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璧县,一处房屋众多,看着就人烟繁盛的庄子,一位中年儒士冷冷地看着官差,怒气冲冲地说道:“县里为何派役到俺家头上?”
衙役看着这位老者,有些郁闷地说道:“非是不给举人老爷面子,这是县尊老爷的手令,俺们也没办法。”
“新来的县尊老爷就不怕引起非议么?”
“县尊老爷也是没法子,这手令县尊老爷不签,东厂那位陈千户便要上报皇上。”说着衙役指了指身边一个锦衣卫的校尉,“陈老爷您瞧瞧,这东厂的校尉都跟着俺们下来了。”
陈姓的举人这时才注意到一个黑脸的番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由大吃一惊,双腿一软差点就没站稳。
有一会这位举人老爷才缓过来,正了正衣冠故作镇静状,拱手正色道:“既是县尊老爷征调,俺家自是再没话说的,俺家马上出人,马上出人。”
这一位看似镇静,不过他那副两股战战的样子早已经把他出卖。
大明的优免则例到了现在,比之国朝初,对士绅的优待是要扩大了一些,不过也没说可以把这么一个上千人的庄子的劳役全免了的。对这样的事情朱皇帝早就不觉得惊讶,基层彻底失控的时候,这也是在正常不过的。
与此同时,州城北方的鼓楼不远,徐州大寺平山寺。
寺监如难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了方丈圆信所居住的一处三进的大宅院门口,用力敲着门。
很快,一个仆从就开了门。
“寺监何时这般着急。”
门开了之后,如难这次都没顾上去偷瞄院子里面的美貌丫鬟。
“快去报告方丈,那位东厂的理刑千户陈实到了寺门,说有要事与方丈商谈。”
仆从闻言顿时就是一脸懵逼,东厂的人来找和尚做什么?不是上香,而是商谈要事?
很快,圆信就快步跟着出来了,平山寺虽说和南直官场,中都凤阳的一些公公都有不错的交情,但面对权势滔天的东厂理刑千户,他还不敢不给面子。
“如难,你以为这位凶名赫赫的陈千户找我等是所为何事?”
“就是不知,俺们和东厂历来没有瓜葛。”
“难道这位是上咱们这来打秋风了?你去准备点东西。”说着他写了个手令。
此时徐州这一带,虎山下面的双峰寺、团山上面的白云寺都是平山寺的子庙。平山寺庙有僧兵几百人,斋田几千顷,佃户数万,在徐州属于响当当的大地主。
两人很快见到了板着个脸的陈实。
“皇上口谕:‘此番河工事平山寺要出役,僧兵十抽八,佃户轮番出役。不出役,上了河堤不肯好生做事,便是不给朕面子,那便休怪朕要在徐州灭佛。’”
两人闻言先是迟疑了一瞬间,不过很快立刻跪下。
在听完之后,两个和尚都懵了,这真是皇帝的圣旨么?
“怎么,平山寺想抗旨么?”
“不敢,不敢。贫僧领旨。”他们可没有说陈千户假传圣旨的胆量。
圆信起身后,向如难打了个手势,很快笑嘻嘻地对陈实说道:“陈千户,这官府的劳役从来都派不到俺们出家人头上。可否与上头分说分说,减免一些。”
陈实冷眼看着他,沉声道:“圆信主持,平山寺此番的力役是皇上亲口分派,你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不敢,不敢。”圆信表面上陪着笑脸,心里却只有一句麻卖批。平山寺惹谁了,修河堤关佛门清净地什么关系,皇帝怎么可能这么不讲究,这狗日的东厂居然敲诈起出家人来了,真是道德沦亡世风日下啊!
这时如难已经一脸肉疼地取来了一个箱子,转交给圆信。
“陈千户,行行好,本寺也只有不多的斋田,没有那么多僧兵佃户可以出役。”
“少给本官来这一套,皇上说过了,平山寺该出的力役不到位,便等着灭佛,本官的项上人头也将不保。银子虽好,本官可还不想死!快些,本官亲自盯着,一个都不可少了。”
两位大和尚此时都吓傻了,这陈千户居然不是来敲诈的,难不成真是皇帝的口谕?
不过不管事实是如何,他们都反抗不了,东厂理刑千户可是他们背后的靠山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在陈千户的恐吓下,平山寺只得十分不情愿地把僧兵全派了出来,在东厂的人监视下,轮流派出他们名下佃户出役。
李邦华等人,发现东厂的人去各处转了一圈,他们手里能用的民壮就多了数倍之后,脸上的表情别提多么精彩了。
对着自己的同僚管河同知林日瑞,李邦华不由有些愤恨地说道:“不想地方竟是糜烂至此!”
林日瑞也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地方派役不均至此,我等对此却是毫不知情,无能为力。靠了东厂的人出马扮了黑脸,方才让河堤上不至于缺了人手。此事乃我辈士大夫一大耻啊!”
“明知陈千户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本官竟也不能上奏朝廷为其辩白,还曾多次对这样一位忠臣喊打喊杀,本官惭愧啊。”
李日瑞没有搭腔去评论陈实,只是满面愁容地叹道:“以徐淮一地便可推知天下各处。长此以往,社稷有倾覆之危啊!”
李邦华闻言后,眉眼间的忧虑之色也是越来越严重,长叹了口气后说道:“天子已是知晓此中情弊,只是,天下处处都是如此,皇上也不敢轻动啊。”
他们也都不傻,这个事暂时根本无解,至于以后怎么解决,他们都在苦思。
知道李邦华性子有点倔,朱皇帝老早就下了道中旨,让他有事没事就上疏弹劾下陈实,说陈实该杀。
皇帝这样的操作,当然是赤裸裸地让东厂唱黑脸来维护他们这些人,这件事只让李邦华越想就越觉得愧疚,也只能更加卖力地做好治河工作。
本来,修补河堤的时间还有点紧张,不过在多了一大批人手之后,河堤的加固工作比以往容易了一些,加把劲的话,在秋汛之前还是很有希望完工的。
原本,大伙对在农忙时节征发徭役修河堤还有些怨言,误了农时很多人,不过很快他们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皇帝下旨,免征徐州和淮安临河州县两年的赋税,并发一些救济粮,这下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河工这事上,徐淮地方官员和人民已经是尽了人事,之后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
对于徐淮地方这些恶势力,朱皇帝暂时也懒得去下手,他最近折腾得够了,再不消停下,朝堂上就真永无宁日了。反正,要不了多少年,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