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奢华生活是平常人不敢想象的,比如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更多的是有钱也难以享受到的奢靡。
但洛白从来不是因为这个才从军的。
虽然他现在也没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从军,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明白。
既然做了,那就有始有终。至于最初的想法,既然想不起,那就不去想了。
有时候,做成一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思绪在瞬间发散,又在瞬间回笼。
他笑道:“难不成老爷子知道?”
在他看来,连三餐都无法温饱的土家,似乎没有谈论这个问题的资格。
谁知老爷子很郑重的点头:“知道!”
洛白来了兴趣。
“夏天热的时候你想要什么?冬天冷的时候你有想要什么?”
这似乎不难回道:“夏天当然想要凉快点,冬天自然要暖和点。”
“这话怎么说?”
老爷子一直在引诱洛白,可洛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夏天当然是冰块,冬天自然是炉火。”
老爷子笑了:“冬天有炉火简单,但凡有点钱的,总能买的到木炭。可再有钱,你夏天买得到冰块吗?”
洛白从来没想过这个,对他来说,热了就去河里洗个澡,冷了就围着炉子,也不是必须要冰块。但他说的又没错,至少他没听说过,哪里能在夏天买得到冰块。
“皇帝就可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洛白的眼睛眯了起来,终于反应过来老爷子是在诱导他,但不知道目的何在。
“我刚才说了,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皇帝贵不可及,他的奢华更是让人意想不到。夏天别人有人扇扇子已经是极限,可皇帝却有冰块可以消暑。”
老爷子说的,是冰政。
“丰裕城虽然坐落于黄河之畔,夏天也算凉爽,可总有热的时候。怎么办呢?”
“冰块?”
土老爷子立刻笑了:“你总算明白了。”
洛白立刻露出不解的目光。
“冷夏村之所以叫做冷夏村,就是因为冰政。”
“先皇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丰裕城也是一方国都。而冷夏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冬天的时候下河凿冰切冰,在村里面储存。然后顺流而上,送到丰裕城,供皇帝陛下消暑用的,明白了吗?”
原来“冷夏”是这个意思!
“可惜夏朝建立,建都长安,冰政也转移到长安附近的村落,冷夏村就慢慢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开始务农打鱼为生。”
洛白听着这些故事,有些恍然。
原来这个冷夏村还有如此光辉的过去,赋予采冰使命的村子,也算是沾了“皇气”。可惜一旦都城西移,这个繁盛的村落就此萧条,成了普通的村子。
“现在村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后来迁来的,所以不知道这村子的过去。”
洛白忽然想到老爷子一直离群索居,或许和这个有直接的关系。
但他没有继续问,而是劝慰他道:“老爷子,现在大乱将至,你和土姑娘最好还是先到城里暂避。”
说完,还怕老爷子不答应,又补充道:“现在冷夏村的人都已经走了,就剩下你一家了。”
他说话的瞬间,似乎忘了之前见过的中年人。
土老爷子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洛白看不懂的神色,最终叹息道:“我不会走的。四十多年前我没走,现在也不会走。”
说完,竟然直接转身准备回屋。
“我救了你两次,还送你一套衣服。你那五条鱼就算是报答了。”
这是要和他清算了?
“战争结束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洛白没有还没弄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变脸了,但老爷子态度看起来十分坚决,他也没有坚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还有几天新月夜?”
新月夜,那可是“水鬼”们进攻的日子,他可不想错过。
那天打赌,距离新月夜还有两天,希望能赶得上。
“今晚!”
今晚?万幸,赶得上。
洛白顿时松了口气。
看着茫茫黄河水,他却苦恼起来:“这怎么过去?”
就他现在这一身衣服,恐怕被人看见就被砍死了,都不需要理由的。
“或许应该回一趟丰城。”
如果今晚必有一战,是不是可以让人配合骚扰,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会提高不少。
再说,他也需要去见一见徐远浪,让徐大人知道张瑞的情况。
最重要的,他必须将张瑞缺粮的情报送回去。
万一他们没有动手,或者因为敌营防守严密没办法动手,就必须给他们运送军粮棉衣了。
天是越来越冷了,总不能让数百人冻死饿死在山上。
事不宜迟,必须现在动身,毕竟他还要赶上今晚的战斗。
他走了,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疑惑,比如说他明明已经受了致命伤,为什么一点事情都没有?再比如说,是谁救了他?
一路上,洛白都是用跑的,沿着黄河向西。
他没想要走大门,只要袁雪怡在,就算进去了,也必然受辱。万一袁雪怡狠一点,可能直接会被射杀。
申明书,他只能冒险去找。
中午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丰城,不能再往前了。
把衣服脱下来,挖了个坑,把衣服埋下去,然后下水,逆流而上。
没有人发现他,或者说,他不想被人发现。哪怕有小船经过,他都潜下水,凭借感觉,继续向前。
距离丰城越近,小船游弋的频次越高。
一刻钟的功夫,他躲过了五条小船。好在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冬雾,才让他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
不过这个频次的巡逻强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申明书变风格了?
终于,他看到了码头。
巡逻的士卒一列列的保护着码头,瞭望楼的上弓弩手都坚守岗位,没有一丝懈怠。
怎么上去?
现在应该是午饭的时间,申明书会出来吗?
他没等到申明书,却等到了罗晋,那个毫无理由却一直针对他的人。
此刻他正在岸上视察巡逻的情况。
这家伙不是在守城门吗,怎么会被调派来这里?
洛白继续等。
士卒开始换防,分批次吃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申明书。
但这家伙的情况很不好。
短短几天没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此刻他竟然登上瞭望楼,与上面的弓弩手换防,让他们下去吃饭。
这家伙是被贬了,要不然怎么会去守塔?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看着申明书站在楼上,瞭望着茫茫黄河水,有心喊一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他的身体已经不同与往日,不然早就冻死沉底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洛白越来越着急起来。
他慢慢游过去,趴在码头下面,等待着。
冬日的太阳是洁白的,看起来很大,却没有温度,让人觉得寒冷。
洛白看着太阳,忽然有点想哭。
十六岁之前,他虽然不是被人捧在手心,至少没有受过太多的苦。可一旦过了十六岁,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被无情的丢在了这生死无常的战场。
袍泽,敌人,有些他分的清楚,有些他分不清楚。
说到底,他只有十六岁,哪有那么多的想法来应付未知的一切?
他真的想哭。
但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哭。
人活着,最奢侈的,就是眼泪。
他擦干眼泪,看着正在下楼的申明书,深呼一口气,发出了一声鸟鸣。
那一声沙清发出的鸟鸣。
冬天的鸟鸣是多么的突兀,至少巡逻的士卒都注意到,然后来到洛白所在的地方,不断查询。更有甚者,竟然驾着小船过来巡查。
申明书自然也听到了,他身体一滞,继续下楼,走进营房,没再出来。
洛白已经顾不得申明书的反应,在他发出那个声音之后,就潜水不见。
小船自然找不到洛白,洛白已经潜水到江心,距离码头越来越远。
他在赌,赌申明书也迫切想要知道知道他们的消息,能够创造机会和他见面。
但他并不知道申明书是否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他必须等。
他们是秘密出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虽说他出现在这里是意外,但他不想因为这个意外而打乱了张狩的计划。
战场是锻炼人的地方,有的人学会了铁血,有的人却愈加懦弱。
但洛白学会了冷静。
一如这河水,一如他的身体,他的心。
他抬起头,冷漠的看着太阳高悬,又看着太阳落下去。
申明书都没有出现,他还在等。
一个人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余生,洛白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哪怕现在的生活确实不想他所希望的,但他无从选择。
如果能逃跑,他早就逃了。可惜他跑不了,也跑不掉。
这天下之大,他舍不下的人太多,也注定他逃不掉。
“不要给你的父亲丢人!”
这是寒无心的话,可他根本不在乎。
一个只管生他却不管养他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在乎的是寒无心,是阿萝,是洛家村的叔叔伯伯们。
他不能跑,注定只能站在这里。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向前。生,或者死,仅此而已。”
他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天色已经暗下去,河面上升起一层薄雾,洛白扭动已经冻僵的身体,观察四周。
申明书,一定在一个他们知道的地方等他。
那个地方会是哪里?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直到河雾升起,他才有了一丝明悟:或许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他的讯息。
他白等了!
“真冷啊!”
洛白感慨一句,准备上岸……
“呱呱……”
洛白停下拨水的动作,静下来。
“呱呱……”
“是他!”
洛白的眼睛看向一个方向,也应了一声。
“咕咕……”
一个黑影冲破灰蒙蒙的雾气,出现在他面前。
“小子,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