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路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瞪眼小哑巴。
这小家伙满脸灰尘,一只脚穿着鞋子,另只脚光着,一只手拿着半块干粮,一只手指着高路的裤裆。
高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裤裆,独眼眨巴了几下,拉起小哑巴的手,来到一僻静处,坐在地上,这小子冲小哑巴狡黯地笑了笑,将手掌平举过头顶,比划了一通。
高路觉得瞪眼出现在运河饭店门口,不是偶然的事情,他把小哑巴和大掌柜联系在一起,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他要缠住跟紧小哑巴,也许可以得到张一真的消息。
小哑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好像看懂了什么,站起身来,将干粮塞进口袋,拉住高路的手,朝运河方向走。
高路有些胆怯,他怕这小家伙真的领自己去见张一真,如果那样,他摸了摸自己的瞎眼,心里一阵紧张,慌忙收住了脚步。
瞪眼不解地看着高路,抬手向远方指了指,把手举过自己的头顶,冲高路点了点头。
高路想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豁出去了,冒一次险,等捉住了张一真,我他妈的不但报了仇,还要弄个更大的官当当。想到这里,这小子的胆子一下肥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拧了拧脖子,神气地抬起手来,像个大将军一样,朝前方一指。
瞪眼看懂了他的意思,在前面小跑起来。
隐约传来叮叮咚咚的锣鼓声,高路听在耳朵里,这小子纳了闷:这小哑巴带自己去看什么热闹?
他故意和小哑巴拉开一段距离,发现情况好给自己留下逃跑的时间,很快,小哑巴带领着高路来到了运河边上,这儿聚集了不少人,围了一个大圈子,人们伸长了脖子,男男女女,一脸认真地向里观看着什么。
小哑巴停在圈外,朝圈里指了指。
高路紧跑两步拉住瞪眼的手,他怕小哑巴钻进人群再也找不见,这小子警惕性很高,朝四下里看了看,在这人多的地方,说不定里面隐藏着什么人。
他穿着一身伪军服,不敢冒然钻进去,做多了坏事心里自然就怕,怕就怕一人挑头跟自己动了手,到时候群情激奋,说不定要了自己的小命。
听那锣鼓喊叫声,高路知道不是南方耍猴的就是北方打把式卖艺的在表演节目,这小子突然有了上当的感觉,跟小哑巴瞪起了独眼,举起巴掌,就要打在小哑巴的脸上。
小哑巴吓得一缩脖子子,满足脸委屈地朝里面指了指。
高路一下冷静下来,收住了自己的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心想:既然来了到不如看上一眼,也许能发现点什么情况。他把上衣脱下来,将帽子裹的衣服里,夹在腋下,跟在小哑巴身后,往人群里挤。
挤进人群里,高路果真看见了一个大个子,这人看上去比张一真高出一拳头,光着黑亮的膀子,两手掐腰,站在一谢顶老者身边。
锣鼓声突然停下了,死一样的寂静,表演者是走南闯北的李金山,真不愧外号叫李秃子,他那头顶似乎就没有长过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李金山正在表演绝活:吞铁球。
那大铁球看上去比张开的嘴巴还大,李金山硬硬生生地塞进嘴巴里,他半仰着头,伸长脖子,一脸痛苦表情的表情,让人不觉有些心疼,他浑身似乎都在发力,扭动着身体,像一条蛇吞比嘴巴更大的物体,努力地张开嘴巴。
李金山已无法闭上的嘴巴,他瞪圆了眼睛,浑身的肌肉看上去紧绷着,大滴的汗水从光秃的头顶,从脸颊流进脖颈里。
铁球一点点下落,人们睁大了眼睛,胆小的女人闭上了眼睛,她们不愿观看这骇人的自虐表演。
突然,李金山浑身一紧,用力做了个下咽的动作,但见鼓囊囊的脖颈恢复了原样。
吞下了一个铁球,李金山伸出手,朝旁边的大个子叫了一声:“小于,再拿一个。”
大个子小于将铁球放进师傅手里,李金山看了众人一眼,拱了拱手,勒了勒腰间的宽带,运了一番气,仰头将铁球塞进了嘴里。
人们瞪大了眼睛,脸上呈现出惊恐的表情。
高路以前看过这样的表演,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德州周围好多的地方,有习武的传统,邻近的吴桥就是远近闻名的杂技之乡,拉出一个人来,都会玩点戏法,耍两手玩意,显示一下自己的鬼手。
但像缩骨术,插宝剑,吞铁球,沸油锅里捞铜钱之类的绝活,就不是一般人能练的了的,吃苦不说,还得有明师指点,代代相传,好多窍门不传外人。
高路的心思没放在看表演上,他那独眼四处寻摸着,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看观看节目的人里面有没有张一真。
突然人群里发出一阵叫好声,李金山已将吞进肚里的两个铁球吐了出来,那铁球上带了血丝。
李金山抱拳转了一圈,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红红的一片。
“老乡们,兄弟爷们姊妹娘们,有钱的扔个铜板,没钱的扔口干粮,演得好不好,请大家多多包涵,拜托赏口饭钱。”
人们听李金山要钱要饭,都知道打把式卖艺的最后都会来这一套,早已跑了大半。
瞪眼没有跑,他把口袋里的半块干粮拿出来,扔到了场子中间的一块红布上,拉了拉高路的手,啊啊啊地叫了几声,指了指李金山,把手平伸过头顶,指了指大个子小于。
高路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盯在了一位漂亮姑娘的身上,她正忙着收拾东西往箱子里装,盖好箱盖子,她嚷了一声,俩年轻的小伙子忙跑过来,抬着大木箱子装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高路朝马的方向望了一眼,正看到马三美滋滋地坐在马车上,这小子大吃一惊,瞪着独眼仔细地看看了,确认是马半仙,高路倒背着手走了过去。
马半仙见高路一脸神气,倒背着手朝马车走来,后面还跟着瞪眼哑巴,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迎了过去。
指着高路的那只独眼,呵呵呵地笑了一阵,低下头又突然抬起来,一脸神秘地说:“高队长,我看你的五官都不正了,你小子近期有事,可要多加小心,走运了是好事,不走运小心把小命搭上。”
马半仙真不愧算卦相面的先生,说话总是不离老本行。
高路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他想把话说的利索一下,可不管用,马半仙的话让他心里紧张,话说起来不但结巴,还不冲趟,“我,我的脸,牛,牛,牛议员那小子打得,五,五官也打歪了。”
“牛议员,那可是德州城里有名的大人物,在日本人面前比你还跑得欢,没头没脸的人想搭仙几名,他理都不理,你能挨上他那熊掌一样的厚巴掌,也算是福气。”
看到马半仙,说起牛议员,高路突然想起那把小撸子,“你,你,你可拿了牛,牛,牛议员的小手枪?”
马半仙笑了笑,手按在高路的额头上,一本正经地说:“也没有发烧嘛,可咋又放臭屁,一把破撸子,白送我马三都不要,不够响又打不远,那是娘们玩的东西,拿在我手里掉价不是?
我看高队长脑袋出了问题,晚上常做恶梦吧,梦到你杀过的人,哭着喊着要取你性命,你吓得爬起来,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床上,总看到窗外闪动着鬼影,你可要小心了,小心那鬼魂附在你身上。”
高路心里敲起了小鼓,他强作镇静,笑了笑,拍了拍马半仙的肩膀,“你,你真神,我晚上做啥梦你都算出来了,那,那枪,没,没拿就没拿吧,可,可,可牛议员赖在我头上,还嚷着叫着跟我算帐,我一时没了法子,见,见,见到你,随,随便问问。”
“你真是个大笨蛋哟,猪八戒他娘咋死的,你都不知道。”
高路一脸疑惑地看着马半仙,“我,我知道啊,笨,笨死的,你,你说我笨。”
“你不笨,但脑袋就不会转个弯,你是高队长,跟随日本鬼子又抢又夺弄了不少民财,就不会花钱买把小撸子,送到牛议员手里?”
高路恍然大悟,一拍屁股,“对啊!还是马半仙聪明,跟着我干吧,保证好吃好喝,还有钱花。”
马半仙摇了摇头,冲高路一挤眼,做了个鬼脸,“对不起祖宗的事,我马三不干,我要走了。”
说着话,马三跳上了车,眼望着李娥满脸地幸福。
“你,你要到哪里去?”高路走到车边,忙说:“我想请你算上一卦,问问吉凶,前程。”
“没时间了,我要坐着大车四处行走,甩掉苦难和危险,再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远离小日本鬼子,一路向南。”
高路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马,马,马半仙,你,你快下车吧,一,一,一路往南也不会有安全的地方,皇军早拿下了南京城,还轰炸了重庆,这马车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飞机,那玩意从天上就能看到地上的物件,就像鸟儿一样,拉下一滩屎来,掉到头上,轰地一响,整车人都得完蛋。”
马半仙哈哈哈笑着跳下车了,他来到瞪眼面前,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看了李娥一眼,仰天叹了一口气。
李娥站在不远处,眼望着长长的运河,扬帆的大船,望着来来往往搬运东西的民工,还有持枪的小鬼子兵,她默默无语,眼含着忧伤,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李娥。”马半仙满含量深情地叫了一声,跑到李娥身边,拉起她的手,“想啥呢?”
李娥望了马半仙一眼,抬手理了一下头发,“伤心啊!”
马半仙心头一紧,“有啥好伤心的?”
李娥忽闪了一下美丽的眼睛,偷瞧了一眼高路,小声说:“那独眼是个汉奸,看皮我就能断定,有次表演,钱都被这帮畜生抢了去,还打伤了爹。看你们认识,还谈得火热。”
面对喜欢的姑娘,马半仙一下慌了神,凑到李娥耳边,小声说:“我们认识,可他是汉奸小队长,我是好人,我当过**,打过鬼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认识汉奸,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跟我们走了,我不喜欢你。”说着话,李娥一甩胳膊,挺起胸膛,扭头白了高路一眼,大喊了一声:“爹,我们走!”
李金山坐在车辕上,男男女女十几个人收拾好东西上了车。
鞭子轻轻地挥动了一下,马儿走动起来。
李娥坐在车厢里,深深地低着头,再不看马半仙一眼。
李金山回头看了一眼,马半仙、瞪眼、高路正望着他们。
马儿跑起来,带起了风,马半仙看到,李娥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她是那么美,像个低头思索的女神,马半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紧跑几步,大声地呼喊:“李娥,马三喜欢你,喜欢你啊!”
没有回声,车后扬起浓雾般的尘土,李娥消失在了马半仙的眼中。
马三的心中涌动着难言的酸楚,他的眼里有了泪,不舍的泪。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