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护,石国那边还有三到四万人的军队。”窦忠节小声提醒道。
“多谢奉化王提醒!”王正见笑道:“石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国都的。因此,这四万石国军,大部应该盘踞在拓枝城。故而高节帅南下攻击拓枝城的所率士卒,要多于北上怛罗斯的军队。”
“老窦,石国的军队,如果真有四万,估计也是两万辅兵、一万步兵、一万轻骑,和你的两万士卒半斤八两,还不够我们葛逻禄的两万精骑塞牙缝呢!”谋剌黑山嘲笑窦忠节的无用和胆小。
“料敌从宽,总是没有错的。”王正见替窦忠节拦住了谋剌黑山的嘲讽,继续挥杖在沙盘上指点道:“击溃石国,并非难事;击退齐雅德部,一切顺利的话,问题也不大。但至此征讨石国的最大考验,却并非这两只军队。”
“王都护,已经回返木鹿的呼罗珊骑兵有多少人马?”朱邪骨咄支的双目之中精光四射。
“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已将麾下三万精骑,全部从巴格达撤回到木鹿。”
“三万骑兵,不难对付吧,我军可是有十万精兵啊!”谋剌黑山满不在乎地说道。
“谋剌叶护,艾布穆斯里姆在呼罗珊和吐火罗等地的的号召力,绝非齐雅德可比。某推测,如果他下狠心威逼利诱,有可能再征调七到八万人的仆从军,甚至更多。”进入中军大帐以来一直不曾说话的阿史那旸在谋剌黑山身后幽幽说道。
“十万大食叛军?”岑参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君勿忧!”王正见发现众人面色一变后,淡定地说道:“艾布穆斯里姆虽来势汹汹,但他却有两处致命缺陷。一是急匆匆千里回师,不若我军准备充分。二是为了救石国,不得不令齐雅德提前潜入河中、呼应石国。河中西部大片荒漠,西突厥人称之为‘黑沙漠’。黑沙漠西起咸海、南抵木鹿城、北达药杀水、东近拓枝城和怛罗斯城,气候恶劣,不利于行军。艾布穆斯里姆的老巢木鹿距离拓枝城有两千余里,沿途还需穿越部分荒漠。若安西军进攻拓枝城时,齐雅德部也参与防御的话,大食叛军的两支部队,将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到一起的。我军攻击石国,就已经占了先手。待攻下拓枝城和怛罗斯后,我军一南一北,据城而守,以逸待劳,呈犄角之势。艾布穆斯里姆攻拓枝城则北庭军南下侧击之,大食叛军攻怛罗斯则安西军北上夹击之,当可大破大食叛军。”
王正见说完之后,中军大帐中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沉寂的时间可能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岑参却觉得,似乎漫长得像是从长安到龟兹城一样遥远。
“不过,若高节帅顺利击溃石国军队和齐雅德部,攻克拓枝城的话,艾布穆斯里姆北上的道路将被安西军截断。我军与大食叛军主力的战事,十之八.九会在拓枝城下爆发。”久未发言的阿史那旸面色阴沉地补充道:“艾布穆斯里姆兵多将广,非常有可能选择围攻拓枝城。高节帅一旦和艾布穆斯里姆接战,我军就会迅疾南下,从背后攻击大食叛军。只是如此一来,安西军的任务就会非常重……”
岑参听后忍不住点了点头,他也发现,安西军南下拓枝城之举,可谓任务艰巨。而跪坐榻上挥毫记录的封常清则冷冷一笑,不知在嘲笑什么。
“高节帅万里远征小勃律,威名赫赫;安西军出动的兵马也多于我军,本就应当挑起重担。”王正见截住了阿史那旸的话,不疾不徐地表态道:“北庭上下,必当全力配合高节帅和安西军的方略。”
“王都护已详述了应对之策,诸君可还有什么疑虑?”高仙芝笑着瞥了阿史那旸一眼,朗声问道。
“精妙无比,算无遗策,在下没有疑问了。”叶斛王子抢先回道。
“弯弯绕的东西我听不太懂,反正高节帅命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谋剌黑山怪笑着说道。
李昆和朱邪骨咄支对视了一眼,皆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小王一切听从高节帅号令。敝国的兵力或许不强,但军粮和辅兵充足,可为大军提供支持。”窦忠节谦卑地说道。
“军略既定,诸君回去之后就依策行事吧。行军对阵,军略乃头等要务,诸君务必严守机密,不可泄露!”高仙芝沉声令道。
“诺!谨遵节帅军令!”帐中诸人齐声回道。
“明日安西军和葛逻禄部就先开拔,围攻阿史不来城!不过,我大军奉旨征无藩臣礼的石国,也应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先礼后兵。围住阿史不来城后,就派人将《安西、北庭奉旨伐石国书》送到城中,让他们明白,天可汗为何要惩罚石国。”高仙芝最后总结到。
“哪位是岑掌书?”高仙芝说完后,王正见忽而问道。
“在下见过王都护。”岑参本埋头沉浸在军略之中,猛听到王正见问到他,紧张地回道。
“讨伐石国的檄文写得洋洋洒洒、铿锵有力、文采斐然,岑掌书确实是大才啊!听杜判官言,岑掌书在诗赋上颇有造诣,更曾得王江宁赞誉。还望岑掌书方便时前来北庭军营小叙。”王正见上下打量着岑参,热情邀请道。
“王都护谬赞了!”在安西郁郁不得志的岑参,不料自己的名声竟传到了杜环和王正见的耳朵里,一时喜不自胜道:“都护有邀,在下岂敢不从,必尽快去拜访都护和杜判官。”
岑参喜形于色之时,他没有留意到,高仙芝白皙的面上浮现了一层薄薄的阴云。而负责记录的封常清,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军议结束,众人离开之后,岑参将他和封常清共同做的记录递给了高仙芝。
“岑掌书大才,做这些文书之事确实浪费啊!”高仙芝一边翻看记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节帅,某对该做的职责从不推脱。”满心喜悦的岑参笑着答道。
高仙芝笑了笑,吩咐道:“记录得很详备,劳烦岑掌书抄录一份给边监军。”
岑参依令离开中军大帐后,高仙芝脸色沉寂下来,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封二,你觉得如何?”
“节帅,阿史那旸对指派北庭军攻打怛罗斯心怀不满;王正见却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封常清明白高仙芝问的是什么意思,早已思虑好的看法脱口而出。
“方才在帐篷中单议之时,阿史那旸虽未多言,却甚是在意如何分兵。看来他对这场军功十分在意!”高仙芝冷冷说道。
“某也不曾想到,阿史那旸看起来谦谦君子,功名之心却如此炽热。”封常清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从长安传回的消息,元日大朝会前后,阿史那旸似乎和李相走得颇近……”
“既然李相不曾提过此事,某便装作对此一无所知。他是否投靠李相,又与吾有何干系呢?”高仙芝对封常清的忧虑并不在意。
“节帅所言有理,是在下多虑了。不管阿史那旸有何想法,我们只需要按照李相的指示,将这场军功牢牢抓在安西军手里,不让东宫凭借此战巩固地位即可。”封常清点头赞同。
“某和王正见打过数次交道,虽不曾吃亏,却也从未占过便宜。此次他明知攻打怛罗斯军功甚少,却依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令某既诧异又担心。”高仙芝拿起竹杖,有节奏地敲打着沙盘。
“有传闻说王正见日益疏远太子,难道是此缘故吗?”封常清也苦思不解。
“算了,封二,先不想此事了。大概是缘于世家子弟的那份骄傲吧,那王正见虽然城府颇深,行事却磊磊落落,不屑于用小手段。他既然答应了领兵北上,肯定会尽力攻下怛罗斯。我军很有可能要应战艾布穆斯里姆的十万大军,还是提前细思迎敌之策吧。”高仙芝放下了对王正见心思的探究,转而思考破敌之事。
“大食叛军主力虽可能有十万之众,但其精锐,其实还是三万呼罗珊骑兵。以我安西一万五千百战精兵,加上葛逻禄、回纥的三万骑兵和拔汗那的两万辅兵,应该足以一战。”封常清慨然道。
“拓枝城的城防还算坚固,我军以此为依托,和艾布穆斯里姆在拓枝城周遭对战,本就有六七成的胜算。拓枝城与怛罗斯之间相隔六百余里,若轻骑全力急行,最多五到六日就可抵达拓枝城;步骑混编的主力,十日之内也可赶到战场。如此,我军只需要坚守十日,就可以与北庭军里应外合,夹击大食叛军。”高仙芝在沙盘上计算道。
“节帅,我军与艾布穆斯里姆对阵之时,王正见会及时来援吗?”封常清尖锐地问道。
高仙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人心难测,某不知他会不会来救援。不过,若是某与他易地而处,我必定会全力救援,以战胜大食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