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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狱中人

    大年三十,北京城。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时不时的就有一阵震耳的鞭炮声在空中炸响,似乎北京城的每个角落都很是热闹。不,其实有一个地方是和这气氛格格不入的。

    阴冷的诏狱之中,汪文言只着一件破碎不堪的衣服倒在坚硬而冰冷的花岗岩的地面之上,几处新的山沟已经开始化脓了,但是他的面上却没有一丝的痛苦之色。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日里都要遭到锦衣卫们的特殊照顾,所以他对此已经习惯了,不过是一死而已,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不过他的心里却还是深藏着一丝不甘,以及最后的一线希望,这才使得他能够在诏狱这样的环境里存活了下去。

    不甘是因为汪文言自认为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了,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什么样的对手都败在了他的手下,但如今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成为了阶下囚,生死尽入他手。而那一线希望则是他还在寄希望于叶向高等人能在自己死前将自己和家人从这如同地狱一般的诏狱之中救出去。就因为有这两个想法一直在脑海里的缘故,所以汪文言的那双眼睛依旧有着一点神采,而不象大多数进了诏狱的人一般,了无生意。

    “踏踏……”一阵脚步声在幽静的诏狱中响起,显得是那么的响亮,汪文言吃力地别了下头,心中叹了一声:“看来他们又要对我用刑了。也不知叶大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想法子救我和家人们一命,若再这么下去,即便他们想到了法子也只能带我的尸首出去了。”

    脚步声果然如汪文言所料的一般停在了他所在的牢房之前,汪文言闭上了双眼,虽然他已经习惯了酷刑,却还是对此有些恐惧。不想那人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自己从牢里拖了出去,而是将他对面的那个牢房的门打了开来,然后又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汪文言还能听出他们是拖着一件沉重的物事过来的。

    原来对方并不是来找自己的,汪文言的心里微微松懈了下来。但他才刚一松气,就听到一个人来到了自己的牢门前带着几分阴冷地道:“汪文言,今日是大年三十了,我家大人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特意将你的兄长送过来让你与他聚上一聚,也省得你在这个佳节之时思念自己的亲人。”说完着话他也不作逗留,转身和其他几人离开了这里。诏狱的牢房常年没有人清洁,所以污秽之气还是很重的,就算是这里的狱卒也很难长时间的呆在这里。

    听了这话,汪文言的心里就突突直跳,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兄长和侄子都被押到了京城,但这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兄长。所以即使汪文言已经很是虚弱,他还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扑到了牢门边上,尽力向对面的牢房看去。

    只可惜这里是诏狱,终年见不到一丝光亮的诏狱,所以任他怎么焦急却也只能见到一片黑暗,以及对面黑暗中的一团蜷缩着的黑影。过了良久之后,汪文言才艰难地道:“你……你可是二哥吗?”

    等了许久,久到汪文言都不认为对面会有什么回应的时候,那边才传来了一声呻吟:“你……是……三弟?”只听声音就可以猜到这人已经生命垂危,说不定马上就会一命呜呼了。但是就这样不清晰的声音,汪文言还是听出了对方正是自己的二哥汪文成。

    “二哥……你怎么样了?可受了许多苦吗?”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到头来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废话,这让汪文言都无法相信这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汪文成在听到自家兄弟的声音后也开始挣扎着往牢门前凑,用尽了最后的那点气力,他才凑到了牢门跟前,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只不过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罢了。”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是汪文言却还是知道他所受的酷刑不会少,所以他的眼中不自觉地露出了痛苦自责的神情,只不过因为黑暗的缘故对面的汪文成并不曾看到罢了。

    长时间听不到汪文言的声音,汪文成便有些急切地道:“三弟你又怎么样?可是受了重伤吗?”身在诏狱里当然是这样了,对这个问题汪文言不想再做回答,他在心里想了一下后才问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被押解进京的?其他人可有逃脱的?”

    汪文成叹了口气:“十日之前我和功儿一起被押解进的京,我汪家上下一干人等俱都以各种罪名被官府给捉拿了,怎么还会有什么人能逃过此劫呢?”

    汪文言闻此话心里更是难受,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到真的知道这一切时他还是很难接受,他之所以到了京城除了一展抱负之外,当然就是想让自家人过得好些了,想不到现在反而害了他们。过了良久,他才道:“他们对你用刑又为的什么?要知道二哥你和其他人可是完全不知的啊。”

    “他们要我来劝说文言你啊。”汪文成苦笑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商人,但是这朝中官员谁是能吏谁是奸邪我却还是知道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却已经表达了出来。锦衣卫发现汪文言如此嘴硬,一时无法让他开口就打起了他的家人的心思,想借汪文成等人之口来说服他,所以才会对这么一个小小的商人也动用了大刑。

    “二哥因为我让你受苦了。”汪文言痛苦地说道。

    汪文成却反过来安慰起了弟弟:“三弟,我只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屈服,即便是死,我们也不能给那些大人们带来任何麻烦。”

    “对,二哥你说的很对!之前我就曾向他们说过,我汪文言是不会因为我一家之事而连累到其他大人的。而且此事的起源确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就当当有此报吧。”

    汪文言的话音刚落,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冷哼:“看来你们汪家的人还真是个个都是硬骨头啊,本官倒是小瞧了你们。枉费本官还想让你们兄弟在这个大年三十的晚上好好地叙旧呢。”听这声音汪文言立刻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

    想不到他居然会在暗地里听着自己两兄弟的对话,这让汪文言心里一紧,但随即他就猜到了对方的用意。可如今自己兄弟二人的说话却没有让他满意,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自己和汪文成了。正当汪文言心下恐惧的时候,灯光亮了起来,只见自己的牢房之前站着五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当先的许显纯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在冷冷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之后,许显纯便转头离开了,在他心里觉得恼火不已,若知道有这样的结局,他怎么也不会忍受这里恶劣的环境偷听他们的对话了。在许显纯身边的一个猥琐的老人正是这诏狱的其中一名狱卒,他看着许显纯带着怒意的脸容,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这时许显纯正好将目光落到了他的面上,见他嗫嚅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不快:“你有什么屁就放出来,何必摆出这么一付模样!”

    见佥事大人动了怒,那狱卒的脸上就是一阵惊慌,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大人是不是想要这两个人犯招供一些事情啊?”

    看了对方一眼,许显纯在鼻子里发出了“嗯”的一声,然后又看向了他。在吞了口唾沫之后,那狱卒才小心翼翼地道:“如果大人你只想要一份供状的话,小的是有办法的。”

    “哦?”许显纯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起来,说实话他是向来不将这些诏狱里的狱卒当回事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看一个狱卒的长相。不过这人长的着实不能入眼,在看了几眼之后,许显纯的面色又有些难看了。似乎是怕这位佥事大人不信自己的话,那狱卒便又说道:“其实除了让他们写下供状之外,还可以让他们按个手印了事的嘛。大人只要写好了供状,然后让强行让他们按上手印,一切不就完成了吗?”说着还邀功似地看着许显纯。但他却没有发现其他几名同僚的眼中却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还在那沾沾自喜呢。

    但是他的得意却不过转眼的事情,因为呵斥声已经传来了:“你懂得什么?这案子与其他的案件有大不同,岂是这寻常手段能对付的!”想不到对方居然只是说出了这么个只要是进出过衙门就知道的手段,许显纯只觉得既好笑又有些怒意。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许显纯便径直离开了诏狱,今天可是除夕,他还得去魏公公的府上道贺呢。

    不过许显纯的心里却还是留下了这个主意的影子,虽然现在还不可能用这个法子对付汪文言,但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得也要用一下了。

    牢房里的汪家兄弟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两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倘若许显纯真的用了那狱卒的方法,只怕自己二人的死期也不远了,因为画押的话,死人总比活人要好用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