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澄巡抚幕僚,论实权不小,影响力不小。但是在正规场合,没有名份,就得往最边上靠。刚好,与秦枫搭对。
两人在偌大的厅里扫一圈,在边角一张桌子上寻了两处座位坐下。这一桌都是其他书院的山长,大儒。大家基本都认得舒子澄,秦枫。见两人坐下,纷纷拱手,互相招呼。
舒子澄文才高,情商也高,经常与人周旋,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一片,气氛非常融洽。
秦枫不太习惯文绉绉说话,随意与身边人闲扯几句,就专心对付面前的美食佳肴。
与人同桌吃饭,还得选人。这一桌山长,大儒,吃相斯文,动作优雅。一筷子不小心夹住一块大料,也得稳稳夹住,拈起来,放在自己面前渣盘里。然后放下筷子,休息片刻,才又继续夹菜。每一次吃食,都要放下筷子一次。
唯有秦枫,夹一块美食放进嘴里,手里还握着筷子,眼睛就在桌子上扫射,看中了,筷子唰地,又伸出去。
舒子澄与秦枫同行,同桌,看一眼秦枫,一脸嫌弃道:“斯文点行不!”
秦枫不好意思笑笑,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来来!大家走一个!”
舒子澄翻翻白眼,无奈举起酒杯。其他人皆是一脸笑容,一老者微笑道:“还是年轻好啊!今日看民团声势,老夫真是遗憾早生数十年,否则,定来民团,穿着这衣服!与大家一起走一走这傲步!”
“傲步?”秦枫一愣。
“昂首挺胸,脚下生风,所向披靡,众志成城!可不就是傲步!”老者笑道。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一桌人举起酒杯,各自象征性呡一口。
正规宴席,主桌上的位置排序是有讲究的,坐多少人,谁坐哪里,都有名牌指示。
今日士林书院的庆功宴,主桌安排的是,四大书院山长,三位钦差,舒巡抚,布政使陆逊,镇守太监汪公公。刚好十人。
钦差副使马天成身体有恙,就缺一人,这位置,也就空着。其他人级别不够,也不能过来坐。
高级别的宴会,是不容许串桌敬酒,最多就是主宾讲话,大家就在原位一起举杯意思一下。至于借酒拼酒,更是不容许。每一桌,都是这一桌人自己聊天,说话,喝酒,声音也是放得极低。
古人的规矩和礼仪,尽显无疑。
主桌上两位钦差,三位地方最高官,四位山长,今日都是满面春风,尽享荣光。毕竟今日就算功德圆满,几人甚至还趁兴行起了酒令,待酒过几巡。
陆山长脑海一转,又开始盘算得失,今日所有人都有收获,有功得功,有名得名,还有人得了实惠!眼睛一扫,就在角落里看见得实惠的那家伙,一脸平静,专心喝酒吃菜,丝毫不见失去名誉的怅然。
这一刻的秦枫,应该是最真实的。如此淡薄名声,只重银钱,这心性可让人看不透。
能坐在主桌上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眼看八方的人物。
陆山长感觉异样,干脆笑道:“反正这一桌空了个位置,不如,请一位年轻人过来坐坐,给我们这一桌,添一分生气?”
舒巡抚笑道:“此间,陆兄你是主人,赵大人和李公公是贵宾,我随你们心意。”
钦差赵凤山赶紧笑着接话:“我是客人,客随主便。”
陆山长笑笑,招收换来一名学子,低声吩咐几句。
学子走到秦枫身边,轻声道:“秦先生,不知现在是否方便?我家山长请你过去叙叙话?“
秦枫顺着看过去,陆山长对他颔首一笑。
秦枫侧头对舒子澄告一声罪,随即起身跟着学子来到主位。
陆山长与杨万育换个位置,挨着那张空着的座位。秦枫过来,团团作揖行礼,陆山长起身,把着秦枫肩膀,将他按在马天成位置上坐下,自己也笑吟吟旁边坐下。
秦枫就成这一桌焦点,每个人都与他说几句话,恭维一下民团成就,秦枫的济世之心,还有词功棋力。总之有心要夸人,就不缺溢美之词。
倒是舒巡抚一脸微笑,提出希望:“民团有秦团长,我相信,民团接下来会有更大的作为。“
“不敢让舒巡抚失望,民团必将更加努力。”秦枫一板一眼回道。
轮到汪公公,汪公公不说废话,对秦枫就说一个字:“干!”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至于面对其他人,无论身份,年龄,资格,秦枫回话都必须显得谦虚有礼,小心翼翼,这是一种态度。
好不容易应酬一圈,秦枫舒一口气,端起面前茶盅,润润喉。方感觉坐在这里反不及刚才那桌自然,随性。
陆山长见秦枫空闲下来,沉吟一下,侧头对秦枫轻声道:“我和福建那边联系了。“
秦枫一怔,一直以来,他和士林书院之间的事项,都是高文进在中间传递。就像他和舒巡抚之间,是舒子澄传递。
这是因为秦枫身份不够分量。
还有就是万一有事没谈好,谈崩了,有个中间人,还可以继续斡旋商量。凡事都能留点余地。
秦枫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突然听到陆山长直接跟他聊正事,一时没有明白缘由,忍不住眼露疑惑。
陆山长微笑道:“原则上福建那边没有问题。不过这事儿繁复,我先跟你聊聊,知道你的打算,再和那边磋商细节。就会高效许多。”
秦枫点点头,微笑道:“这事儿,给山长添麻烦了。”
陆山长正色道:“这事儿,我是应了的。曼儿父亲陆正刚,在福建省按察使司任按察使。所以这事儿我也费不了多少心思。开诚布公地谈就行。以后,你要拓展其他地方,可就得靠你自己了。不过,我相信你能行,就像当日你们立下赌约,我心里希望你赢!走商也一样,我希望你能做成。因为这都是利国利民之举。“
秦枫道:“陆山长大义!说到那个赌约,我什么时候,可以收银子?”
“改日吧,这银子你想不要都不行。”陆山长一脸戏谑的笑。
“哦?”秦枫讶异道:“枫愚钝,能不能请山长指点一二?”
陆山长娓娓道:“昔日士林书院词会......士林学子遂以万两银子为注,引秀才秦枫,以拼音为注,方有这字汇成典,惠及众生!士林书院学子以万两银子,换来这汉语辞书的典范。这是大华之福,天下百姓之福。这就是字典来源的典故,将一直印在字典扉页。秦秀才,你这银子,是不是不收都不行?而且书院还要专门为此举办个银子交接仪式。“
秦枫目瞪口呆,从此,百年后,千年后,所有人都知道,字典是士林书院用银子打赌,敦促秀才秦枫首创。
而这个典故里面的秀才秦枫,虽有才华,却显得贪财,还没有大义!因为他首创字典本心不是为了公益,是为了得到一万两银子。
故事里的士林学子,虽然没有这分才华,但是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所以凑足万两银子满足秦枫私欲......
两相一对比,高下立判。
整半天,我这首创者,字典的最大功臣,转瞬间就成了最坏的小人?贪财,自私?你们美名留千年,我倒落个遗臭千年?
天下人一边用我的字典识字,还一边骂我是贪财小人?
这还有天理吗?
可问题是,这典故,这故事,还是真实的,人家根本就没有冤枉自己。
所以啊,一定要多读书!黑的就能变白,白的也能变黑,握在自己手里的,全都是真理!
秦枫喟然长叹:“这典故?什么时候成文啊?”
“银子交接仪式以后。”陆山长笑眯眯道:“你不收银子,这典故还不能写。过几日书院准备好交银仪式,提前通知你,记得早点来啊!”
“我一定早点来!”秦枫咬牙切齿道。
陆山长话里话外,其实就是在劝告秦枫,这一万两赌银,就算了吧!本来秦枫因为字典,已经获利太多。连陆山长心里,都还有个小心结未解。如果能让秦枫这个贪财的家伙吃个瘪,免除学生这一万两银子,陆山长的心里,就会很愉快。
奈何秦枫人年轻,面子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硬撑着不肯松口。
不过这万两赌银,就是个小插曲。就算秦枫真的不管不顾收了,陆山长也不会在字典上真的留这么个典故。
但这种说法倒是有效地开解了当初和秦枫对赌的学子,原本他们都很沮丧。陆山长只对他们换了个说法,大家心里就美滋滋的了。如果没有你们的赌约,怎么会有字典问世?所以,你们的名字,和这个赌约,会和字典一样流传下去,也是美名扬天下。
再假设,秦枫最后不收这一万两,那就更是一段士林佳话!
也罢,就看你秦枫嘴硬到几时。
陆山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大家都年轻过,年轻人就是气盛面浅,需要多点时间,才能重新做正确的决定。
陆山长又把话题扯回来:“福建那边的底线是,你的商队过去,那边含税满百抽二十。你觉得如何?“
秦枫收敛心神,暗自盘算,这就是两成税!一万两银子的货,过去只剩八千。按照四倍获利,到手三万两万两。福建官府得两千的货物税,获利八千两。
这税高,但是秦枫来自现代,现代社会不算增值税,交易税等。就一个个人所得税,都是百分之二十起!得钱越多,比例还得往上浮。所以,陆山长说得谨慎,秦枫却答应得很爽快!
“行!那,我在福建上货,还上税吗?”
陆山长本来以为还要讨价还价,至少讨个优惠。福建那边其实也给了半成让步空间。哪知这个贪财的秦枫,这一次如此干脆。遂回道:”在当地商人手里上货,不用交税,你拉走就是。“
“可如果我是在西人,南洋人手里直接上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