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也不知霨郎君手里有多少人马,能否联系上北庭军。”封常清盘算道:“我记得王正见在碎叶城留了一千骑兵。这么一点人马,够用吗?”
“封二,西征之胜败,此刻皆系于霨郎君一身。我们既然无力突破大食叛军的包围,就别再替霨郎君担忧了,还是竭尽所能,支撑到北庭军南下!”高仙芝急切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将此喜讯遍传……”
“节帅,不可!”高仙芝的话还未说完,封常清就焦急地劝道:“送信之人,必在敌军营中。北庭军杀来之时,他也可乘机搅乱局势。若此刻将消息传遍全军,将士士气大振,必然会令艾布穆斯里姆生疑,反而会害了送信之人。”
“封二所言甚是,是某疏忽了!”高仙芝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太兴奋了。
“节帅,喜讯不可轻传,也不可不传。当请各级将官依序前来,悄悄传达,然后再由将官把消息告知诸军士卒。还有,要告诫将士,不可表现得过于兴奋和激动,要继续装作绝望动摇的样子,甚至要故意卖些破绽,以迷惑大食军,为霨郎君和北庭军争取时间!”此时此刻,封常清为了扭转战局、争取胜利,恨不得绞尽所有脑汁。
“善!”高仙芝点头称是,随即命令牙兵将安西都护府的高层人员全部召来。
“是谁送的信呢?”从喜悦的情绪中稍稍平静下来,封常清蹙眉长思,一个年轻的身影立即浮现在脑海里:“难道是……”
“封二,战事紧急,不急于探寻送信之人。反正霨郎君知道的一清二楚,待北庭军南下与我军合力击败大食叛军后,直接问霨郎君即可!”高仙芝笑道。
“可惜,阴差阳错,最终还是要让北庭军占了头功……”舒缓过来的封常清幽幽叹道。
“封二,事到如今,你还在忧心谁占头功吗?”高仙芝的有点哭笑不得:“艾布穆斯里姆乃某战场所遇最强之敌,能战胜之已属万幸,其余之事,不必再谈。”
“习惯了、习惯了……”封常清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谋剌思翰见特尔克率千人队从安西军大营前回转时,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深处却紧张万分。
情报虽然顺利躲过大食人的检查,在艾布穆斯里姆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送进了安西军大营,可唐军能否顺利配合,却还是个未知数。
更为重要的是,高仙芝和封常清能否想到帮自己隐蔽身份。谋剌思翰相信,以封常清之才,应当是能猜出此事乃自己所为。
“总督,唐军营寨东门处有些惊慌和混乱,快被突破了!”穆台阿兴奋的吼声传来,谋剌思翰立即远眺安西军大营,发现安西军大营东辕门的人员有点混杂、防御也大失水准。
“总督,看来劝降信起作用了,安西军军心有些不安了!”谋剌思翰装作一副急于表功的急迫模样。
“好!破敌之后,必重赏思翰王子!”见固若金汤的安西军大营出现松动,艾布穆斯里姆大喜。
不待艾布穆斯里姆发令,肩上伤口刚包扎好不久的穆台阿就主动请缨道:“总督,请许我带队再冲一次!我一定要成为第一个杀进唐军大营的人!”
“好!好!好!”艾布穆斯里姆最喜穆台阿的忠诚和勇敢:“你就带上一个千人队,冲杀唐军营寨的东门。”
穆台阿转身就要离去,艾布穆斯里姆却叫住了他,叮嘱了一句:“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
穆台阿无比感动,郑重地点了点头,率军厮杀去了。
由于安西军似乎出现了军心不稳的迹象,大食叛军立即加紧了对营寨的围攻。
战士的怒吼声、厮杀声,战马的奔驰声、
哀鸣声,弓弦的震荡声、羽箭的破空声,横刀和大食弯刀的摩擦声、长矛和马槊的撞击声……战场上的所有声响,交汇在一起,如同太古凶兽的咆哮,惊天动地、撼人心魄。
战场之南三四里远的地方,丘陵起伏、草木繁盛。满面征尘的齐雅德听着北方传来的厮杀声,兴奋异常!
由于石国骑兵速度较慢,抵达战场的时间比齐雅德预想得要晚了些。他之前一直担心不待自己抵达,安西军就被总督的主力给歼灭了。此刻听到厮杀声未停,齐雅德便知自己还有冲锋杀敌的机会。
“全军止步,列阵,准备冲锋!安西军正被总督主力围攻!唐军肯定想不到我军会出其不意,从南杀出。给安西军致命一击、奠定胜局的重任和荣耀已注定属于我们了!”齐雅德用大食语鼓舞略显疲惫的呼罗珊骑兵。
那俱远恩则将齐雅德的话翻译成粟特语,低低说给那俱车鼻施。
“安西军被艾布穆斯里姆伏击了?!”那俱车鼻施顿觉喜从天降。
“勇士们,给拓枝城同胞复仇的机会到了!高仙芝已掉入艾布穆斯里姆总督的陷阱中,成为笼中困兽,随时可能毙命。让我们给他最后一击吧!”那俱车鼻施挥起弯刀,高声吼道。
“复仇!复仇!”那俱远恩带头喊了起来,一万多粟特轻骑随之齐声高呼。
齐雅德见粟特轻骑的士气和战意被那俱车鼻施煽动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七千呼罗珊骑兵依令列出三角形的冲锋阵型,以作战悍勇出名的齐雅德,则当仁不让,位于三角形的顶端。
一万多粟特轻骑则分成两队,分别由那俱车鼻施和那俱远恩带队,扈卫着呼罗珊骑兵的两翼。
“逐渐提高马速,在看见敌军之时,将速度提到最高!”齐雅德下达过命令后,猛踢坐骑。雄健的大食马一声长嘶,迈开小步,缓缓向前。
齐雅德身后,近两万骑兵如同乌泱泱的群狼,开始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小步奔驰了数千步后,厮杀声越来越响亮,战马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冲!”齐雅德手持长矛,如追逐猎物的雄狮一般咆哮。他仿佛已经看到安西军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击败安西军后,得多抓几个工匠,看是否有人会造纸。”即将接敌之时,齐雅德脑子忽然蹦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让他也有点错愕。
“大概是太想知道如何制造纸张的秘密了吧。”齐雅德哂笑道。他正要收敛心神,忽觉战马脚下不稳,差点要跪在地上。
“起!”异变突生,齐雅德却并不慌乱。他急忙猛拽缰绳,示意坐骑跳跃。
齐雅德的战马乃万里挑一的良驹,极其神骏。它的左前蹄虽然陷入了坑中,但得到主人的指令后,其余三蹄同时发力,将凭空一跃,生生将左前蹄从坑中带了出来。
落地之后,齐雅德的战马虽然一瘸一拐,却还能行走。
齐雅德身后的其他骑兵则没有这般幸运,无数匹战马被密密麻麻的坑洞绊倒,折断蹄腕,痛苦倒地。马背上的骑士则被摔在地上,或是摔得鼻青脸肿,或被慌乱的马蹄踩死。
“怎么回事?怎么会遭遇伏击呢?”齐雅德本以为自己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刺客,兴致冲冲要去刺杀敌人之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他人的目标。如此惊天逆转,实在令他有点措手不及。
因坑洞引发的混乱还未平复,无数羽箭就从两侧铺天盖地般飞来。
藏匿在草丛中的回纥人不停地拨动骑弓弓弦,射杀石国骑兵和呼罗珊骑兵。
回纥骑兵并未骑马,皮甲上还挂满了青草。方才他们趴在高高的
草丛中,与之浑然一体,不近看根本察觉不了。
更重要的是,齐雅德见战场在望,以为胜利唾手可得。根本不曾料到会在此地遭遇伏击。
“别慌!敌军人少!赶紧整队,击杀敌人!”骤然遇袭,齐雅德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根据羽箭的数量判断出,埋伏在两侧的弓箭手并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
呼罗珊千夫长、百夫长们听到了齐雅德的呐喊,高声咆哮,竭力整顿混乱的军队。
粟特轻骑却乱成一锅粥,无论那俱车鼻施父子如何嘶喊,都无法让他们恢复秩序。
呼罗珊骑兵的阵列稍稍有点起色,却见成千上百支火箭呼啸而来。
“火攻?”齐雅德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夏日草青,汁液甚多,如何点燃得起来!”
齐雅德的笑声未落,冲天的火焰腾空而起,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扑鼻而来。
火苗腾腾、黑烟滚滚。
刚刚平静一点的大食战马被火焰炙烤后,吓得慌不择路,掉头就跑。呼罗珊骑兵拼命鞭打或猛踢战马,试图控制它们,却抵不过动物的本能。
粟特骑兵早已将“复仇”的豪言壮志抛在了脑后,乱糟糟地向南遁去。
位于阵列之西的那俱车鼻施担忧儿子的安危,带领数名忠心耿耿的亲卫,试图穿越混乱的骑兵阵列,去东翼寻找那俱远恩。
“火是如何燃烧起来的?”齐雅德呆若木鸡,如傀儡一样,被几名悍不畏死的亲卫拉着,向南逃窜而去。
马蹄如雷、杀声震天。
烈焰焚烧起来之后,四千回纥骑兵,从远处的丘陵背后杀出,向混乱不堪的战场杀来。
而埋伏在两翼的回纥人,在射了三轮火箭后,就又换回寻常箭矢,如平日里猎杀野鹿一般,射杀着惊慌失措的敌军。
在亲卫们的奋力掩护下,那俱车鼻施顶着箭雨,艰难地穿过早已杂乱无章的阵列,从西侧来到东侧。
在烈焰的包围和烤灼下,那俱车鼻施和亲卫们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俱远恩的身影。
“我的儿,你在哪里?”那俱车鼻施自认为雄才大略,在子嗣上却格外艰难,只有那俱远恩一个儿子,因此十分宠溺和珍惜。此刻寻不到那俱远恩,他心慌意乱,再无平日里的阴鸷和凶狠。
有个机灵的亲卫抓住了一名掩头逃窜的石国骑兵,怒声喝问道:“王子殿下呢?”
“敌人刚一射箭,王子就带头向南逃走了!”石国骑兵吼了句,就挣脱了亲卫的手,慌忙逃窜。
“这孩子!”那俱车鼻施又失望又欣喜,苦笑道:“事不可为,我们也……”
那俱车鼻施话未说完,一支流矢穿过了亲卫们的骑盾,插入了石国正王的胸膛,殷红的血顺着箭杆,滴了下来。
在箭矢横飞的的战场上,国王的生命,并不比普通士卒更为高贵和安全。
“陛下!陛下!”亲卫们见国王中箭,手忙脚乱,有人想去扶着国王,有人想去牵引战马,以那俱车鼻施为中心,周围慌乱一片。
亲卫们的骚动,引来了更多的箭矢。气息尚未断绝的那俱车鼻施又被数支羽箭射中,身子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远恩逃走了,我就死在这里吧。”最后时刻,那俱车鼻施在心中念道:“只是,到了地狱里,我该如何面对屈勒呢?”
“哈哈,想来屈勒应该会上天堂吧。那我就不必担心他的质问了……”怀着这样的念头,一心统一昭武九姓、称霸河中的枭雄那俱车鼻施,倒在了焦黑的土地上。他的尸体,和卑贱的石国士卒的尸体混在一起,被猛烈的希腊火烧成了灰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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