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步伐有些迟缓,似乎带着七分酒意,从巡抚府中走出,与舒抚巡,舒子澄两兄弟拱手作别。
门外早有小厮带着马车候着,陆明钻进马车,轻声道:“回书院。”舒巡抚两兄弟一直站在门外台阶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舒巡抚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低声道:“一个秀才,能劳动士林书院山长为他亲自前来做说客。而之前,我也想帮他进士林书院。汪公公也对他青睐有加。细细一想,此子不简单!”
“无论如何,这次应对灾民,我们当有七八分把握了。细究起来,他有大功。真没想到陆山长,愿意为字典编撰付出这么大代价!”舒子澄也一脸笑容。
“人都有追求,读书为金榜题名,行商为聚财。陆山长,是为了陆家的名。都不容易啊!我是好奇,秦枫的民团,真是为了南下走商?”
“不管他意欲何为,至少现在他愿意出银子建民团,对大局只有好处。不过,他如今营无一卒,军无一将。就他一位秀才,民团何时才能成伍?何时才能协助官府赈灾?”
“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舒勇如何?”舒巡抚侧头看着舒子澄。
舒勇是舒子澄最喜欢的儿子,这可能是父子缘分,反正舒勇一出生,舒子澄一把抱在怀里,就对这个儿子生出无限爱意。
舒勇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因为他就喜欢练武,整日里舞枪弄棍,读书读得最瘟。
还好,舒子澄的老大老三在棍棒下,还能勉强读书,所以都留在老家书院里苦读。准备应试。
舒子澄对舒勇很是头疼,又怕旁人管不住,惹出个祸事。只能带在自己身边管教,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学业一事无成,无奈之下,只有放他进商业,学着做做生意。免得他游手好闲。不过,舒夫人管理商业,对舒勇也比较宽容放纵。于是舒勇整日也是无所事事,跟着一帮纨绔子弟寻欢作乐。
所以舒勇注定在商业上,也一事无成。放进厢军,人只会变得越来越烂,放进边军,又舍不得。
民团不错,至少可以在里面磨炼一下。而且,也算对他胃口,万一这家伙这方面真有点本事,没准儿还能掌握一部分民团力量!
舒子澄点头道:“多谢大哥还记得这个浑小子!”
舒巡抚笑道:“你这人啊!我都懒得说你。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东华门外唱名能有几人?”抬手一指陆明远去的方向,接着道:“我们舒家,比不过陆家书香门第吧?陆家男儿也不是个个学业有成啊?大多数,该经商经商,该入伍入伍。朝堂之上,站班不过两排,容得下这么多进士举人?舒勇不错了,孝顺,知礼,交游广阔,不欺凌弱小,给他个合适的地方,或许能走出另外一条路。”
舒子澄点点头有些无奈道:“大哥说的是,他都已经这样了,也就只能这样了。”
“让他带两名家将过去,帮衬他一下。不知这个民团,会又会又带给我什么意外惊喜?!”
陆明掀开车帘布,探头回看,舒家兄弟还站在江西第一府门外目送他。一丝夜风袭来,陆明一个小激灵,缩头回来。在马车上随着马车轻轻摇晃,闭目沉思。
到了士林书院,陆明挥退小厮,只身进去,步伐稳健,身挺笔直。若不是面带酒红,哪里看得出已有七分醉意?
士林书院内,高文进正在自饮自乐,自从与秦枫达成协议以后。高文进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一种憋屈有机会宣泄的快感。高文进已经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沉沦,不仅仅是因为前景黯淡。而是,有一股心气抑郁成结,堵住心口,尘封自己。
有些事,忘记即为放下。有些事,宣泄出去才能放下。
珰珰珰,门外门环声响。高文进放下酒杯,起身开门,笑道:“陆山长,我就猜到是你。快进来喝两杯米酒。”
陆明一边跨进院子,一边摆手笑道:“还喝,再喝我就趴下了!给我来壶清茶,清淡一点的。”高文进应一声,转身沏茶。
陆明坐下,看着石桌上,一壶米酒,一碟猪头肉,一碟牛肉片,还有两碟小菜。遂高声道:“你那猪头,牛肉,还有吗?再切些来。”
不一会儿,高文进端着个托盘出来,取碟置壶,摆好筷子,笑道:“还有些牛肉,早知山长会来,我该多买些。”
陆明抓起筷子拈片牛肉放进嘴里,高文进斟好一盅清茶,陆明放下筷子,取了茶盅一饮而尽。道:“舒服!刚才吹了风,有些酒意上头。现在好多了,你喝酒,我喝茶,咱们随意。别跟那舒家两兄弟一样,尽灌我喝酒。”
“酒多伤身,山长得保重身体。”
“无妨,舒家兄弟也不是没有分寸的,都是上好的葡萄酿。舒巡抚啊,才敲诈了我二十万两赈灾银,我不多喝些他的美酒,心里亏得慌!呵呵呵。”
“二十万两?以往赈灾,我士林书院最多也就能募集到十万两上下!”
“是啊!他还特意把官绅分出去了!”
“那?”见陆明嘴里说的厉害,脸上却满是得意。高文进迅速闭嘴。
“你等着看,那舒家两兄弟,现在得意,过几天,还得来找我喝酒!”陆明眯着眼睛,看着高文进道:“说起来,这都是你的功劳!文进啊,你没发现,你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我心里,似乎明亮了些。”
陆明点头道:“你别在我这里教书了。”
“这是为何?难道山长觉得文进这事儿做错了?”高文进愣一下,问道。
陆明讶异道:“什么错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高文进脸上肉一抖:“我与秦枫私下还有个条件......”
陆明一摆手:“打住!你别说出来!我不管你与他,还有什么条件。总之这件事,你做得非常好!士林书院会有更大发展,你也走出了困顿心境。我的意思是,你去帮秦枫,筹建民团。那里才是你的舞台。你刚想到哪里去了?至于这小院,你喜欢住就住,不喜欢,这小院子,我一直替你留着。秦枫眼下,就单枪匹马,你去帮他,我相信他亦会求之不得!”
“民团?那能有何作为?”高文进一时有些迷惑。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留在书院,每日所事,都是重复昨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成不变。而且你做的事,任何一个举人,进士,都能做得下来。不值得你半分骄傲。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民团,谁也不知道以后会走向何方,才值得你去一起闯荡!秦枫又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你去了,人生未必辉煌,但至少精彩!这只是我的看法,此事,你自己决定。”陆明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高文进低头沉思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我去!我走以后,这小院子,先生不必为我留着。过去的一切,过去了。下次我来看望先生,就去先生住的院子。”
听得高文进再称自己先生,陆明怔了半响,点点头,眼里突然有些涩。陆明抬起头望着天空,直到眼里的泪花又慢慢消融,才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