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下只是个挥刀弄弓的武夫,并不曾想到后面还有如此多的计较。”曳勒罗不卑不亢地回道。
“是吗?”叶斛显然不信,但他也懒得继续计较了:“算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曳勒罗还想分辩,却听叶斛王子忽然自言自语道:“奇怪,那谋剌思翰心思缜密,怎么会看不透高仙芝的用心呢?不过,这样也好,葛逻禄已然兵强马壮,若是进一步坐大,反而不美。幸好谋剌黑山喜欢的是蠢笨的长子,日后若是谋剌逻多成为葛逻禄部的叶护,将不会成为我们西进的绊脚石。”
“殿下,两万葛逻禄已经先行北上,明日我军也将赶赴怛罗斯城。出征以来,无论是围攻拓枝城还是南下追杀那俱车鼻施,我军的伤亡都微乎其微。不过,之后的战事应该不会如此轻易了。”提到葛逻禄人,曳勒罗想到了未来的战事。
“葛萨阿波,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吧?”叶斛王子冷冷一笑。
“殿下,出征之前,可汗反复叮嘱在下,要保护好殿下,也要尽力保全儿郎们的性命。从各方面情报看,艾布穆斯里姆兵力雄厚,和唐军必有一番龙争虎斗。若是唐军顺遂,一切好说;若是唐军失利,还请殿下以麾下勇士的性命为重。”
“葛萨阿波,我有其他选择吗?”叶斛王子语气不善。
曳勒罗沉默不语,任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蓑衣。
“唉!”叶斛轻叹道:“策马踏敌阵、舞刀割贼首,何等快意之事!却总是要和如此多的计较和考量纠缠在一起,实在无趣。”
曳勒罗注视着英武的叶斛,他的神情,如同丛林中的孤狼忽然发现了一头眼神冰冷的乳虎。
叶斛对曳勒罗内涵复杂的目光并不在意,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夜幕中的雨珠,许久不语……
拓枝城上空夏雨如注,而在拓枝城和飒秣建之间的某处山林里,却只有些许零星小雨。
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牛皮帐篷如同巨型蘑菇,任雨珠从帐篷表皮滑过。蘑菇之内,呼罗珊骑兵和石国残兵都在呼呼大睡。营地四周,明岗暗哨一应俱全。
万籁俱寂、细雨绵绵,本应是入睡的最佳时节,大食将军齐雅德却焦灼地在逼仄的帐篷里走来走去,毫无一丝睡意。
五月十一日在乌浒水接到总督的命令后,齐雅德马不停蹄赶回飒秣建。他手持艾布穆斯里姆的军令,从粟特人中征召了尽可能多的骆驼和仆从军。
五月十四日,五千突骑施人在协助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杀掉副王屈勒之后,也赶到飒秣建,和齐雅德汇合。
五月十六日,艾布穆斯里姆率主力抵达飒秣建城后,齐雅德便只身带领手下的七千呼罗珊骑兵,轻装北上。虽然派了不少斥候在拓枝城南打探战况,但他的目的地,却并非拓枝城。
五月二十三日,在飒秣建和拓枝城间游弋的齐雅德发现拔汗那国的军队后,立刻主动显身,轻松击溃对方。
拔汗那**队的实力十分孱弱,
齐雅德若是愿意,完全可以全歼敌军。但他遵照总督的命令,只是将之击败,却并未大肆屠杀。
对战之时,拔汗那国唯一让齐雅德稍稍感到惊奇的,是那位率队的年轻将领。在他的鼓舞下,拔汗那国的骑兵们曾发动了一次勇敢的冲锋,却被呼罗珊骑兵的短矛和长刀给杀得稀里哗啦。
“这是一头骄傲的幼狮,可惜生在羊群之中,终究无法成长为威震百兽的雄狮。除非他能够找到自己的同类。”齐雅德望着年轻将领被胆怯的拔汗那国亲卫们拖走,感慨道。
出于对勇士的尊重,齐雅德阻止了欲图追杀年轻将领的呼罗珊骑兵。
击败拔汗那**后,齐雅德率部藏匿踪迹,潜伏北上,在拓枝城南待命。
五月二十五日,齐雅德接应上了城破突围的那俱车鼻施父子和石国残存的最后一万兵马。
两军汇合之后,齐雅德和那俱车鼻施就匆忙南下,在山林中藏匿,躲避唐军的搜捕。幸好石**队熟悉地形,带领齐雅德部在山林中不断迂回盘绕,终于摆脱了唐军的追击。
唐军退去之后,两军并在飒秣建城北的山林中潜伏下来。扎营之地处于石、康、曹三国的交界地带,那俱车鼻施在这里依然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两军的补给倒是不成问题。
那俱车鼻施多次试探齐雅德下一步作战方略,都被齐雅德直接拒绝了。
两日后,安西军在拓枝城中大肆屠杀、劫掠的消息被侥幸逃脱的居民传播到粟特大地上后,愤怒的那俱车鼻施如疯狗一般,不顾亲卫的阻拦,带着儿子那俱远恩,闯进齐雅德的营帐。
那俱车鼻施用结结巴巴的大食语怒吼道:“这就是总督的计划吗?我们石国人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你们究竟准备如何对付唐军?难道就是藏匿在山林中,等待唐军自己撤退吗?”
齐雅德冷冷地打量着声嘶力竭的石国正王,沉默不语。
待那俱车鼻施力气耗尽,大口喘气之时,齐雅德才缓缓说道:“国王陛下,昨日傍晚,总督已率领十五万大军,包围了怛罗斯城。三万唐军,不日就会被总督击败。不知此消息,能否稍稍缓解你心中的悲痛。”
那俱车鼻施听后多少有点明白,却又不敢确信。待大食语比较流利的那俱远恩将齐雅德的话完完整整翻译出后,他才欣喜若狂。
“总督妙计啊!”那俱车鼻施的脸色变得比高山间的流云还快:“齐雅德将军,下一步需要我们石国人做什么?”
“等!”齐雅德蔑视地盯着那俱车鼻施父子,冷冷说道:“等待总督的命令,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还得等吗?”那俱车鼻施有点无奈。
“嗯……”齐雅德沉吟道:“我记得忽都鲁特勤曾经说过,唐军一般都不会屠城的。此次高仙芝在拓枝城大开杀戒,是否算是比较反常呢?”
“经将军一提醒,还真有点古怪!”那俱车鼻施连声附和道。
“那最近几日,你就尽快把唐军屠城的消息广泛
传播开来,号召更多的粟特人前来帮助我军。”齐雅德吩咐道:“我相信,在击败北庭军后,无论总督计划用什么样的方法歼灭安西军,我们手下的兵马多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将军吩咐得是!小王这就去组织人手。”那俱车鼻施带着儿子,恭恭敬敬地离开了齐雅德的营帐。
随后两日,陆陆续续有愤怒的粟特人在那俱车鼻施的鼓动下,前来营地参战。他们的武器虽然简陋,但毕竟聊胜于无。
齐雅德虽然暂时安抚下了那俱车鼻施,但他自己内心却万分焦灼。
总督的计策虽然精妙,齐雅德却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整个计策有个软肋。那就是,总督必须尽快以雷霆之势击溃北庭军,否则就会再次陷入被唐军里外夹击的困境之中。
根据穆台阿从庭州带回的情报看,唐军的战力极其强大,绝非粟特人可比。因此,齐雅德隐隐有些担心,拿不准总督能否尽快吃掉北庭军。
当他在乌浒水畔对总督提出心中的疑惑时,艾布穆斯里姆赞许道:“齐雅德,你一眼就看出此计蕴含的风险,令我非常欣慰。可是用兵对敌怎么会一点险也不冒呢?其实,我反复考虑过了,风险不是没有,但确实很小。唐军的实力不弱,可攻打怛罗斯城的唐军不过三万人,且其中只有一万北庭兵。哈米德手中有三千呼罗珊骑兵和一万石国士兵。他很有可能抵挡住唐军的攻城。我率主力抵达之时,就可以里应外合,一举包抄唐军。即使哈米德没有守住城池,唐军在攻城之中也会受到重创,岂是我十余万大军的对手。因此,值得赌一把。”
被总督缜密的分析折服,齐雅德也相信,总督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歼灭北庭军,然后快速南下拓枝城。
而齐雅德的任务,就是在总督和高仙芝决战之时,从南面奇袭唐军。
可是,距离总督包围怛罗斯城已经过去三天了,却迟迟不见新的军情传来。难道有什么变故?齐雅德心里越来越不安。
“将军,紧急军情!”亲卫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齐雅德的营帐。之前齐雅德特意叮嘱过,只要有军情,都必须立即送到他的手里。
“哪里来的?”不待亲卫呈上,焦躁的齐雅德一把从亲卫手中拿走了纸条。
“穆台阿百夫长通过信鸽将消息送到飒秣建,然后用快马从飒秣建送到营地。”亲卫简明扼要说清了情报的来源。
齐雅德展开纸条,才扫了一眼,面色大惊。不过,当仔细看了数遍后,他眉宇之间一宽,笑着感叹道:“唐军再强,也终将是总督的手下败将!”
亲卫并不清楚纸条上的军情是什么内容,但他见将军不再烦躁,心里也美滋滋的。
“天明了吗?”齐雅德忽然问道。
“将军,还有段时间才会看见太阳呢!”亲卫连忙回道。
“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一会儿了。日出之时,你来将我叫醒。明天,我们就得启程了!”齐雅德交待完毕后,和衣而卧,躺在地毯上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