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算算“合格的行卷”需要什么样的资源吧。
你找人打听消息,费用得给人家吧。
前往平康坊的请柬,你得拐弯抹角地找到人要出来吧,这里面需不需要人脉,需不需要动用人情?
到了平康坊,你把准备好的诗词拿出来,得找人当“托儿”吹捧一下吧,钱财、人情,哪个不用?
置办寿礼,得有花销吧?
要是准备置办点让人眼前一亮的寿礼,说不定还得求人才能拿到像样的东西,又是一份人情。
进了御史府邸的大门,门包有没有?管家需要不需要打点?
御史看没看你的诗文集,需要不需要打听?他看了以后如何评价,需要不需要打听?
就算御史的评价很好,需要不需要再找人当“托儿”宣扬一番?
这么一算,钱财、人脉、人情,哪一个少得了?
“这些难道不是资源吗?”谢老爷子看着谢直问道,“这里面的钱财还好说,但是人脉是需要经营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人脉,还有咱们家族的人脉,我的人情,你父亲的人情,你叔叔的人情……甚至他们每一个人的亲朋好友,都是,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了一起,才是完整的家族资源!”
谢直听了,顿时一阵头大,谁能想到走个后门也这么麻烦?
行卷不仅仅是麻烦,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让谢直由衷地反感。
你说平康坊的花魁,早不出新曲晚不出新曲,非得天下才子齐聚长安的时候才出,为啥?仅仅是为了让才子们早几天听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新曲发布会你找个监察御史来捧场干啥?
进门还用请柬?请柬不卖钱、卖人情?谢直一万个不信。
这回好了,就提供给才子们一个近距离接触御史的机会——
请柬卖了钱,老鸨子眉开眼笑。
新曲有人免费吹捧,花魁眉开眼笑。
抬高了花魁的身价,花魁背后的恩主眉开眼笑。
一举多得啊,多精细的一本账。
再说那御史,你一个纪-检系统的高官,给老娘过生日是尽孝,但是办那么大规模是图个什么?就为了热热闹闹的让老人高兴?那一个个客人,他老娘能认识几个,一个贴心的都没有,高兴?那能高兴到哪去?
收个诗文集子还得让才子打点府里的门子、管家,这算是一人当官、全家致富啊。
甚至再恶意地猜测一下,说不定这花魁和御史之间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算没有,他们这些作为,也是事实上的产业链!
在整个链条上受益的都有谁?
花魁、老鸨子、花魁背后的恩主、教坊司的底层官员、御史、御史他娘、御史家的门子、管家、甚至打探消息的中介、受雇于才子的托儿……
几乎每一个人都眉开眼笑!
至于大唐可怜的才子们,对不起,能够从中收益的,永远都是一小部分,而且还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人。
说的直白点,谁能考上进士,谁就算是受益了,至于没考上的,对不起,您嘞投资失败了!
想明白这些,谢直不由得一声长叹,由衷地为大唐才子们不值,本身才学高低暂且不说,就是因为要考个进士,就如同股市里面的韭菜一般,被整个产业链割了一茬又一茬,就连一个区区的打探消息的中介,都能把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
想明白整个产业链对大唐才子的盘剥,谢直顿时腻歪得不行不行的,脸上的神色自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谢老爷子一看三孙子脸色不好,顿时心中叫苦,坏了,说多了,三孙子原本迷迷糊糊的,在现在的这个阶段,对他对谢家都是最好的状态,不过自己刚才说顺嘴了,一下子把资源的事儿全给撂了,这下不是麻烦了吗,要是三孙子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哭着喊着和他二哥抢资源,怎么办啊?
老爷子一阵后悔,却也没别的办法,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只得开口劝慰道:
“三郎,你不必多想,考进士需用的资源,咱家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一些的,只不过你们兄弟二哥要是同时科考,方才显得有所不逮而已……
你还是听我的,等上一年再说为好……
说不定你二哥就能及第,这样的话,又是座师又是同年,说不定还能替咱们家多积累一些资源……
这样的话,你明年全力一搏,岂不是把握更大……”
谢老爷子生怕谢直想多了,难得有些絮絮叨叨的,这在他从军数十年的经历中,还真是屈指可数。
谢直呢,领情,他自然知道祖父担心什么,不是怕兄弟俩都考不上进士,而是怕兄弟俩反目成仇。
不过,不得不说,老爷子想多了。
谢直叉手为礼,直接开口:
“请祖父大人宽心,三郎本也不是那种不知是非进退之人。
原本计划今年将谢家资源倾斜给二哥,自然没有擅自更改的道理。
谢家这一辈人中,除了大姐之外,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大哥从军自然不必多说,我和二哥自然要走文官出仕的路子,日后在官场之上,还要相扶扶持才能走得远呢,谁早一年晚一年及第,对我们兄弟来说,都是小事!自然不劳祖父大人挂怀。”
谢老爷子听得老怀大慰。
“好,真好!
三郎你要能如此想,就是最好不过了,家和才能万事兴!
没有家族的扶持,谁能依靠单打独斗在这大唐立足?
好,果然是好!”
谢直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不过今年三郎还是要参加科考。
王师说了,现在三郎的水平可中可不中,关键在发挥,而发挥一事呢,关键在于心态。
按照王师的建议,今年科考正好在洛阳,何不前往一试,中了自然更好,就算不中也能提前适应考场种种,等到明年,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祖父但请放心,三郎此去,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妄动家族资源行卷,断然不能坏了我与二哥之间的兄弟情义。”
三孙子都这么说了,老爷子还能说啥?
“好,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二叔去信,让我早日安排你进入国子监。”
谢直点头,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心中却在暗想:
“不行卷!?
当然不行卷!
我堂堂谢直,怎会甘愿做个韭菜被奴隶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算到了洛阳,我也一卷不行!
我倒是要看看,我不行卷、不干谒,这大唐科举,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