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口中的前营,指的是医馆的哨卡所在的营房,距离医坊有三里地。
洛白到这里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申明书站在营地大门口执勤。
申明书也看到了他,脸上挂上了笑容。
“好了?”
说着,迎了上去。
洛白点头,然后就问道:“匈奴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攻?”
冬天的漠北,牧草都已经枯黄,牛羊瘦弱,匈奴人在这个时候战斗力最弱。所以这个季节,往往是中原王朝北征的时机。
可今年匈奴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毕竟是女子,知道的不多,但申明书就不一样了。
申明书没有回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昏迷了两天,把朝廷的奖赏都错过了。这次你表现不错,最终的封赏等到回长安城就知道,但应该会授予一个队长的职衔,大小是个官了。”
这些事情显然不是洛白关心的,他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冠军营呢?已经班师回去了?”
申明书点头:“走吧,现在去开路引,咱们明天也动身回去。”
“这么快?”
申明书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等你,我早就奔回丰裕城了。”
洛白默然。
这一晚,他和申明书挤在一张床上。
阿萝没来看他,哪怕知道他明天要走,她都没来。
躺在床上,听着帐篷外雨点的滴答声,他久久无眠。
申明书似乎知道他的心事,但他什么都没说,翻个身,帐篷里想起了呼噜声。
次日一早,他们骑马准备离去,大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叫“秀儿”的女子。
洛白见她,赶紧下马跑过去。
他知道,她是阿萝派来的。
站在秀儿面前,洛白惊喜道:“阿萝让你来做什么?”
秀儿倒是意外一下,然后嗤笑道:“身为战士,却整日想着女人,真没出息!”
洛白眉毛一挑,语气也冷淡下来,牵着马竟然往外走。
女子这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洛白想了想,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女子也不在意:“她让我给你带句话,好好活着,她会在门扉前等你回来。”
洛白看向西边的医馆,似乎那里站着一个疲惫的少女,正依着医馆的大门口,看向东边的方向,看着他……
他忽然想到那个秋雨绵绵的早晨,在洛家村,也是阿萝依着门扉,目送他和寒无心消失在秋雨之中。
这一幕,何其相似?
洛白忽然就觉得眼中湿润,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从远方而来,经历苦厄,只为见证你一笑的美丽!
阿萝,等我!
他默念一句,泪洒医馆,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这个有他魂牵梦萦女子的地方。
女子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吼道:“你个负心的男人,不留一句话给她吗?”
洛白骑在马上,背对着女子,浑身颤抖。
“我叫洛白,应该于国为剑,震杀四方。于家为山,遮风挡雨!”
他说了这样一句让女子听不懂的话,掏出那把杀猪刀,插在女子脚下。
“这是我的武器,下次见面,让她还给我!”
女子回到医馆,阿萝在医馆门口等她。
“走了?”
女子点头。
阿萝什么都没问,转身进去,里面还有许多伤员需要医治照顾。
女子想了想,不打算传达洛白的话。在她心里来说,她一直觉得,洛白这样身上没多重的伤,仅仅是累的昏倒的人,似乎太娇气太没用,根本配不上阿萝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从阿萝来到这里,就投入到这里紧张的救援当中来,从未懈怠,深得医馆众人的喜爱。
可自从那个纨绔子弟来了之后,阿萝不仅天天去看他,更是守在他的床前。甚至在北原和固原的前线伤员到来之后,为了让他更好的恢复,竟然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房中。
这让许多的人想不通。
“阿萝姐姐,那家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啊?”
阿萝自然知道医馆上下对洛白颇有意见,但她和洛白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她笑着摇头,不想过多解释:“不要想那些,赶紧去照顾里面的伤员。”
女子似乎觉得不能就这样的结束,继续道:“可他明明没伤,却躺在这里两天,我看分明就是胆小鬼,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阿萝收敛了笑容,语气有些冰冷:“井秀,他不是你们榆林的人,你这个榆林县的大小姐似乎管不到他。再说,我留在这里只是觉得战士流血,不是因为你!”
井秀听的脸色一阵青白,怒道:“你是朝廷的医官,不是他个人的!”
阿萝笑了:“我师父是医官,但我不是,我是义务在这里帮忙的,如果井小姐对我有意见,我可以离开!”
说着,留下一脸懵逼的井秀,进了医馆。
身后发生的事情,洛白并不知道。
他和申明书纵马在通往长安城的道路上。
他有太多的问题,可申明书看起来一脸心事,似乎无心他事。
三天后,他们临近长安城,在通往长安城和东进的岔道口,寒无心早已等候多时。
申明书和寒无心没有言语交流,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太多。
将洛白交给寒无心,他策***,都没和洛白告别。
可洛白知道他要去那里,朝着申明书远去的背影喊道:“申叔叔,我很快就去找你!”
申明书不知道听到没有,速度不减,一会就消失在直通丰裕城的驰道上。
目送申明书远去,寒无心调转马头,去往长安城。
“跟我走,天黑之前要去长安城!”
洛白这才跟上。
“寒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
匈奴,丰裕城,还有他怎么会在这里等自己?
记得之前他们去洛家村执行任务的时候,寒无心可是说的要离开的,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专门在等他!
寒无心不答反问:“申明书告诉你了?”
洛白立刻闭嘴。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终于临近长安。
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洛白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距离城门还有一里地,寒无心就下马步行。
洛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老实的下来。
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铁钩银划的写着“安门”两个字。
字体庄重浩大,看的洛白一阵心折。
“好字!”
寒无心斜了他一眼,问道:“好在哪里?”
洛白想了一会想不出来,索性回道:“字这么大,老远都能看到,能不好吗?”
寒无心一愣,还能这么回答?
但他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乱世将近,城门的检查力度很强。好在两人都是夏人面孔,除了两匹马,身无长物,简单检查之后也就让他们进去了。
进了城池,看着繁华的街道,洛白眼中满是惊喜。
酒肆,衣铺,茶馆,各式各样的坊市鳞次栉比。更有诸多衣着怪异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这样的家伙洛白总会多看几眼,然后就收不回目光了:那白皮肤蓝眼睛的“妖女”,胸还蛮大的!
这一刻,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了。
进了城,寒无心又换上那一张冰冷的脸,一句话都不说。
不知道逛了多久,反正洛白的肚子叫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寒叔叔,我们是不是先去吃饭啊?”
寒无心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为什么主动说话。
洛白立刻闭嘴。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在洛白饿的眼睛翻白的时候,寒无心终于停了下来,洛白睁开眼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多数的摊位已经收市,只有一个肉摊还有人。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上面写了一个“刀”字。
寒无心看了胖子摊主一眼,牵马走了过去,对着摊主喊道:“肉怎么卖?”
胖子头都没抬,双眼盯着自己的砍刀,回道:“问我价钱的都不是熟客,那就看着买吧。先说好,三斤肉一两银子,买的越多越贵。”
买的越多越贵?这是什么道理?
洛白第一次听到这样道理,顿时觉得新鲜。
寒无心也笑道:“那我要十斤肉,多少银子?”
胖子抬头看了寒无心一眼,露出一丝呀然,然后笑道:“那可多了。”
寒无心点头道:“那就来些好的,给孩子吃的,不能凑合。”
胖子这才看向坐在马上的洛白。
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有了成年人体格,第一眼看起来还算不错。
仔细看时,觉得这小子眉也清目也秀,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刚打完架。要不是穿的衣服还算干净,怎么看都像一个偷钱被抓然后挨打的乞丐。
胖子看了洛白一眼,就拿起自己的砍刀,准备砍肉。
“刀都钝了,再不磨洗,就只能砍肉了。”
胖子下砍的动作一滞,看着手中的砍刀,对寒无心苦笑道:“刀钝了就只能砍肉,人惰了就只能卖肉。你看我现在这样的身材,除了屠夫,还能做什么?”
说着,摇晃一下身体,满身的赘肉左右摇摆,生成一股股肉波。
寒无心没在接口,但那几句话却让胖子精神恍惚。
“哐哐”几刀,就将肉剁好,用麻绳系上,递给寒无心。
“孩子还在长身体,送你了。”
寒无心接过,谢道:“今晚做饭,一起来吃。”
这厮请客吃饭,怎么连地方都不告诉人家?
太没诚意了!
洛白暗自腹诽。
提过肉,不等对方回答,寒无心转身走了。
买肉的过程很短,两人话也不多,但洛白却疑问不断。
直到接下来寒无心又去梨园找怜人,酒巷找酿酒的师傅,天桥下找说书人,目的只有一个,竟然是邀请他们喝酒吃肉!
可听他们交谈的语气腔调,他们都不认识!
最重要的,这家伙都没说吃饭的地点!
洛白一路上晕晕乎乎,最后来到一家酒肆。
“仙客来”!
酒香酒烈酒迎客,仙路仙踪仙客来。
看着如此脱俗的名字,洛白道:“酒肆中也有仙人?”
寒无心道:“就是酒仙。”
洛白不以为然道:“不就是酒鬼吗?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寒无心一阵无语:“能让仙人都来喝酒,人家说的是这家的酒好喝。”
见洛白依旧不上道,索性把他扯下马来,将马和买的肉交给小厮,嘱咐他小火慢炖,再上两坛神仙酿:“我只要玉仙坊的酒。”
说完不理小厮,扯着洛白走向仙客来的后堂。
那是一间暗室,两人进来坐下。
烛光闪烁,洛白打量这间暗室的陈设,除了中间的圆桌和配套的椅子,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墙上的烛火摇曳生姿,让这里阴森森的。
“寒叔叔,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饿了吗?来这里当然是吃饭。”
吃饭?吃饭需要来这么个“安静”的地方?
虽然不信,但他没有戳穿这个不靠谱的借口。毕竟他也饿了。
终于,等酒肉上桌的间隙,寒无心邀请的人陆陆续续到齐。
看到他们到来,洛白一阵惊讶:这都能找到地方?
直到他们熟悉的打着招呼,洛白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些家伙都认识!
之前那一幕幕,感情都是骗人的!
洛白明白之后,对于这场疑点重重的会客,更加好奇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不解,人到齐了是不是该吃饭?可你们一个个衣着整齐的端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来?
可是,我饿了啊?!
正当他腹诽的时候,暗室的门开了。
“一别十八年,你们会不会怪我这个老头子当年赶走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