刚开始试图调转马头,狂奔的马群已经冲入了呼罗珊骑兵松散的阵列之中。有些躲避不及的骑兵或是被马匹撞倒、或是被马匹之间的绳索绊翻,白白送了性命。

    艾本尼带着六名手下艰难调转马头,驱马向西奔驰之时,千夫长才反应过来,下令呼罗珊骑兵闪避疯马。

    可是,不待呼罗珊骑兵完全闪开,天上的星光一暗,一大片亮点从马群后面升起,向呼罗珊骑兵射来。

    “唐人的火箭!”艾本尼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大力鞭打坐骑,催促它急速向西。

    火箭落下后,马群背上的猛油火立即被点燃,冒出一簇簇诡异的火舌。

    在火舌的舔.吮下,更多的猛油火被点燃,火舌迅疾连成一片。

    被火焰炙烤的马匹,如同发疯的猛兽,在呼罗珊骑兵阵中乱窜,将火苗洒得到处都是。

    数百名陷入火海中的呼罗珊骑兵,浑身上下都是燃烧的火苗,痛苦呐喊、奔跑,却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幸好呼罗珊骑兵对火攻有所防备,阵型十分松散,尚未造成巨大损失。

    北庭弓箭手下马射了两轮火箭后,就分成相隔甚远的东西两个阵列,并分别向前跨了十余步,开始用普通羽箭射杀阵型变乱的呼罗珊骑兵。

    而四下躲闪火焰的呼罗珊骑兵,根本无暇对射程甚远的北庭弓箭手进行反击。

    火海腾升,如同骤然点亮的巨大火炬,吸引了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火光!火光!北庭军来了!”卫伯玉的眼特别贼,最先发现了北方的异变。

    张弓许久、筋骨疲软的白孝德不像卫伯玉那般冒失。他盯着北方看了半天,隐隐听到了厮杀声和惨叫声,才振臂高呼:“北庭军!北庭军!援军抵达了!”

    封常清最为谨慎,他站在大营高处,认真观察了战场全局变化,才兴奋地吼道:“节帅,是北庭军,大食叛军的部署完全改变了,他们的主要兵力都在向北集中!”

    高仙芝强作镇定,可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卫伯玉和白孝德高呼时,岑参还将信将疑。待一向阴冷的封常清也罕见地放声嘶吼之时,岑参才相信北庭军抵达的消息千真万确。心情放松的他双腿一软,摔了个狗啃泥。

    换作平时,岑参的窘态肯定会引发一阵嘲讽。可此时,无论是高仙

    芝、封常清,还是席元庆、段秀实,再无一人出言嘲笑。弯弓血战一日后,安西军将士,早已将岑参视为自己人,而不再是高不可攀的长安进士。

    白孝德更是弯腰将岑参扶起,关切地问道:“岑掌书,没摔伤吧?”

    “不妨事!”岑参憨憨笑道:“太高兴了,有点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岑掌书,我刚才也有点腿发软!”卫伯玉扭头做了个鬼脸,替岑参化解了尴尬。并肩作战,让同是来自长安的两人熟络了起来。

    “总算等来了援军!”铠甲上满是血斑的窦屋磨忍不住叹道。方才大营危急、西门险些被呼罗珊骑兵突破之时,正是窦屋磨带领亲卫拔刀冲杀、浴血奋战,才为陌刀手争取了时间。

    蜷缩在角落里的边令诚发现形势有变,探头探脑看了半天,确认是北庭军抵达后,他才如猴子一般蹦了出来,尖声叫道:“高节帅,援军到来,为什么还不反击?”

    高仙芝厌恶地瞄了眼疯疯癫癫的边令诚,站住高处怒声吼道:“安西健儿们!我们苦战一日,许多袍泽倒在了大食叛军的屠刀之下。可是,我们始终屹立、从未屈服!现在,北庭军已经赶来,正在河北岸痛击大食叛军!健儿们!复仇的时间到了!让我们攥紧马槊、拿起横刀,为倒下的袍泽报仇!”

    “复仇!复仇!”杀红了眼的安西将士举起手中的横刀、弯弓,齐声高呼。

    “边监军,节帅的奏章里,肯定会为监军请功的。拓枝城的战利品,也会再多给监军一份。”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封常清悄悄移步到边令诚身边,低声耳语。

    “封判官真妙人也!”气呼呼的边令诚转怒为喜道:“拓枝城的小娘子暖脚甚佳,封判官可否……”

    “我会禀明节帅,战后再送十名妙龄胡娘到监军帐中,不知够不够?”封常清慷慨许诺道。

    “够了!够了!”边令诚色眯眯地笑道。

    “弓弩手,不要吝啬箭矢,集中射击,清扫辕门附近的敌军!重骑兵,上马,准备从北门出击!重骑兵杀开缺口后,轻骑兵跟上!”高仙芝见军心大振,当即开始部署反击。他的军令尚未说完,就听南门附近的斥候惊呼道:“回纥骑兵!”

    高仙芝回头一望,只见数千打着鹘鹰旗的轻骑兵,如同翱翔九天的雄鹰,从南面策马而来。当前一将,从身姿看当是叶斛王子。

    正在围困安西军大营的五千名呼罗珊骑兵和一万名粟特轻骑,从未料到南面竟然还潜伏有数千敌军。他们慌忙召集人马应战之时,敏捷的回纥轻骑已经奔袭到大营西南角,向包围西门的大食叛军射出了密集如蝗的羽箭。

    方才,遥遥的火光和安西军的怒吼声,让心急的叶斛王子神情大振,他跃到马背上高声喝道:“回纥勇士,你们还想要雄健的大食良驹吗?北庭军已如约抵达,让我们围歼大食叛军吧!只要你有本事,无论抓住多少匹大食马,都将归你自己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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