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皇帝发火点名了兵部,兵部尚书崔景荣又一次坐不住了,再一次上疏请辞。这老官僚求去的心思急切,加上最近接连出事,已经被御史们喷得急了,辞职的态度十分坚决。无奈之下,朱皇帝只得同意了他的辞呈。
走了会推程序之后,朱皇帝发现选来选去,还是王象乾这老家伙稍微靠谱一点,就点了他的名,将他起复为兵部尚书。
对新城王家这样的家族,朱皇帝自然很难有什么好感。改变主意用王象乾这么个庸人,也是因为最近翻看资料后,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在此时很合他心意。这人在另一时空广宁失陷之后,就说过:“得广宁,不能守也,获罪滋大。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
现在广宁没丢,也看不出失守的可能,王象乾当然不敢说弃了,但你要他去进攻,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位说话的出发点不是国家利益,而是获罪滋大,他这种信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信条的官场老油条,朱皇帝在以前就见过不少,对这种人还算了解,此人能力和人品且不论,但起码不会像张鹤鸣那么愚蠢冒进。
鲁省新城,当地最为显赫的世家王家,再一次迎来了圣旨。
说起这新城王家,不止在当地,在整个鲁省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新城王氏在国朝之初不过是一个下层匠户家庭,至今已经发展成一个极为鼎盛的官僚世家。王象乾的父亲那一辈就出了三个进士,到王象乾这一代更是夸张,到现在,连同他在内堂兄弟中已经有八个进士。
三代出了十二个进士的家族,真没人敢不服。
在大明朝,没有什么比当官来钱更快了。王象乾祖父王重光死时,其家尽卖产业亦不足五百金之数。但随着王家举业的不断成功,出仕官员不断增加,其资产亦渐趋丰厚,这一代王家已经是两建家庙,大修族谱,广设义田和祭田,王家诸成员几乎人人都有别墅园林。
盛夏的酷暑下,两位华服老者在一处新城王家所属的园林里一处凉亭里对弈。
这处园林占地面积中等,不过胜在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满园都是绿色,还有一条活水穿过园林,名字也起的是雅趣非常,叫绿野园。
自从朝廷命令下达之后,一些在野乡绅纷纷登门,王象乾不胜叨扰,便躲进了这处绿野园里,闭门谢客。
王象晋在听闻朝廷传旨的使者到来之后,很快从自己在乡下的实验园地里赶了过来,专程来到兄长的私人园林会面。
完成了布局,又一次落下一子之后,王象晋终于忍不住问道:“此番朝廷起复兄长为本兵,如今局势大坏,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兄长为何辞谢?”
王象乾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后说道:“本兵之位,看似风光,如今这局面,实则容易取祸。”
“兄长可是不看好辽事,可兄长不出又有何人能当此重任?”
“为兄才干不足,解不了这危局。至于本兵人选,那是朝堂上诸公的事。”
“兄长既主意已定,那愚弟也不好多说了。少詹事徐玄扈先生来信,邀弟前往京师,共同钻研农学。皇上近来得到亚墨利加棉种,传说比中国之棉高产,弟不由心痒难耐,不日将前往京师。也不知这外来棉种是不是如番薯土地一样,若是传闻属实,我大明又多一良种,乃是国朝一大幸事。”
王象乾闻言眼神一动,终于落下一子,“这位玄扈先生精研西学,于农学之道也颇有建树,官声也是不错。”
“只可惜皇上只重其学识,却未尝有重用的意思。”
“这位徐先生也任过日讲官,此时也是在清贵职位任上,随时可能大用,入阁拜相也未必不可能。”
王象乾知道自己是入阁无望的,对徐光启这样通过朝考点了庶吉士咸鱼翻身的三甲进士是十分羡慕。
当过日讲官,在翰林院体系就有了足够的资历,再熬一熬,要担任内阁大学士不难。
对新城王家这样的科举刷子家族,朱皇帝当然没有什么好感,这个王象晋其实也是他邀请来的,翻资料的时候,发现这个人也是对美洲作物很有研究,就本着把这么好的劳动力闲置很浪费的想法,直接喊人到京师里来做农学研究了。
王象乾的回复,很快传到了朝堂。
这个老油条直接就说了:老臣如今老迈不堪,已是老眼昏花,任不了繁重的部事,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对这样一个老官僚,朱皇帝只想直接打死他。老眼昏花还赖在高位上不肯致仕的官僚多了去了,王象乾这个老不死的,根本就是怕背锅担责。
你不想来是吧,老子还偏要你来了,还要给你点教训。
朱皇帝很快又下了道圣旨,直接告诉王象乾。
“朕最近研究出了一种铜框老花眼镜,专治各种长者的视力问题,王老先生你就不要担心视力问题了。朕已经决定了,由你来当兵部尚书。”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皇帝和内阁大学士们闲聊时,说他看到了一个应该是某个不知名士大夫留下的残句,觉得写诗的人这种精神值得天下官员学习。
然后还当着内阁两位大学士的面,念了出来。
“苟利……”
两位大学士听到这诗,愣了一瞬间之后,都表示这残句写得好,大明的文武百官都应该学习领会诗句精神。
两人表面都是感动无比,内心却是毫无波动甚至想笑。
刘一燝和韩爌又不傻,刚出了王象乾拒绝上任的事,皇帝就来这么一出,针对的目标是谁这还用说么。虽说自己的政治盟友被皇帝敲了一个闷棍,这多少对他们有些不利,但是他们就是忍不住很不厚道地在背后笑了。
很快,这一段残句就传遍了天下。
“*******?”
王老先生很快也听说了皇帝念的诗,立刻就脸色大变,在大夏天里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后,这位老先生就以最快的时间上表谢恩,还表示自己会马上去京师,看看铜框老花眼镜好不好用,再决定当不当兵部尚书,不当兵部尚书,随便去哪里为朝廷效力都是好的。
皇帝都直说他因祸福避趋之,王象乾还赖在家里不去上任,那就是在作死了。
王象乾的上表还没到,嗅觉敏锐的御史们就发飙了,一帮浙党楚党甚至还有昆党分子都开始弹劾王象乾,喷他害怕担责任,畏敌如虎,当不了兵部尚书。
东林的死对头齐党却是没有发声,这也很正常。王家虽说亲东林,作为鲁省地头蛇,也一向和齐党勾勾搭搭的,齐党当然不会把他揪出来批判一番。
对于这帮见风就是雨的御史,朱皇帝当然懒得搭理了,敲打一下恶心下就够了,一场党争的余波还没平息,再搞就有点过了。直接说他们捕风捉影,给了个罚俸半年的处分。他现在实力还不够,也不可能真拿树大根深的新城王家怎么着。
这个事造成的影响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这段残句,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皇帝所作,连带之前四首送给秦良玉的作品也被再次翻了出来,让天下的文人们讨论起了皇帝的文学水平。
作为反面人物,倒霉的王象乾算是被泼上了一堆洗不掉的脏水。
不过这老官僚才不在乎,当官还要脸,那当什么官。
最重要的是,从这事上,他突然看明白了皇帝的态度,皇帝这是压根就没打算进攻,不然怎么会让他一个有了畏敌名声的当兵部尚书,他是不信皇帝不知道他一心只想着保身,那么皇帝用他的意思不就很明显了么。
只要皇帝不冒进,这兵部尚书当然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