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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九天雨落戈不休(五)

    树林之中,马璘时而骑着飞霜左拐右转、时而如灵猿般弃马上树。

    颇通人性的飞霜则总是能够及时出现在主人从树下跃下的位置,确保马璘能够及时从射箭的位置撤离。

    在协助主人杀敌的同时,飞霜还如狂狮一般嘶吼着,如同马王一般喝令着北庭军的战马。

    在夷播海畔的野马群中,飞霜的地位虽无法和天马相比,但也是马群中的佼佼者。

    来到庭州后,飞霜和乌骊马曾和北庭牙兵的战马们暗中比拼过数次,早已把它们压服。

    在飞霜的呼唤下,宿营地里的北庭战马都动了起来。风雷激荡、马蹄隆隆,都为马璘的行踪提供了最佳掩护。

    马璘也将速度提到巅峰,如鬼魅般在树林中时隐时现,不时射出一支支带着怒火的羽箭。而雕翎所至,必有死伤。

    依靠飞霜的灵活和速度,马璘总是保证自己在呼罗珊骑兵的射程之外;依靠逐日弓的变态射程,片刻功夫,马璘就狙杀了七名敌人。

    “散开、散开,一点点清查!不能给敌人腾挪的空间!”气急败坏的呼罗珊骑兵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数百名呼罗珊骑兵聚拢在宿营地的东侧,如同涨潮时的巨浪,逐渐向西探出松散的阵型,如磨盘般缓缓压过来。

    树梢之上,马璘张弓瞄了数次,都不得不放弃攻击。虽然他能狙杀敌人,但暴露所在的位置后,却不能保证在逐渐狭隘的空间中逃脱。

    “怎么办?怎么逃脱?吾死不足惜,只是该如何将葛逻禄人背叛的消息传递出来?”豆大的汗珠和雨水混在一起,从马璘额头上落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马璘质疑自己,是否应该弃瘦猴不顾,独自突围。但他的心,却终究做不到如铁石一般无情。

    呼罗珊骑兵越逼越近,马璘的手臂微微开始颤抖。对于一个优秀的射手而言,这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树林外围,谋剌思翰带着帐下的千人队,举着数百把牛油火炬,稀稀疏疏将整个营地包围。包围圈内,二十余名北庭牙兵的尸体如刺猬一般,扎满了箭支。

    听着树林中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谋剌思翰略加思索,笑着自言自语道:“马校尉果然神勇,难怪深受王都护器重。不过,如此更好!省了许多麻烦。”

    “王子,呼罗珊骑兵对残存的唐军有点束手无策,我军是否需要帮上一把?”时刻关注谋剌思翰一举一动的千夫长特尔克听到了王子的轻笑,殷勤提议道。

    谋剌思翰盯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千夫长,意味深长地笑道:“是该我们出场了,不过嘛,和你想得不太一样。”

    一刀闪过,谋剌思翰将衣袍斩断一角,然后咬破手指,用指血在布料上写了数个大字。

    呼罗珊骑兵如山岳般压迫而来,马璘一退再退,行将撤到宿营地西侧的边缘。在风雷声中,马璘已经隐约听到外围葛逻禄骑兵的马嘶声。

    “葛逻禄骑兵间的缝隙似乎比较大,可以考虑潜到葛逻禄人当中,杀死个骑兵,伪装成葛逻禄骑兵的样子逃脱。只是如此安排,就肯定无法带走瘦猴了。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马璘一边后退一边思索。

    犹豫不定间,外面忽然传来羽箭袭来的破空声。马璘正要低头躲闪,却发现目标并不是自己。羽箭射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箭杆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风飘摇。

    马璘略一犹豫,还是跃了过去,一把扯下箭杆上面的长布。

    “血?”马璘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发现布条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将布条展开后,天上恰好有道闪电。借助转瞬即逝的电光,马璘看见布条上写着五个正在被雨水打湿的血字:“抓我突围,翰。”

    马璘的目光逆着羽箭飞来的方向而去,影影绰绰看见有人正在和外面的葛逻禄骑兵争吵着什么。

    马璘咬了咬牙,想想生死未卜的瘦猴,决定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希望压在谋剌思翰身上。

    作为一名神射手,马璘的视力自然十分出众。他凝神辨别,很快就发现了谋剌思翰的身影。

    在潜伏接近的同时,马璘注意到,谋剌思翰也在不断驱马向前,有意无意和其他葛逻禄骑兵拉开些距离。

    距离谋剌思翰只有十余丈远时,马璘将逐日弓挎到背上,俯下身子,在泥泞的地面上匍匐前行。泥巴和枯叶沾满了他的衣甲,使他和地面浑然一体。

    “父汗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呢!我会找他理论的,你们赶快撤回去!”马璘一边爬行,一边留意葛逻禄骑兵中的争吵和喧嚣。他听得出来,谋剌思翰的语气既震惊又愤怒。

    “王子,我们只是依可汗的军令行事。可汗说唐军发生内乱,让我们封锁北庭军的宿营地,我们可不敢抗命啊!”有名葛逻禄军官辩解道。

    “难道你们没有长眼睛吗?看看地面上被你们杀死的是什么人!”谋剌思翰的语气愈发严厉,可葛逻禄士兵并不买他的账。

    “草原部族只尚强权,无权无势的王子实在可怜。”马璘脚下用力,一跃而起的同时,心中还暗暗感慨了句。

    谋剌思翰正焦急等待马璘回复之时,忽觉脖颈一凉,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马璘如此武勇,竟然能够在众多葛逻禄骑兵的眼皮子底下摸到自己身边;喜的是,马璘再勇猛,还是掉入自己彀中了……

    “谁?”谋剌思翰心中百念丛生,面上却表现出足够的惊惶。

    “思翰王子,你们葛逻禄人究竟意欲何为!”马璘坐到谋剌思翰身后,将横刀架到他脖上。望着地上惨死的弟兄们,马璘眼中满满都是怒火!

    “马校尉,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营地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谋剌思翰装作又惊又怕的样子。

    此时,谋剌思翰身边的葛逻禄骑兵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弓箭对准马璘。

    马璘缩在谋剌思翰身后,用突厥语大声

    喝道:“放下武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快放下弓箭!”谋剌思翰用惊慌失措的强调急着命令道。

    葛逻禄骑兵整齐划一地收好弓箭,不再有任何异动。

    “奇怪,这些葛逻禄骑兵怎么突然如此听谋剌思翰的话?”马璘忽然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他记得王勇说过,五月初九小郎君和谋剌逻多在碎叶城内发生冲突时,谋剌思翰根本号令不动葛逻禄骑兵。

    马璘还在思索间,谋剌思翰用汉话低低说道:“马校尉,我父亲可能与大食人之间有勾结,请你尽快告知王都护。”

    “你怎么现在才说?”马璘虽知谋剌思翰是在帮助自己,但想到百余名弟兄的惨死,对他也不再客气,也多了几分怀疑。

    “马校尉,先离父汗帐下的骑兵远点,别让他们看出破绽。”谋剌思翰没有回答马璘的质疑,而是催促他远离葛逻禄骑兵。

    马璘猛踢谋剌思翰的坐骑,后退到距离葛逻禄骑兵五六丈远的地方。

    葛逻禄骑兵想要跟上,却被谋剌思翰用眼神制止了。

    “马校尉,五月初九我去军营中拜见王都护时,就表达过对大唐、对北庭的忠贞不二之心!之后,我也按照都护的吩咐,留意葛逻禄部中的风吹草动。可是,你也清楚,父汗一直不喜欢我,很多机密都不让我参与。因此,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和大食人搭上线了。”谋剌思翰辩解之时,他的喉结和马璘的刀锋来回摩擦,似乎随时都会有血丝渗出。

    马璘记得谋剌思翰曾到北庭军营请罪,并和王正见长谈许久,但他并不清楚两人会谈的内容。不过,他手中的横刀还是稍稍远离了谋剌思翰的咽喉。

    “多谢马校尉!”谋剌思翰察觉到了马璘情绪的变化。

    “不用谢,我还不确定是否会杀了你。”马璘冷冷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袭击我军的是大食人?”

    “马校尉,深更半夜、风雨交加之时仍能发动偷袭的,据我所知,也就只有贵军和大食人的呼罗珊骑兵。”谋剌思翰辩解道:“方才从贵军营地回转,我就赶紧睡下了。半夜被雷声惊醒,急忙出来巡营,听到这边有动静,才带了几名随从赶过来。”

    马璘琢磨着谋剌思翰的话,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破绽。

    “马校尉,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利用我杀出去,尽快向王都护和高节帅汇报此地的变化。”谋剌思翰怕马璘琢磨更多,连忙催促道。

    “思翰王子就如此有把握,能够用自己的命要挟谋剌黑山帐下的骑兵?”马璘想起方才谋剌思翰号令葛逻禄骑兵令行禁止,试探地问道。

    谋剌思翰心头一紧,杀意腾升。但近在咫尺的刀锋提醒着他,此时此刻他才是砧板上的鱼肉。

    “马校尉说笑了。”谋剌思翰尽量轻描淡写道:“父汗帐下的骑兵虽然不会听我的命令,但还不至于不顾忌我的性命。不然的话,他们方才也不会乖乖放下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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