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道士的目光再次扬起,落在风婆婆院子里那根木桩上,他好像在对远方的人说话,解释他为什么非得如此不可。
通过他的讲述,五行法师李越池以更加饱满的形象出现在少年们面前。
李越池十岁就被发现身怀道根,得以顺利进入庞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几岁,其实今年六十七岁,作为一名五行法师,他的职责就是云游天下斩妖除魔,在这个过程中,见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魔种的可怕。”道士继续说下去,语气凝重,根本无视少年们是否能够听懂,“也比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更强大。蛇妖体内的魔种没有对李越池产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种是无法彻底斩尽的,心存侥幸只会给予魔种扎根的机会,他宁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将内丹交出去,也不愿意冒险带着魔种返回庞山。”
道士停顿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后他抬起头说:“李越池自杀了,他与魔种对抗了一生,最后一刻也没有向魔种屈服,他是我庞山道统的荣耀。”
一阵夜风吹过,从不远处的丑陋尸体上带来一股腥味,少年们无不心慌意乱,紧紧地聚在一堆,互相寻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声问:“你想要我们也自杀吗?”
道士没有回答,缓步走过官道,推开柴门,进入风婆婆的院子里,定睛瞧着那木桩,突然间木桩顶端出现一截小小的蜡烛,烛光昏黄,一点也不强烈,照耀的范围却极广,留在原地的少年们像飞蛾一样受到吸引,也跟着走进院子里。
木桩里传出声音,是一个苍老的女人,“何必对走兽解释如何飞行呢,他们是凡人,就该做凡人的事情,无需苛求,五行法师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风婆婆。”芳芳认出了这个声音,虽然通过两盏相似的油灯早就猜到风婆婆不是普通人,可是听到她从木桩里说话,芳芳还是大吃了一惊,移动一步,靠紧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惊,仔细打量那根木桩,怎么也无法想象里面能躲着一个人。
风婆婆继续说下去,“魔王此番亲自降临,必有大阴谋,断不会随便浪费魔力,这几个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会将魔种留在他们体内的。”
道士扫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他们能听到我在千里之外传出的声音。”他在小秋和芳芳身上多看了两眼,这两个孩子最先听到声音,异于常人。
“那时他们有魔种在身,现在呢?”
道士不语,木桩上的蜡烛却发出一波强大的光芒,像水纹一样快速向外扩散,不等少年们做出反应,光波已经从他们身体穿过,消失在十几丈以外。
“夜照神烛。”风婆婆说,不管她此时身处何处,都对自家发生的场景一清二楚,“它不会说谎,魔种没有在这群孩子体内留下痕迹。事有万一,就算他们真的受到侵袭,凭他们的力量,也不会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语,风婆婆也不说话了,她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只能由他自己权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极低的声音说:“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离开此地,道士与风婆婆说话云山雾罩,可他能听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让他们死,而风婆婆希望给他们一次机会。
小秋向伙伴们点下头,壮起胆子向道士靠近两步,“你是庞山宗师?”
道士低头看着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这是自己多年以来触碰到的第一个普通凡人,隔绝日久,他几乎忘记了凡人的软弱与活力,送到庞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样的精英,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素质,眼前的这群少年却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话,甚至偶尔能帮道士一个小忙。
“我叫宁七卫,没错,我是庞山宗师。”
“那个……李道士的内丹已经交给你了,我们要回野林镇。”
小秋带头走向柴门,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庞山宗师开口将他们叫住,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急忙止步,将李越池百宝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铜铃、铜镜等小物件摆了一地,大良极为不舍,在铜葫芦上面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么也没放下,她得到的油灯被那个西介国王子辛幼陶给拿走了。
小秋扶着柴门,等伙伴们全都走出来之后,轻轻关上柴门,“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本来我想拜师学艺的,可我没有……道根什么的。”
小秋想起枣红马,又拉开柴门招手让它出来。
庞山宗师宁七卫仍然一声不发,长袍飘动,他也像木桩一样,正通过另一根木桩与风婆婆无声地交谈。
“咱们可以走了吧?”二栓小声问,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没心思与小秋争首领位置,他跟别人一样,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总觉得小秋发话之后才更安全。
小秋关上柴门,拽着枣红马的缰绳,他在努力倾听,希望知道道士与风婆婆在说什么,可就像风婆婆所说,没有魔种之后听力恢复正常,他什么也听不到。
“别着急,慢慢走。”小秋带头向东边的野林镇走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都在努力控制着回头观望的冲动。
少年们走出不过十余步,对面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李越池的铜铃不同,这铃声毫无摄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过。
小秋停住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来找我了。”
对面的黑夜里出现一头小驴的形态,似乎验证二栓所言不差,众少年都高兴起来,在他们眼里,镇守沈老爷是比庞山宗师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挂有铃铛的小驴出现了,上面坐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长着一副长脸,戴着一顶巍峨的高冠,这让他的脸显得更长了,他从驴背上跳下来,身材四肢却都很短小,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们是要回野林镇吗?”
少年们点点头,与庞山宗师宁七卫相比,这人和蔼多了,虽然显得怪异,却不会令人害怕。
“我建议你们还是转身吧。”
“你是谁?不像我们野林镇的人。”二栓将自己当成野林镇未来的主人,所以问得理直气壮。
高冠怪人没有回答,牵着小驴从少年们身边走过,经过枣红马时扫了几眼,与自己的毛驴做了一番比较,似乎很是羡慕。
他走到柴门边停下,拱手向宁七卫说:“没想到庞山宗师竟会大驾光临,西介国龙宾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声,然后小声说:“这人是符箓师,龙宾会里全是符箓师。”
“难道就是晕三儿提到过的符箓师?”二良问。
宁七卫回礼,声音里却没有熟人相见的热情,“此地出现一只魔王,我专为它而来。”
“嗯,魔王现身,的确非得宗师亲自出手才能一举击溃。”高冠符箓师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唉,魔种真是麻烦,斩之不尽、驱之不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宁七卫的声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这种寿命短暂的符箓师,在宗师眼里也只是刚刚开始吧?”
宁七卫没有回应,符箓师扭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们,“请宗师原谅,刚才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几句,让我来解决麻烦吧,这些孩子我带走,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我们要回家。”二栓大声说,就算秃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顿,他也要回家,这是所有少年们的共同心声,就连小秋和芳芳,也对外面的世界怀有畏惧,觉得不妨回家再想办法。
符箓师笑着摇头,“不行不行,野林镇已经没了,你们无家可归,只能跟我走。”
“野林镇没了?”少年们互相望着,谁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们不会以为魔种只有一两只吧?这是一次大入侵,龙宾会和庞山道友已经施展全力——可还是没有完全挡住。你们非常幸运,提前离开野林镇,逃过一劫,现在的野林镇已经是一座无人的荒镇,请允许我胡说一句,但也是实话:镇上连老鼠都没了。”
“不可能。”二栓恼怒地反驳,转身向野林镇张望,那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是毫无异象。
“待会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符箓师说,然后转向宁七卫,“怎么样?庞山对付魔种,龙宾会掌管凡人,这本就是咱们达成的协议。”
这正是宁七卫厌恶凡人的一点,他们总是以自己短暂生涯中积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战,“抱歉,这九个孩子我要带回庞山。”
“呵呵,庞山什么时候对没有道根的孩子也感兴趣了?”符箓师神情微变。
宁七卫身边木桩上的夜照神烛再次发出一波明亮的光芒,与上一次不同,这回的光芒所过之处所有生物都显现出内部结构,就连花草树木也露出水珠流动的脉络。
符箓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笑容消失了,他以为只有自己发现真相,忽视了庞山宗师的能力。
少们惊异地互相望着对方清晰无比的内脏,对这一幕感到难以置信,几乎忘了关于野林镇的恐怖传闻。
宁七卫知道这一小群凡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庞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须由他带走,于是他回答符箓师的疑问:“从产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归庞山所有。”
夜照神烛从九名少年体内没有找到魔种,却发现了道根,那是他们在此时此刻之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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